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儿臣万死不辞。”严信祯先抬头看一眼父皇,然后全跪下身,大义凌然道,“一生驻守在边境,无儿无女也情愿。”
老皇帝淡淡一笑,像不知道严信祯意思。疲劳的脊背没有再弯下去扶起严信祯。淡然道:“此事不急,恩科过后,就自然定了。”
皇帝给了严信祯最后期限,反正找不找到,过了恩科排名,他就得成亲了。
家宴起过这一小小波澜,被老皇帝挥一挥手,就自然平定了。其他嫔妃和皇子受到皇上几句训诫,无关痛痒,都喏喏答应。皇上喝过几杯酒,叫太子送他回宫,剩下的家宴由皇后主持。
太子注定登基皇位,皇后代替皇上接过,也不觉低落。贵容和蔼,吩咐舞姬乐师演奏,宫女太监尽端上佳肴。
严信祯早晚弄得那些小动作,逃不出皇帝眼里。但皇帝不在意,他不管严信祯喜欢男人,娶个妻子生个孩子,当完成传宗接代。对皇帝来说,除了真放心上的,其他女人是一样动物。
严信祯强压下心头闷烦,喝到晚上亥时就提前走了。白远山住在严信祯暂住的宫里,直到初一时,他们才回王府。元宵节回宫里过。严信祯宫里没几个人,基本是淑贵妃临时吩咐过来的,白日伺候的事还都是白远山干。
白远山熬到深夜,已差不多有困意,直接换衣上床。屋门也锁的严实,防止别人直接打开。
除夕夜里,宫墙内外灯火明亮,夜空如繁星璀璨。严信祯在炮竹声里慢悠悠回宫,踏到自己宫门口时,值班的小太监出来,搀扶三殿下。严信祯一手推开低头缩脑的小太监,轻车熟路走到白远山房前,推了把房门,没有推开,然后看看旁边的花窗,发现已经灭灯了。
这时候人都睡觉了,连年夜饭都不用吃。
严信祯喝得宿醉,竟想不开人有睡觉的道理,走到白远山窗前,一个胳膊肘撞坏窗后的栓子。窗户两下被他砸烂。白远山在梦里被惊醒,下床出来,看见一只比人高的黑熊在他窗户后面。
后来走近一看,发现是严信祯在抽风。
“你撞我窗户干什么?”白远山拉过屏风上斗篷,盖在身上,走到自己快稀巴烂的窗户旁,闻到严信祯身上的酒气。眉头皱起来。
白远山问完,也不期待喝醉的严信祯回答,自己打开关上的门。裹紧身上唯一件挡风的斗篷,要去叫太监煮醒酒汤。然而,他刚迎风几步,一把被闪过来的人抱起来,对方抱起来时,顺便拉上白远山斗篷,团成一个卷,胸膛发出的呼吸粗重,好像白远山有多重。
“走吧,我们去吃年夜饭。”严信祯一边抱着人,一边大刀阔斧似的走回自己寝殿。
“吃个屁!”白远山受不了被男人公主抱,两辈子都没被人这么抱过,这是gay男间才会干的事。“你放我下来!”白远山在严信祯怀里蛐蛐,像一条泥鳅似的,要游下来。
严信祯停了下来,垂眸盯着白远山,深黑的眸像风雪里狼,透着冷意,“干不干?”
白远山张嘴,还没出声。严信祯截胡抢先道:“你不干,咱们就是真干了。”
“……”
“对了,我吃饱了。”白远山退而求其次,绕开话题,“吃不下了。”
严信祯继续走,他走向的路,宫女默默点灯,宫室骤亮,耀如辉煌。
“吃了多少?两碗饭,还是三碗饭?”
