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下来太过耗时耗力,季暮商盖着外套在沙发眯了半个钟头,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房间却一如既往的安静。
季暮商叠好外套走进卧室,江迎秋难得还在睡觉,一天之中情绪大起大落也该累了,不过饭还得吃,他拍拍江迎秋后背,将人叫醒。
卧室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江迎秋醒来时模糊了时间的概念,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分不清在哪里。
季暮商放轻声说:“起来吃完饭再睡。”
江迎秋茫然倏然褪下,转着眼睛去看季暮商,下午发生的一切犹如幻灯片在脑中播放,最后定格在季暮商对他说,现在,睡觉。
即便拉着窗帘,江迎秋也能知道他睡了挺长时间,略带点不好意思地起身下床:“睡得有点久了。”
“没有。”季暮商朝他笑了一下。
季暮商这回点的菜口味偏甜,上一次和江迎秋吃饭时他点了不少种类,最后得出江迎秋偏爱酸甜口的结论。
江迎秋晚饭吃了许多,下午这么一哭消耗了不少能量,吃过饭收拾完,江迎秋才想起被自己遗忘的手机,从沙发摸出手机背对着季暮商打开手机。
季暮商好整以暇站在江迎秋斜后方,看见江迎秋脊背瞬间绷起,呈现标准的防御姿势,他并不出声只等,看江迎秋会做如何决定,是自己偷偷解决,还是……
“季……季暮商……”江迎秋回头轻唤出声,捏着手机说:“那人给我发了短信。”
季暮商倏然笑了,朝他走过去,俯下身明知故问道:“说了什么?”
江迎秋不发一言,双手拿着手机交给季暮商,任他察看。
他能看出江迎秋仍对这段骤然转变的关系充满不确定,但对方正努力适应,就是一个好的开端。
这对江迎秋来说无疑是向前跨了一大步,季暮商越发满意,虽然他早就知道短信上的内容,还是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秒道:“你是怎么想的?”
是想息事宁人,还是追究到底。
倘若江迎秋选第一种,季暮商那就帮江迎秋解决后顾之忧,确保那人当真不会重新来过,倘若是第二种,他便动用一切关系,直至江迎秋满意无恙。
江迎秋没立马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着说:“我这些年确实挣了不少钱。”
季暮商拉着调子哦了声,把手机还给他,从善如流地夸赞道:“很厉害。”
“但我不想给他。”江迎秋说。
“好。”
季暮商应得太过干脆,江迎秋眼里闪过一瞬惊讶,又很快消散,犹豫地吞吐说:“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季暮商接得很快:“好奇什么?”
江迎秋能猜到季暮商一定早已了解事情始末,网上骂得有多难听他能猜到一二,这么多年他虽然没遭过大面积黑料围堵,却也有不少黑粉,今日这事一出,拔出萝卜带出泥,从前黑帖会再一次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江迎秋不用想就知道此时网上是何种光景。
江迎秋捏着衣摆说:“网上的言论,那人的说辞。”
季暮商是真得对江迎秋没脾气,一把抱住江迎秋说:“和我谈恋爱的人是你,不是别人,我还没到需要依靠别人说辞来认识一个人的地步。”
“你想说或者不想说都可以。”季暮商松开江迎秋,对上江迎秋直直望过来的眼睛道:“如果可以,在不使你难过的前提下,我是希望你说的。”
他一顿,继续道:“……我希望我能更多地触摸到你,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亦或者是从前。”
“但说不说的权利始终在你身上,因为即使你不说我总有一天也会触摸到你的过去。”
季暮商道:“不要让我影响你的决定,江迎秋。”
