伸手一摸,是个笔记本。黎建鸣眼睛一亮。
他坐起身,倚在床头,激动地端详着那个本子。
蓝色半透明的塑料壳,用油性笔写了一个乔字。下面是乔季同的电话号码。
啥本子还怕丢呢。黎建鸣觉得这行电话号码异常可爱,要是乔季同在身边,他铁定要抱着亲一口。
前半本是一堆方格子,画满了各种吉他和弦,一些下面还附有备注。
「可用P23的词填。」
「这俩不好听。」
「什么东西,完全不行。」
夹缝里还有一条铅笔字迹的备忘:「给齐亮龙带烟。5/7」
黎建鸣不懂乐理,却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大量的和弦后面,是一些断断续续的随笔。有的认真,有的潦草。铅笔,油笔,水笔,各种笔触交杂。
—
29了。一事无成。
没钱。没家。没人尊重。
可我没有办法。没一点办法。
真怕这么窝窝囊囊过一辈子。
真怕。可我没有一点点办法。
今天称了体重。53kg。
中年人的梦想。53kg。
你说你有梦想。
可梦想它有什么用呀。
能不能别再让人往脖子上骑了?
这么多年,你时刻告诉自己,要像鸣鸣一样活。像个牛魔王一样活。
可你看看自己,怎么就活成了避水金晶兽。
羊油着了,蹿了一屋油烟。
青春没了,岁月也做了烟。
都就着晚风往上飘,像无数个厉鬼冤魂。
破落荒山庙,孤单老神仙
点上一柱香,求你开个眼
碎银就一点,只够二两愿
想有几个钱,想偷半日闲
想写几句歌,想夜夜好眠
想忘了过去,想回他身边
哎。你怎么不说想上天。
夏热蝉鸣。电闪雷鸣。金鼓齐鸣。不平则鸣。龙跃凤鸣。百家争鸣。
鸣,真是个好字。真想用遍全世界。
吃不下饭的时候,肚皮在惊鸣。写出好歌的时候,笔杆子在自鸣。半夜惊醒的时候,噩梦在轰鸣。而想你的时候,日子在哀鸣。
蚊帐里进来只蚊子。
就一只。
它今晚,只身一蚊地,下馆子。
······
黎建鸣觉得手里很重,像是捧着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里缩着小小的乔季同。
沧桑的,有趣的,敏感的,孤单的乔季同。
黎建鸣看着这些笔记,有时笑得要背过气,有时又潮湿着眼睛。
黎建鸣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他做不到。他没办法在被世界抛弃后,仍旧活成一个可爱的人。
黎建鸣此刻对乔季同的爱意更甚,简直浓烈到了崇拜的地步。
第67章
已经入夜了。
乔季同往窗外看了看。不过拿点东西,怎么去了一天。说着想清净,这回真清净了,倒还不习惯了。
想到这里,乔季同不禁自嘲地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该拿黎建鸣怎么办。
现在黎建鸣以赎罪的名义赖在医院,他没道理撵人。这事因黎建鸣而起,也的确该他负责。
可等出院,他和黎建鸣的关系又该怎么定性。
回不到过去,看不到未来。就这么互相撕吧着,什么时候是个头。
更头疼,他以后得靠什么吃饭。最怕他走投无路,到时候就只能靠黎建鸣养。
越想越闹心,乔季同真想抽颗烟。
这时候门被推开,黎建鸣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了。
乔季同扫了眼那些纸袋子:“我家里都有,买新的做什么。”
黎建鸣一边从袋子里往外拿东西,一边嘟嘟囔囔地吐槽:“还你家。你那算个什么家。屁股都放不下,狗进去都得竖着摇尾巴。”
乔季同拎起黎建鸣放到他被子上的贡缎睡衣:“我不要这种滑溜溜的。我要我自己的睡衣。”
“你那个起静电,梦游动作大点都能冒火星子,我怕你给人医院燎着火了。”
乔季同心想这少爷可真能埋汰人,反击道:“真那么好用,我还要煤气灶干什么。”
“哼,说不定你睡觉的时候就已经噼里啪啦地着,然后你翻身给压灭了。”
乔季同放弃继续这个小学生走向的对话。
黎建鸣把被子掀开,小心翼翼地给他穿裤子。
“不先穿内裤么。”
“躺床上还穿两层干什么。我睡衣买了五套,够换。”
时隔一个月,终于不用光着腚任人扒拉。乔季同觉得这套睡衣简直就变成了自己的脸面。
黎建鸣给他穿好睡衣,又拿出推子给他推头发。
推着推着,发现乔季同头皮上有一条疤。颜色已经很淡了,不仔细看还真不看不出来。
“这块啥时候伤的?”
