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竹也一样,脾气变得喜怒无常。”沈曼娜摸摸手臂上的抓痕,“它以前从来都不会抓人的。兽医建议执行安乐死,”她微顿,“你当时做了什么决定?”
“真的很难!我和火火曾经有过愉快回忆,我希望将时间永远留在最快乐的时光中,不希望它的痛苦破坏那些回忆。”宋与希摇摇头,“我亲自去圣心,在郑医生的见证下,结束了火火的生命。那天下午,我把火火埋在了梧桐树下。”
“郑医生似乎很擅长安抚铲屎官。”听到熟悉的医生名字,沈曼娜会心一笑,“山竹是胃癌。”
“想好怎么处理遗体了吗?”
“我刚才没有说山竹已经安乐死了吧?”
“MK!Mercy Killing!那个图章只会在宠物被执行宠物安乐死后,才盖在病例册上。”
沈曼娜一脸震惊地盯着宋与希,越瞧越眼熟,但此时,她彻底折服于宋与希的超乎寻常的观察力,根本无暇多想多琢磨。
云悠扁扁嘴,随手拿起一本珠宝名册,放在膝盖上翻阅。她早已对宋与希洞察人心的把戏习以为常了。宋与希能看穿别人,但是云悠能看穿宋与希。云悠知道,宋与希对沈曼娜的表现很满意,如无意外,沈曼娜已经获得了这份待遇优渥的工作。
宋与希是个感性的人,并且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导致她常常受情绪驱使,喜欢或者厌恶某个人。她总是无条件信任喜欢的人,无条件怀疑厌恶的人。
云悠则是个理性主义者,除了宋与希,对待别人的态度都是精致利己。虽然她对沈曼娜印象不错,但出于谨慎,她还是尽职尽责地问了些身为未来雇主必须要问的问题。
最终,沈曼娜的表现同样说服了云悠,双方当场就签下了为期半年的工作合约。后来又续签了一年,不过云悠还没有告诉宋与希。
云悠送沈曼娜出门。两人沿着鹅卵石小径一直走到篱笆门前。云悠停了下来,回头望一眼别墅窗台,窗台后面垂着一帘白色蕾丝窗纱。宋与希躲在窗纱后面,窗纱倒映身影,身姿高挑而匀称。
“很遗憾听到山竹的噩耗!它就像你的家人。面对家人离世,你可能需要多一点时间平复心情,我们很能体谅——”
“谢谢!”沈曼娜毕恭毕敬地打断了云悠,“请你放心,悲伤不会影响我的工作表现。我明天可以按照合同规定正式上班。”
“明天上午十点。”
“明天见!”沈曼娜挥手告别,迈了小两步,她又转过身来,看见云悠仍站在原地,便问了个困扰许久的问题,“云小姐,请问我要怎么称呼另一位小姐呢?”
“她姓宋。”云悠言简意赅。
“宋小姐。”沈曼娜是个有分寸的人,见云悠没有继续说清楚的打算,也就不再追问,礼貌告辞。
工作有了着落,而且雇主还大方地给了五百块钱出行补贴,沈曼娜决定奢侈一把,回家不挤地铁,改坐出租车。她拿出手机,找到打车软件。点进软件,弹框蹦出个某国际大牌奢侈品香水广告,沈曼娜一眼就认出广告代言人是宋与希,广告语是——凡不能毁灭我的,必使我强大!(What does not kill me, makes me stronger!)
沈曼娜会心一笑,喃喃道:“与希是个斗士!妈妈很开心!”她是宋与希的事业妈粉。
沈曼娜将整条视频广告仔仔细细看了三遍,才想起自己要打车。她依依不舍地关掉广告,打完车后,她关掉软件重新点开,就为了多看几遍广告。
第4章 新闻旧闻
宋与希不敢任由记忆驰骋,她必须和沈曼娜聊天转移注意力。
“警察有没有说什么?”
“她们说有个您认识的人死在了村子里的伯公树下面,来找您了解情况。”厨房里传出“哒哒”两声,沈曼娜正在开炉火,“听说是一桩谋杀案,”她声调提高,兴奋来得有些不合时宜,“宋老师,您说您能不能像电影里演的马普尔小姐那样帮助警察破案呢?您的观察力这么强,说不定真能帮上忙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曼娜的提议转移了宋与希的注意,使她慢慢淡忘了令人作呕的压迫感。
宋与希抓起夹在沙发缝边的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准备看看每日新闻。她比较关注国际局势和财经快讯,对娱乐新闻深恶痛绝;偶尔看看体育消息,掌握些关键赛事讯息,以免和朋友们闲聊时插不上话。
新闻频道的男女主播都长着一张“国泰民安脸”,五官端正秀丽。宋与希和女主播有过几面之缘,女主播在屏幕上看是位中式古典美人,气质清冷优雅;实际相处中反差感很强,现实里是位热血中二的网瘾少女,热衷于收集形形色色的模型手办,还是个魔方达人。
沈曼娜端来银色托盘。托盘上,一碗番茄云吞面上端冒着袅袅轻烟——热乎的、有汤水——完美契合宋与希的需求。
“什么馅?”