季暮商很早以前就发现江迎秋对他有种盲目的依赖,这种依赖达到了一定程度,甚至可以称为……忠诚,这有点夸张却也是事实。
季暮商能确定无论他提多么过分的要求江迎秋都会做,且是拼尽全力、毫无保留地做,所以他要矫正江迎秋这种错误的依赖。
江迎秋微微出神,随即道:“季暮商,你怎么这么好啊。”
季暮商早已习惯江迎秋随时随地给他发好人牌了,因此只是挑了一下眉当回应。
江迎秋道:“我想说,我一点能不会难过。”他说的是实话,他先前情绪失态只因为他搞砸了开机仪式,搞砸了电影,搞砸了季暮商对他的信任。
季暮商见江迎秋没有一丝逞强的迹象,才说好。
江迎秋坐在沙发上,用一种与自己丝毫不相关的讲故事的语气说:“我七岁那年被收养,最初,养父母对我还不错,能吃饱,能穿暖。”
这是江迎秋对“好”的定义,是很低的要求,季暮商握着江迎秋手,继续安静听下来。
“但是很不巧,没过几年养父母家里有了自己孩子,也就是……开机仪式闯到现场那人,接下来的发展就很俗套了。”
“我成为了家里的透明人,可有可无的人。但养父母还是给了我一副碗筷,一张足以容身的床,我很感激。”
“只可惜到了高中,家中生意越发不景气,养父母叫我退学,我不愿,他们先是怀柔再是威逼,最后是动手,然后……他们发现了一件事——原来打人是如此畅快解压,弥补了他们生意上的亏本、以及生活处处不顺的愤懑。”
“所以,我从高中起就没有回过家,听起来很倒霉,但我也很幸运,我学习不错,家教挣点钱刚好可以用来交学费,勉强念完高中,又偶然接触到表演,大学时更是通过些短片赚钱,倒也不算拮据。”
江迎秋三言两语就讲完了自己过往的二十多年,没有多余的形容词修饰,也没有任何表达个人主观情感的词语,但季暮商却听得心惊。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季暮商并不排除,他默默压下这种情绪,在确保江迎秋不会察觉到异样后揉着他脑袋,弯着眼睛赞许道:“你真的很厉害。”
他不能表现出一点的难过揪心,不然江迎秋会反过来安慰他,没这道理。
“比我厉害多了。”季暮商如实说着,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我大学时还花家里的钱呢,毕业头两年创业亏本更需要靠家里补贴,不然就去喝西北风了。”
江迎秋笑笑,继续说:“他们一直知道我在做演员,但我也不出名,没有钱,所以一直各过各的,也从未联系过。”
“直至三年前,我演了一部网剧,算有点名气了吧,他们在电视上见到了我,然后便开始时不时地给我打电话,叫我回家,我知道他们的目的,所以每次都拒绝,但为了还七岁到高一的情,我一直断断续续地打钱。”
“钱不多但也不少,我们勉强达成了共识,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直至半年前,那人找到我地址,对我说养母病了,需要钱。”
“我看了病例,不是合成,不是伪造,肝癌前期治疗及时是可以痊愈,”
说到这里,江迎秋笑了一下,像是自嘲:“人总是这样,一旦遇见与生死有关的事,就能在一瞬间忘记所有不好,只记得好。我就是这样,我突然间只记得养母给我的碗筷和床,我没有犹豫,我打了钱。”
“但不过一月,那人对我说换了新药,价格昂贵但有效。我没怀疑依旧打了钱,之后那人每次都有新的理由,每次打钱的间隔也变为了每周一次。”
“我觉得没有人会拿自己母亲做幌子,再加上病例也是真的,便没有细究,断断续续两个月后,我意识到不对,找了私家侦探又去了医院,我发现那人在赌博,在利滚利。”
“于是我便不再通过他,定期打钱到医院,只是等我发现时已晚了,肝癌晚期只能保守治疗。”
江迎秋无奈一摊手,苦中作乐地开玩笑说:“然后……然后事情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以为他会语言威胁我,更做好了随时报警的准备,只是没料到他连威胁都没有威胁,直接爆开,用现实来强制我打钱汇款。”