“忘了。”
“还有你胳膊上的疤。是不是在里边儿被人欺负了?”
“都结疤了,还问怎么伤的有意思么。”
黎建鸣又被乔季同给噎没电了。他想更了解乔季同,可对方却不肯给他一丁点机会。他忽然想起胖大婶给他的名片,转移话题道:“对了,有个人找过你。留了个条,我一会儿给你。”
乔季同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在意。上赶着找他的,多半没有什么好事情。
推完头发,黎建鸣拿起自己的手包。刚要拉开拉链,想起自己私藏的两条平角裤,顿住了。
乔季同正看着他。
“咳。你瞅我干啥。”
“等你给我拿条。”
“你不瞅我也给你拿。”
乔季同又像看傻子似的看他。不明白拿张条怎么也这么多废话。
两个人就僵持着,乔季同问道:“你包里,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黎建鸣被说中了,也就懒得装了:“包里放炸药了。拉开拉链就爆炸。”说完拉开拉链,在乔季同的眼刀中拿出两条平角裤,然后才扯出那个被压皱吧的信封。
“给我。”
黎建鸣把信封递给他。
“那个也给我。”
“不给。”黎建鸣厚着脸皮道,“这都我的收藏。”
乔季同被气得骂人:“你个屁的收藏!给我!”
黎建鸣把平角裤卷起来往包里塞:“你我都摸了个遍,拿两条裤衩怎么了。”
“你大小是个人物了。能不做这变态事儿吗?”
“就变态了怎么着吧。你报警去吧。”
乔季同简直无语。黎建鸣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在他面前就像个小孩儿。甚至比二十岁的时候还要小孩儿。
乔季同哼了一声,撕开了信封:“那你轻着点撸,别撸出火星子了。”
黎建鸣低头闷声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乔季同越气他,他就越喜欢。尤其这个就着他的话造梗的哏劲儿,简直让他欲罢不能,欲火焚身。
乔季同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笔记纸。
纸上只有一句话:
「鸣于乔木」先生:
你的歌像是寂寞在哼唱。我十分欣赏。
下面贴了张名片。
挚音娱乐 企划部词曲统筹:徐青海。
黎建鸣凑上来,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鸣于乔木」的昵称,顿觉通体舒畅:“哎,往唱片公司投稿了?你这名儿啥意思?”
乔季同正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被黎建鸣这么一打岔,冷静了下来。
“随便起的。”
“哦。随便起的啊。”黎建鸣暧昧地坏笑,“鸣,真是个好字儿啊。”
乔季同不想搭理他,拿出手机准备重新下载聊天软件。
正等着下载的功夫,他猛然间回过味儿来,抬头惊慌地看黎建鸣:“你是不是偷看我本子了?!”
“唔。”黎建鸣本来没有偷看的自觉,被乔季同质问才忽然有点心虚,“啥叫偷看。你就那么放着,我能不看么。”
乔季同瞪着他:“那银行的钱还就在柜台后面放着呢。你怎么不去拿?”