“鲜虾蟹籽肉馅云吞竹升面。”沈曼娜将云吞面从托盘端到桌上,附带一杯加了柠檬叶的巴黎水。
“完美!”见只端来一碗,宋与希又问,“你吃过早饭了吗?”
“吃了豆浆油条。”沈曼娜说,“早上去村里吃的。”
沈曼娜把托盘拿回厨房,很快回到客厅,坐着陪宋与希一起看电视。
“花粉过敏真烦人!”宋与希一心三用,一边吃云吞,一边看新闻,还不忘跟沈曼娜讨论新闻内容,“事实上,导致花粉过敏的元凶并不是缤纷多彩的鲜花,而是树木和杂草。”
“哦?”沈曼娜错过了新闻上提到的有关秋季花粉过敏的内容,“真的吗?”
“新闻上说,”宋与希记性很好,做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不在话下,“秋天的花粉主要来自于蒿属、藜科、葎草属、苋科等草类,这些草类花粉颗粒小且数量多,很容易在空气中传播,致敏性强。”她侃侃而谈,“夏秋转换时节,空气逐渐干燥,晴朗、有风的天气条件有利于花粉传播。”
“有点可怕!”沈曼娜应了一句,此时她已经被新闻上的最新资讯吸引了注意,“天哪!什么人会花一千万买块翡翠龙牌呢?翡翠翡翠,说得好听而已,本质上不就是块石头吗?”
“物以稀为贵,漂亮石头自然有漂亮石头的价值。”屏幕下端有则资讯正在匀速滚动,宋与希放下碗筷,身体自然前倾,凑近了看。
沈曼娜见状,也学着宋与希凑近看滚动新闻,念道:“二十年前,H港永福珠宝行抢劫案,同案犯司机高某已于今年五月十七日刑满释放。”她倒吸一口凉气,“天哪!这种人怎么能放出来呢?”
“你也知道这桩抢劫案吗?”宋与希重新端起面碗,嚼巴起来。
“全港哪会有人不知道呢?”沈曼娜谈兴高涨,“那天是2013年5月15日,上午十点,中区港兴大厦一楼临街店铺永福珠宝行发生抢劫杀人案。永福珠宝行生意不错,店里很早就来了客人。四个头戴纯黑脸基尼的抢劫犯闯进珠宝行拉闸行凶时,店里员工加顾客一共有十二人。劫匪一共五人,三人持枪,一人持刀,司机高某则在车里接应。店内人数远超劫匪预料,为了控制场面,匪首索性直接下了杀令。持枪劫匪们乱枪扫射,当场杀死9人,重伤3人,抢走价值700万的珠宝。”
“700万是二十年前给的估值。”宋与希冷不丁插话,“现在嘛!预计值这个数——”她向前撑开手掌,“五千万!”
“五千万!”沈曼娜叫道,“按照我每个月五万块工资计算,我要不吃不喝一千个月——”她掰着手指计算,“起码工作83年,才能赚够五千万。”
“差不多。你要是投资股票的话,可能这辈子都赚不到。”宋与希调侃道。
沈曼娜笑了。就在刚才,有则财经新闻一闪而过——A股第N次发起3000点保卫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调侃着新闻内容。社会新闻即将结束,接下来就是娱乐新闻。宋与希正打算换个频道,遥控器却偏巧出了故障,怎么按键都没有反应。
“烦死了!”宋与希将遥控器反扣到背面,轻轻拍打,“关键时刻掉链子!”
“宋老师,您快看!”沈曼娜指着电视屏幕,惊呼道,“那棵树像不像村里的伯公树?”她捂着嘴喊道,“我的天哪!就是在村里拍的。”她一惊一乍,“竟然是直播!还有村民拉横幅抗议度假村工程!”她越看越激动,“她!就是她!早上来找您的那位急性子元督察!”她凑到屏幕前,鼻子差点撞上去,“凶案组督察:元媛!名字倒是好记!”
记者们就像大白鲨闻到血腥味,团团围着元媛,一路穷追不舍。好几次,元媛都被麦克风怼到脸上、手臂上,甚至腰腹上。
“元督察,请问受害者是高力扬吗?”
“无可奉告!”
“元督察,受害者死因是什么?”
“无可奉告!”
“元督察,凶手犯案动机是什么?请问是寻仇吗?会不会和宋与希有关?”
“哪个神经病胡说八道啊!”沈曼娜骂道,“诽谤!恶意中伤!”她义愤填膺,“发律师函,宋老师,我们一定要给他发律师函!告他!”
