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正卿苏景同和他们的爹没什么差别,苏景同是乱臣贼子,亲爹谋反、自己也谋反,且还谋反成功,左正卿则半生奋斗在救国之路上,初心不改,伤重到命悬一线,还在理智冷静地指挥全军。
他们是天然的敌人。
左正卿定定瞧着赖在躺椅上懒散没个正形的苏景同,失笑,他有时候也会想,当年是着了什么魔,顶着他爹的责骂,也要和苏景同做好友。
“你倒自在。”左正卿笑。
苏景同从躺椅旁的石桌上抓了个杯子递给他,“你可算来着了,兰芝姑姑做了桂花茉莉荔枝汤。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左正卿在他身旁的石桌处坐下,“懒鬼,起来啦。我看看你现在好不好。”
苏景同半眯着眼,往羊绒小毯里缩了缩,“不想起,我困死了。”苏景同半仰起脸:“看吧看吧。我好着呢。”
“没吃苦吧?”左正卿问。摄政王府覆灭时,左正卿在前线打仗,尽管第一时间派人来接苏景同,但来时人去楼空。再找始终未曾找到。后来苏景同又去了西南王处,成了敌人,更无从得知。
苏景同吹了个打着旋的口哨,“没。”
左正卿莞尔,抓着他缩起来的手腕,“你手怎么回事?”
苏景同无所谓:“镇西侯给我戴的手铐紧,磨破了,小事。你出去以后记得帮我打他一顿。你吃饭了吗?兰芝姑姑今儿下厨呢。”
“没呢,来找你一起。”
贺兰芝手艺极佳,一桌饭做得飘香四溢,颜色灿烂,两人难得胃口大开。
“你怎么会遇到镇西侯?”左正卿问。
苏景同道:“西南王败了嘛,顾朔登基,你也知道我以前缺德,旧账太多,我就跑了。我从城南跑的,想从桐谷转道去麟州,再出海。镇西侯在桐谷把我抓了,我就来了。老小子死不正经,平时没少看淫词艳曲吧,想得出这种贺礼。”
“昨晚你是不是提前离席了?”苏景同边吃边问,“我听着有人出来说了几句话,潘启就将我挪后殿了。”
“是我。”
苏景同笑:“我一猜就是你。得亏你在,镇西侯那老不羞,还想把我送大殿上,你都没见我昨晚穿的什么,哪能上殿呢,怪不雅的。”
左正卿心里难受,苏景同一口一句没事没吃苦,他完全不敢想苏景同落到镇西侯手中,是怎么变成昨晚的嬖人打扮的。
是否发生过激烈的冲突。
是否强行逼他换衣服。
苏景同满不在乎:“所以你出去一定要替我踹他一脚,最好踹屁股上,他说不定会像个球一样咕噜咕噜滚出去。”
“算了,”苏景同嘀嘀咕咕:“你太文弱,让顾朔踹吧,他力气大。”
左正卿哭笑不得:“他现在是皇帝,怎么可以直呼名讳?”
“你来之前他怎么说,要怎么处置我?”
左正卿想起顾朔那句“先养养”,一阵无语,“吃饭吧。”
一顿饭过去,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提苏景同为西南王效力的事,只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左正卿给苏景同留了两张新曲谱,苏景同教了左正卿调天青色的技巧。两人还随口提了苏景同流落到当铺的琴,苏景同想不起来是哪把了,他人来疯,经常一时兴起,做完就忘。
兴许是哪个仆人偷走卖了。
吃完,苏景同兴致勃勃问:“我学了占卜,你想来给我练手吗?”
“你行吗?”左正卿怀疑。
苏景同理直气壮:“我可是四大军师之一,军师怎么可以不会卜卦呢?”
左正卿沉默,如果他没记错,大周四大军师里,只有陪顾朔平定西北的军师姜时修会卜卦,“你学了多久?”
苏景同面不改色道:“我学了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可以算。”
“哦。”没学几天,左正卿说:“那给我算个姻缘吧。”
苏景同似模似样地闭上眼,摆出“掐指一算”的架势,左正卿看得直乐,架势还挺像,“结果怎么样?”
苏景同摩挲下巴,“可以啊你,闷声干大事。”
“苏半仙何出此言呐?”左正卿被他一本正经的算卦逗乐了。
“你喜欢谁?”苏景同问,“算出来你有喜欢的人,男人,就在你附近,喜欢了两年左右,身体不错,习武,年龄比你小一岁,别人眼中他锐利锋芒毕露,但你觉得他活泼可爱。”
苏景同每说一句,左正卿脸上的惊奇就加重一分,等苏景同完全说完,左正卿奇道:“半仙,你真的会算啊!”