“我不缺钱。银行柜台后面要放你裤衩我就拿。”
乔季同又气又羞,那本子上写的都是他的心事。黎建鸣要是看了,铁定认准自己还爱他,只会更加难缠。
黎建鸣不懂,他们之间的事,根本就不是爱能解决明白的。
黎建鸣见乔季同红着脸吃瘪,心头暖融融地发痒,凑到乔季同耳边吹气:“你可真能口是心非,欲拒还迎。但我发现,我还真就吃你这套。早点好起来吧,天天看得见吃不着,都要憋出病了。”说完还咬了一口乔季同的耳朵尖。
乔季同浑身过电似的一抖,紧接着头疼得要命。他真想抽颗烟。
作者有话说:
黎狗情敌他来了他来了,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来了(⁎⁍̴̛ᴗ⁍̴̛⁎)
第68章
乔季同盯着伸到脸跟前的勺子:“我自己吃。”
“你搁哪只手吃。”黎建鸣把勺子又往前伸了伸,“右手叮当猫,左手扎吊针,你老实张嘴吧。”
乔季同不情不愿地张嘴。不是他矫情,是黎建鸣实在是太笨手笨脚了。金属勺子直往他牙上磕,一口粥喂一半洒一半,把他搞得像伤在脑子里。
乔季同艰难地喝了半碗,叹了口气:“牙都要被你打松了。”
黎建鸣呆了呆,扑哧一声笑了:“等会儿。我去楼下买个塑料勺。”说着又拿起毛巾帮他擦了擦嘴。
“之前买的紫毛巾呢?白的不禁脏,洗不出来。”
黎建鸣指了下墙角的大牛皮纸袋:“都扔了。毛巾不用洗,当一次性用。”
ICU里的医生绿衣服,护士紫衣服。天天大绿大紫的在黎建鸣眼前奔走,像一幅色彩浓重的噩梦。如今转到了普通病房,医生护士都穿着白大褂,黎建鸣连心情都跟着轻松起来。昨天看到那一沓楼下超市买的紫毛巾,觉得尤其来气,就索性都扔了。
乔季同习惯性地觉得有点心疼,那沓紫毛巾一半都是新的。
“一条毛巾能用好几年呢,你可真能糟践东西。”
黎建鸣不可思议地看他:“还用好几年?要都你这种死不瞑目的用法,毛巾厂啃糠都啃不起。”
正说着,门被敲响了。
两个人都有一瞬的怔愣。这是单间病房,医生护士又都不用敲门。黎建鸣皱了皱眉,说了一句“进。”
门被推开了。一个儒雅端庄的男人探头进来,目光小心翼翼地在两人身上滑了一圈,最后定睛在乔季同的脸上:“乔先生?”
乔季同点头:“您是?”
男人笑着打招呼:“初次见面,我是挚音娱乐的徐青海。”
乔季同的眼睛一下子燃起了光,用左手往床边比划:“徐先生,您好,您快请进。”
“您好。”徐青海把门彻底推开,走了进来。
他一手捧着花束,一手拎着果篮,如沐春风地客气道:“乔先生刚脱危,本该等两天再来打扰。可我实在是按耐不住,给您添麻烦了。”
“徐先生太客气了。反倒是我现在这副德行,有点不好意思。”
“乔先生哪里的话。”徐青海这时候转向黎建鸣,“请问您是?”
“我一个朋友。”
“他男朋友。”
乔季同和黎建鸣同时脱口而出。
乔季同瞪了黎建鸣一眼:“你不是要去买勺子么。”
黎建鸣长腿一叠,不乐意走。
从徐青海进来,就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黎建鸣筋了下鼻子,直觉不喜欢这个人。
徐青海体态修长,白色的西装夹克穿在身上,很是有模有样。虽然长得不算很帅,但周身都透着风雅。举止斯文,吐字漂亮,整个人就像是一件被精致包装的艺术品。
用黎建鸣的话来形容,就是「装逼呵呵」。
乔季同用视线无声地催促黎建鸣走人,黎建鸣墨迹了一会儿,鼻孔喷着气儿走了。
黎建鸣离开后,乔季同略微尴尬地道:“不好意思。”
徐青海微笑道:“为哪件事?若是为之前的三顾茅庐,那您已经发过消息。若是为您的私生活,那我真是要受宠若惊了。”
乔季同被徐青海给弄懵了。他第一次接触说话这种腔调的人。
“啊,您坐。”乔季同指着床头柜上黎建鸣洗出来的白草莓,“徐先生,来吃点水果。”
“第一次见到白草莓,真稀奇呀。那我就敬谢不敏了。”徐青海拿起一颗放到嘴里,笑着称赞道:“很好吃。”
乔季同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好像自带闪光灯,简直要把他给晃瞎。
徐青海吃完草莓,从提包里拿出一个透明袋的文件本递给乔季同:“这是您发到我邮箱的稿件。曲子在我这里还略显稚嫩,但这词,不瞒您说,我从没见过这么让我喜欢的词。”
乔季同被夸得满脸通红:“您过奖了,我还,还差得远。”
徐青海笑咪咪地摊手:“我说的不是「好」,而是「喜欢」。这完全是站在我个人立场的评价,是来自粉丝的评价,您不必谦虚。我的工作是词曲统筹,但您的词,我实在是舍不得给别人配曲。我这次来,就是想和您一起把几首歌的编曲敲定,再和您谈谈版权费。”
“啊。好。”乔季同被这巨大的惊喜敲晕,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我是个门外汉,徐先生能看得上是我的荣幸,我都可以,怎么安排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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