“……四碗”
轮到严信祯沉默了。
“所以你放我下来消消食吧。”
严信祯顿住了步子,思虑片刻,还是放了下来。实在吃得太多了,人真的不会胖吗?他不喜欢胖的,也骑不好马。
终于被放下来,白远山像活过来,抖开斗篷,松了松肩。
严信祯一直看着白远山,白远山抖斗篷样子,莫名让他想到冬日窃食的松鼠。松鼠抖抖身上的雪,就钻回树洞了。
斗篷底下,严信祯看到白远山只穿一件中衣,素缎轻抖两下,起一阵微波。十六岁少年的腰身,在他眼里一点不壮,像一环抱住的柳树。他忽然想起,是自己把白景叫了起来,还把白景的窗户砸了,貌似白景的屋子不能睡了。虽然他们也睡过其他艰苦的条件,但此时此刻有种不一样感觉,他想抱住白景,和他挤在一个被窝里。
严信祯脱下了自己毛领大氅,甩过来压到白景头顶上,一把将人埋进大衣里。他看着看不到脸的人,自信高兴道:“我这件你也穿着吧,别冻着。”
第十九章
除夕过后,严信祯搬回自己宁王府。白远山要负责管府内大小事情。俩人间身份略带王爷管事间区分,但实际相处里,与朋友同龄没什么区别。府里的新下人颇喜欢这府上的白管事,半默认为第二个当家的。
从初一到十四,严信祯要么去宫里,要么有官员拜访他。府上送来大大小小礼物,严信祯看过后,有几个要过去见见。
十二晚上,严信祯去别的地方赴宴,留下白远山看家。
白远山在府里吃完晚饭,巡逻一圈好几千平的大宅子,确保没什么隐患后,告知门房一声,他出去逛逛。穿上狐绒斗篷,盖上兜帽,裹得暖和,离开王府了。两日后是元宵,京城里街巷已经在装饰。挂好的花灯陆陆续续点亮,仍旧无事的平民也在这时候趁机赏灯。
街道的小贩不多,可能都在等两日后的元宵。白远山找到一家开业的茶饮摊,买了一杯桂花芋头红豆沙。端着喝的竹筒坐到旁边桌子。红豆沙熬得很细腻,入口即化,像软绵绵的糖水入肚。白远山盯着红红亮亮的豆沙,舔了口下唇,再来一口。打算回去时候,给严信祯带一杯,如果他不喝就自己喝。
“那是哪家的人耶,长得真好看。”摆摊的老板娘忽然道。白远山隔着一个桌子,听见声音,也看向老板娘方向。不由得也愣住。
街上行人稀少,花灯浮影,罩在一位挑选纸笔的公子上。落下的柔光落在男子眉眼,仿佛被度化成仙宫的琉璃盏,每一转动,牵起翩翩风影。俊美男子在小摊前挑选完纸,从深蓝氅衣里拿出铜板付钱。
“那边的公子,买完了来我这喝茶吧!”老板娘毫不羞涩,当着人后侧面看完后,又大声吆喝请对方喝茶。
也在看人的白远山瞬间呆住,这下好巧不巧,买纸笔回家的青年也转过头,看向清冷的茶摊。
说不出理不清的尴尬,一股脑袭上白远山脑袋。他好像理解到自己失礼,忙放下喝粥的竹筒,从袖子里找出一张手帕,窘迫地擦擦嘴。该死的,那男人不会发现自己在看他吧——
“谢谢老板娘。”买纸的人已经过来,悦耳声不下于丝竹奏乐。
白远山擦手帕的手指发麻,嘴唇抹得干红,桌底的两只腿自动站起来。趁对方坐到他附近时,立马从自己位子起来,想借低头走过。
谁料,他刚踏进对方周边范围,挡着脸的胳膊被对方拽住,五指的力度要嵌进厚实的冬装里,抓到他骨头。他像被盯上的绒鼠,老鹰一个嘴巴把他钉进地里。
NONONOOO!