“嗯哼。”苏景同得意,“说了会算。”
“所以是谁?”苏景同问。
左正卿温柔地笑,笑意中带点酸涩:“他不好南风,不提名字了,免得给他造成困扰。”
苏景同拍了拍左正卿的肩,“会好的。”他坚定地说:“一定会好的。”
“借你吉言吧。”左正卿苦涩地说。
顾朔只允了左正卿进来见苏景同一个时辰,时间转眼便到,苏景同送左正卿出门,临出门前,苏景同吭哧吭哧道:“我从前……诸多身不由己,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并非故意瞒你,待你是真心的。”
左正卿转身,摸摸他的头,温柔道:“我知道的,没关系,别歉疚。我知道你心里苦。”
左正卿还记得他刚认识苏景同时的场景,苏景同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不知为了什么事在难过,外人眼里前呼后拥的摄政王世子,一个人悄悄躲在假山里,用扇子挡在脸上,悄无声息地落泪。
躲着。
挡着。
还要静音。
这不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孩会有的习惯。
假如他真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假如摄政王真有表现出来的那般爱他,小孩子怎会连哭都要如此克制小心。
反倒是和顾朔在一起的那一年,他才慢慢学会将真实的坏情绪表现在脸上。
可见真情和假意,并不难区分。
“总有一天你会把过去告诉我,对吗?”左正卿问。
“会的,”苏景同想了想,“最多一年就能彻底结束。”
左正卿笑:“我等你。需要我帮忙就开口。”
“对了,”左正卿想起来,“先帝驾崩前,有提过姜时修在哪么?”周文帝原本派人暗杀顾朔,但暗杀不成功,只把姜时修带走了,姜时修至今下落成谜。
西南王篡位后杀了周文帝,或许苏景同见过周文帝最后一面。
苏景同摇头,“他没提。你们很想找到他?”
左正卿拢了拢狐裘,“毕竟是平定西北的大功臣,生死未卜,不能不让人担心。”
“嗯,是该找。”苏景同说。
左正卿临上马车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内疚,放过自己。”
“……好。”
苏景同送走左正卿,溜溜达达去躺椅上睡觉。
下午,顾朔下密旨,要他迁居永安宫。
弹琴、画画、写字、下棋、骑马都要用手腕,一概禁了,唯独剩看书一项——翻书也要动手腕,顾朔安排识字的宫女念给他听。
潘启亲自来宣的,宣完笑着和苏景同解释,泰安殿是办重大典礼的宫殿,长居泰安殿不合适,何况泰安殿后殿阳光少,不利于养伤。永安宫宽敞舒服,阳光好,离皇帝起居的广明宫最近。
苏景同笑笑没说话。
枯坐一晚的顾朔,下午没能补觉,忙得人仰马翻,新帝登基,百废俱兴,政治、经济、军事、民生样样要抓,连年战争的后遗症要挨个去补,西北、东北、西南都需要重新管理,西南王伏诛,但西南乱党要么关押待审、要么流窜在外,也需要安排。
虽然明日才开朝会,但今天已有许多事要办。
顾朔从烈日正浓忙到夜半三更,全皇宫一片黑暗,临到广明宫前,拐道进了永安宫。
永安宫正殿已经熄灯,只留两个守夜的小宫女在外间候着,两个守夜的小太监在里屋守着。贺兰芝和太医院院令还醒着,连忙起身接驾。
值夜的宫女太监们要点灯备茶备宵夜备沐浴休憩事务,顾朔摆手,叫他们停了,不过略进来坐坐,何必兴师动众,都熄了灯,动作轻些。
他径自进了东偏殿,先看贺兰芝,“今儿怎么样?”
“公子午时醒的,院令给换了药,饮了半盏桂花茉莉荔枝汤,康宁侯午间来坐了一个时辰,说了会子话,“公子午膳用了一块杏仁佛手、一块雪山梅、两筷子龙井竹荪、一勺鸡丝银耳、两筷子鲜蘑菜心、两勺红豆膳粥。”
顾朔的眉头微皱,宫里的杏仁佛手和雪山梅只有指甲盖大,两筷子、一勺子,他一中午吃的还没小猫多,难怪瘦了这许多。
“下午公子在庭院中晒了半个时辰太阳,搬来永安宫后,听了两个时辰的书。晚上用了两颗蜜饯金枣、一块翠玉豆糕,两口荷叶饭。现已睡下了。”
顾朔问:“心情呢?”