镜头前,元媛微微一愣,扭转视线移向镜头,镜头后面的记者就是提到宋与希的人。
“无可奉告!”元媛一旦严肃起来,目光会极具威慑力,观众们隔着屏幕都能体会到,“请注意,诽谤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元媛说完,直播镜头斜着抖动了一下,看来记者和摄影师都被元媛的气势威慑到了。
“收拾收拾!”宋与希揩去额头冷汗,“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
“宋老师,您怎么啦?”沈曼娜扭头就看到宋与希浑身发抖,双手抱着双膝,蜷缩在沙发角落,遂紧声问道,“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宋与希讷讷道,“必须离开!”
“好!我们离开!”沈曼娜挨着宋与希坐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晚上就离开!”她腾出手关掉电视。
屏幕一黑,记者们嘈杂的质问声同时消弭在空气中,宋与希深吸一口气,心跳渐渐平缓下来。
“宋老师,喝口水吧!”
宋与希从沈曼娜手里接过紫色水晶杯,一口气喝掉大半杯,说:“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您怎么会吓到我呢?”沈曼娜轻声笑笑,“宋老师,我相信你。”
“谢谢!”宋与希点头笑笑,但有些心不在焉,“你先去收拾行李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沈曼娜没有多说一句话,起身走向厨房,顺手带走了面碗。她顺手洗了面碗,又重新给紫色水晶杯加满巴黎水,踩着实木楼梯就上了二楼。
第5章 伯公坛
“什么情况?”顾玉宁远远听见元媛怒怼记者,立刻就嗅到了八卦味,“你见过宋与希啦?”她声音很轻,只有元媛能听见,“真就这么巧,她也在南岸村啊!”她用肩膀轻轻撞一下元媛,“怎么样?见到偶像本人,有没有心脏怦怦跳?”
顾玉宁是H港警务总署的首席法医,港大法医人类学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高力扬案的尸检工作将由她负责,担任该案主检法医。她皮肤白皙,齐耳短发染成雾棕色,烫成微卷小波浪;长而翘的睫毛下,一双深色眼眸轻泛蓝影;唇上薄薄地点了层口红,惊艳而不失活力。
顾玉宁和人们印象中严肃沉稳的法医不同。她性格活泼外向。生活中,偶尔会说些幼稚但无伤大雅的话,活跃气氛;工作起来则一丝不苟,绝对可靠、足堪信任。
“我是警察,她——”元媛谨慎措辞,“暂时是嫌疑人。我必须公私分明、公事公办,才对得起我的警徽。”
“行吧!”顾玉宁皱皱鼻头,“要我说,你也别绷太紧了。悄悄吃块巧克力吧!”
顾玉宁是巧克力脑袋,每时每刻无巧克力不欢,口袋里随时随地都能摸出来几块巧克力,心情好就奖励一块,压力大就补偿一块,总之,她能找到各种理由吃块巧克力。
“谢谢,我不吃!”元媛对甜食没有特别偏好,可吃可不吃,能不吃尽量不吃,但是为了照顾顾玉宁情绪,她指指尸体,借口道,“我的心理承受力还没有强大到你的程度,看到尸体还是会影响食欲。”
顾玉宁接受了元媛的好意,呵呵一傻乐,不再纠缠巧克力的话题。
“受害者死因基本确定。”顾玉宁思维跳跃,话锋瞬息万变,幸好元媛的头脑足够灵活,能跟上她,“鱼叉就是杀死他的凶器。”
顾玉宁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向被确认为凶器的鱼叉,元媛的目光追随而去。
“目击者发现尸体时,尸体后背贴着树干,身体呈靠倚坐姿;头低垂;双手落在身体两侧,双腿则笔直前伸。并且尸体周围有拖拽痕迹,尸体衣服上也有对应的拖拽摩擦痕迹,由此判断,死者死亡后,有人出于某种未知目的摆弄过现场。”顾玉宁指着地面上的拖拽痕迹,引着元媛走到两米开外,在一滩血泊前驻足,“这里才是第一案发点。”
元媛低头看一眼地面那滩血泊,血泊的原始轮廓呈圆形,因有人拖动过尸体,在地面划出了一条长而粗糙的血痕,血痕的尽头就是伯公树。
“死因是什么?”
“鱼叉穿透死者左胸,刺破心脏,直通后背形成贯穿伤,心脏受损直接导致死者缺血性休克而死。”
元媛默了默,看向伯公树后面的一座小庙。
伯公树被南岸村村民视为神树,是一株在风雨中傲立五百年的古柏树。树高十米有余,树围达6.5米,苍劲挺拔、枝叶繁茂。
距离伯公树南面二十五米远,有一座伯公坛,其实就是座一层高的小庙,木门砖房、红墙灰瓦,简陋而不失庄重。伯公坛前,四足铜鼎茕茕孑立,鼎内烟火袅袅娜娜,算不上香火鼎盛,却终归有人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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