白远山尴尬地抬起脸,从手帕擦嘴里出来,双眼正看向年轻男子。虽然说正看起来,比侧看、偷着看更好看,但也不应该被人抓着,一副被抓包的样子。白远山依旧秉持着原始传统的信念,略微尴尬地回应男子注视:“贵公子抓我干什么?我没有碰到你。”
青年的目光一愣,像听呆什么,愣愣地盯着白远山。
“对不起,我先走了。”白远山从青年手里拔出来自己胳膊,用尽力气说道。这男人抓得他越来越紧了。
“小景。”青年两片唇瓣轻轻一碰,发出两个清晰的字音。紧紧盯着白远山,像把白远山的脸都描绘一遍。
白远山也一顿,重新抬头看向青年,目光里带上疑惑。
刚才没仔细看,这时候发现男子眼尾有一点泪痣。嫣红如脂,像画师误把朱砂拿错,点在冷山潭水里。
忽然有一道灵光闪过白远山脑海,但白远山没捕捉全线索。他冥冥觉得这青年没恶意,答应了对方这一声称呼,承认自己是白景。
答应的这一声下去后,像有一把重锤敲碎眼前男子的后背。对方的手颤了两分,凤眸里蓄起血丝,通红通红,白远山看着心停跳一下,想起很久以前寄来的书信。在他还没去边疆前,申陌跟他说,他要去考试了。几年后到殿试,就能回到京城。
想要从严信祯手里要回白远山,要么让自己有能力打倒宁王,要么让皇上太后开口。这世上让平民接近皇帝,无非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
“哥、哥——?”白远山忽的明白刚才灵光,也磕磕绊绊开口。跟会刚开口的哑巴一样。
申陌抱住了白远山,按向自己身体里,恨不得把失而复得的宝物拆进血肉里,融成一个盘根错生的怪物,不再让他分开。
*
这大概是茶摊老板娘最有意思一晚上。看到了美男子,又收到了一大锭银子奖励,还送走一对佳人。当然,“一对”的形容词是她自己认为的。她也不知道两男人聊了啥,可挨在一起坐,又挨在一起离开,不是一对她都要邀请他们下次再来。
白远山重逢到申陌,十年的跨越长度,让他手足无措两人的变化。申陌好像还把他当小孩看,也当做自己亲弟弟,牵着他的手带他回自己家。白远山习惯不了牵手,故意挨得申陌很近,近得插不进风,才从申陌手里松开。
与过去的薛府下人身份不同,申陌拜南裙纹儒青竹居士为师,又兼殿试三十进士之一。有的是同门乡绅愿意资助,他年后来到京城,暂居在某处小院。京城同门给申陌送去个眼色好的下人,平日打扫打扫院子就回家。
进到申陌住处,一片幽静,八九根小毛竹倚在门后,探过墙头砖瓦往外弯。申陌从墙上挂钩拿下一个钥匙,交给白远山。
白远山愣了两下,后知后觉这是把门钥匙给自己,让他随便来。
“这里方便吗?”白远山凑近他哥。十八岁的申陌比他高一个头,他又得抬头看一个人。
申陌复牵上弟弟的手,修长微凉的手指勾住白远山掌心,带进里屋,介绍道:“王义每天买来缺的东西,不需要我去跑。”
白远山跟在后面点头,吃穿用度不用申陌操心。但要是有落下的,他还可以让宁王府送过来。严信祯那头才不会计较他买东买西,想害严信祯话,严信祯也早不让白远山管王府了。
申陌直接带人进内屋,坐到自己床上。按理来说,第一次进来,客人坐不到主人家床上。但可能是考虑兄弟身份,就没有计较内外的礼数。白远山安心理得坐饭申陌睡觉的地方,申陌坐在他旁边,要帮他解开斗篷的扣子。
白远山远不是小时候,低声说句自己来,就扭过身子,自己解开扣子。
他扶住滑下的毛皮斗篷,后面的人已经替他拿住,抓住一身披风,看向他后背。