贺兰芝谨慎道:“瞧不出好还是不好,康宁侯来时,是高兴的。”
“不用早膳伤脾胃,明儿辰时叫他起来用点早膳再睡。白日莫叫他睡太多,在院中散散。”顾朔又看太医院院令:“伤口如何?”
“回陛下,公子伤口清理得干净,恢复得很好,只消继续换药,待自然修复即可。”
顾朔淡淡道:“他容易起烧,院令还是多留心吧。明儿给他瞧瞧脾胃。”
“是,微臣遵旨。”
顾朔提了盏灯,叫众人止步,自己进了正殿。
第7章 争执
苏景同睡觉不喜欢太暗的环境,外间点了一盏灯,开着里屋的门缝儿,好叫光能进来。
顾朔将灯放在外间,轻手轻脚地进去看他。
借着月光,顾朔模糊瞧见苏景同半蜷缩地躺在床上,他气色不大好,平日全靠一双流光四溢的双眸撑着神采,如今双眸合上,便隐隐显出些病态来。
苏景同夜里常起烧,顾朔用手背去摸苏景同的额头,温度正常,没起烧。
顾朔正要收回手,一只手腕裹着纱布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顾朔低头,苏景同睁开了眼睛,眼底清明,毫无睡意。
“没睡?”顾朔问。
苏景同坐起来,随意将发丝拢在脑后,用发簪簪住,“白天睡多了。”苏景同伸手去探顾朔的右肩,“你肩膀怎么样,还好吗?”
顾朔右边的肩膀微微后移,避开苏景同的手。
苏景同的手不闪不避,直接抓到他左肩膀。
顾朔侧头,沉默了。
苏景同嘿嘿笑,“就知道你要躲,我咬的你左肩呀。”
苏景同咬得并不重,还有龙袍挡着,顾朔肩颈肌肉紧实,除了刚被苏景同咬的时候,有轻微的痛感,不等苏景同换完药,就没感觉了。顾朔枯坐一晚又连轴转一天,早忘了自己被咬的肩膀在哪边。
苏景同的手朝右肩来,他下意识躲右肩。
“你让我看看。”苏景同从枕头下拿出一盒伤药,白天专门找院令要的。
顾朔看向苏景同的眼底,只能瞧见愧疚和心疼。
“我没别的意思,就……”触及到顾朔不辨喜怒的神情,苏景同理亏,说话的声音小了下去:“就想给你换个药……”
“对不住,”苏景同垂着头道:“我昨晚太疼了,忘了帕子……”
顾朔逆光站在月色中,一声不吭,只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苏景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顾朔的回答,“你要不想我给你上药,你自己上点?就在我这儿上吧,你心里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出了我这门,你再不会上药的。”
“……”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苏景同问。
顾朔照旧沉默。
苏景同说:“六殿下?”
没回音。
苏景同想了想,试探道:“哥哥?”
顾朔依然没出声。
“咦?”叫哥哥都不管用了?苏景同下床,走近,用手在顾朔眼前晃了晃,“难道睡着了?”
苏景同凑近,险些贴在顾朔脸上看,一边看一边嘀嘀咕咕:“怎么不眨眼,不会真睁着眼睛睡着了吧。那我在他脸上画个小王八,他应该也不知道吧。”
顾朔避开苏景同的手腕,一把抓住他胳膊:“你到底要做什么?”
苏景同被他扯着胳膊抬高,笑,“不装睡了?”
顾朔侧开头,避开苏景同的眼神,提醒他:“我们结束了。”
苏景同脸上的笑容凝固。
“你想做什么?”顾朔问:“跟朕重归于好?”
苏景同敛了笑意。
“苏景同,你到底把朕当什么?”顾朔质疑:“你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你想决裂就决裂,你现在想重归于好,朕就得配合你重归于好?”
“朕越来越看不清你,你是纨绔荒唐的摄政王世子,还是心狠手辣的西南王军师?哪一面才是真的你?”
“如果朕没有登基,你会选择重归于好,还是对前朝余孽的我赶尽杀绝?”
苏景同顿了顿,扯扯嘴角,眼睛又挂上笑意,转动胳膊,将手臂从顾朔手中抽出来,反手抓住他的手,用他的手扯开自己的衣襟。
衣襟松开,露出半点锁骨和若隐若现的一点胸膛。
苏景同跪下,仰着脸去瞧他。
苏景同的确是个美人,起卧行坐无一不风度翩翩,就连跪在顾朔面前,依然姿态优雅线条流畅。
苏景同弯起眼睛,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诱惑,在寒冷的夜里格外勾人,“草民已然在此,还不是任由陛下处置么?”
5/71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