白远山自如接过,起身完全拿起,抱在怀里。一整张狐毛斗篷塞了满怀,露出银绣罗云纹的锦衣,用料无不精致。说是王府下人,也没人敢相信。
“小景,你和宁王怎么样?”申陌轻声道,看见的眼里好像只有白远山。像一个关心弟弟十年处境的兄长。
白远山过得比十年前预料好太多了,他至少不愁吃不愁穿了,严信祯也没原文暴力倾向,偶尔与他插科打诨一下。“还不错的,好几年前王爷让我跟着,现在让我帮忙管府上。以后宁王妃嫁过来,再做别的。”
申陌垂下眼,漆黑的扇羽盖过一半眼神,阴影微聚在眼底,白远山看不见清澈。而这一瞬很快,申陌的眼睫复抬起来时,又清明地看着白远山。指尖抚上白远山精致的苏绣衣袖,温声道:“今年我打算带你回家。屋里买了几套你的衣裳,你脱下这身上的,换我的试试吧。”
第二十章
申陌从衣橱里拿出几套新衣服,放在自己床上,然后一件件拿起来给白远山。白远山只穿上外衣,内衬和亵衣比对两下,就差不多知道合身。他对衣服不挑剔,军中给啥穿啥,后来到王府上,又要穿宽松一些的宽袍大袖。
白远山穿这两种衣服,唯一带着对比的评价,是来自严信祯。严信祯说披甲革衫不适合白远山穿,因为一穿上这,大家都看出白远山岁数小。可若换上繁绣复纹的袖袍,能衬出秀挺干净的面容。
然而,白远山不想穿大袖子到处兜风,回来灌上一身冷。他大多数选择贴身的箭袖。宽袍大衣留着压箱底,只在见客人用。
“弟弟还是穿这一件好看。”申陌拿出浅秋黄色罩衫,披在床边的白远山肩上。罩衫绣线轻盈,菱形方格纹缀点金,远看似无,近在捧衣,才能看清光线照着的波纹。白远山拿起袖袍,随便翻了两面,没有深想衣服的质地,就把身上的脱下,露出里面的白色内衬。
白远山把衣服都搁到床头,拿出最下面自己的,一边套一边说:“都是一样的。宁王府想添一些新衣服,跟我有关的我全打回去了。等我以后成亲,再说这些吧。”
“小景才十六岁。”申陌顿开半句,后面的语调不冷不低,“已经想到成亲了吗?”
白远山把头发拨出衣服里,还未回答,感受到榻边位置陷进。哥哥的手覆到他胳膊上,轻轻搭着,语气钻进他耳朵里,“为什么想要成亲?”
“我没有想。”白远山没有觉出问题。申陌离他很近。士人熏衣的雅香飘进呼吸中,申陌微垂下眉,精致如画的眉眼就像带上淡淡的倦容。不仅是白远山,路人看到,也都忍不住关心。
“是有哥哥好,还是有一个妻子好?”申陌松开手,改抱住弟弟。他从后面搂过,将白远山满满装进怀里。
为什么要比较哥哥和老婆的作用? 白远山才不会问自己现代的妹妹这个问题。如果妹夫欺负妹妹,他会替妹妹打回来。
白远山没回答这个问题,他都收拾起衣服,叠在一边。解开申陌缠他的手,说先放在申陌这,以后他跟申陌走,再用这些。
申陌听到后半段,倦容松展开一些,又是和白远山低声絮语一大堆。家里收到的这几年书信,母亲多么想白远山,以后他们家什么时候团聚。
第二十一章
和白远山绯闻传开后,深在宫里的皇帝也略有耳闻,但没露出什么。
严信祯津津乐道两人事。虽然这世上有更漂亮的男子,但能耐得住几十年的,还是得心头所好的人。白远山不想当断袖又如何,等过两年,便知道滋味了。
元宵节当天,严信祯回皇宫赏灯。白远山陪在身侧,穿一袭青蓝色衣袍,与进来的官员一样低调。宫中灯会不像除夕夜严苛,及冠的皇子可以带外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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