季暮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任何语言都过于苍白,既定的过去已经存在,他能做的好像只有陪着江迎秋走到以后,用未来取代过往。
季暮商眼神是江迎秋从未见过的深沉,像是润物无声的春雨陡然急促迅猛,雨打芭蕉,落叶残荷。
这是……因为他……
这个认知无端叫江迎秋心口发烫发热,江迎秋忍着眼眶的酸涩说:“汇款记录可以查到,医院的主治医生也可以作证。”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又问道:“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先什么都不用做。”季暮商道:“你现在不方便出门,医院那面辛苦小白跑趟,汇款记录在手机也能查到。”
“顺带一提,我前段时间打车碰见了位出租司机,很巧,是你老乡,已经派人去找了,过去的那些事说不说与那些网友听也随你,医院与汇款记录足够证明。找那名出租司机只是多个保障。”
江迎秋开玩笑道:“说吧,还能顺带卖个惨。”
他在意的东西很少,过往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局外人事不关己的故事,还是个不属于他的故事,听一听笑一笑就过去,从来不会影响他。
能影响他的只有季暮商。
季暮商见江迎秋做了决定,便也不再说什么。
孙叔速度比他想象中的快,第二天上午就找到了那位司机,上午九点,和韵传媒官博连发三条微博。
第一条来自业界知名律所律师函,针对新浪微博用户@玛奇……已完成证据固定,并将在第一时间向法院提起诉讼。
第二天是来江迎秋自半年前断断续续的汇款记录。
第三条是市医院某外科医生与顺风出租司机杨志打码澄清视频。
江迎秋转发了第三条视频,并表示感谢。
一时间,舆论瞬间发生翻天覆的变化,有人在欢天喜地终于得来澄清,也有人在或明或暗质疑汇款记录是伪造,医生与司机是和韵大手笔收买或是找的群演。
但在市医院与顺风出租接连转发后,谣言不攻而破,舆论风向瞬间两极反转。
和韵公关部也有注意舆论发展,将其往“家暴”、“赌博”等词条上引导,减少对江迎秋本人的关注度。
但无论外界舆论如何演变发展,身处风暴中心的江迎秋却是一片安稳,酒店外聚众围堵的记者消失了,潜藏在某层就不得而知了。
一时之间出不去江迎秋也不着急,窝在床上、沙发等一切柔软的地方看剧本倒也舒服。
翻过一页剧本,酒店门铃响了,正趴在阳台的江迎秋猛然抬头,踩着拖鞋去开门。
门开了,江迎秋赶忙掩饰住自己的雀跃:“忙完了?”
季暮商进门,拎着午饭晃了晃:“定好日子了,开机仪式在明天重新举行。”
江迎秋若有所思地嗯了声,想了想又抬起眼问:“你来吗?”
季暮商正把午饭放到茶几,闻言看向江迎秋,顿时觉得江迎秋一生最差的演技都贡献给他了。
门开时的悸动与欢喜,现在又是这样,小心又期待,明明都有在尽力掩饰,饱满浓烈的情绪总会外溢,就好像一腔热血全扑在他身上。
季暮商说:“来。”
江迎秋佯装矜持:“……哦。”
季暮商觉得这个样子的江迎秋很有趣,眼里沾点笑说:“快吃饭吧。”
吃到一半,季暮商说:“开机仪式会有记者,提前打过招呼,不该问的不会问,还是得告诉你声,以防临场变卦。”
江迎秋吃着饭,全然不放在心上:“没关系。”能重新有开机仪式他已经很知足,至于其他的向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季暮商知道江迎秋在想什么,没多说,只计划着回去再和各个平台记者打个招呼,不,是提个醒。
季暮商下午还有事,不能在酒店多待,吃过饭顺手带下垃圾,江迎秋忽然在他身后叫出声。
“季暮商。”
季暮商转回头,见江迎秋只选择单纯地叫他,并没有提出其他诉求,只好替他说:“要亲一下吗?”
江迎秋这回倒是很干脆:“要。”
季暮商在江迎秋下巴一亲,一触即分、点到为止:“亲这里吗?”
江迎秋觉得季暮商话里有话,又不确定,只好用求证的目光看向季暮商,季暮商从容不迫地回视他。
在这一刻,江迎秋很奇妙地读懂了季暮商的意思,于是抬头,虔诚吻上季暮商嘴唇。
季暮商面带欣慰笑容,加深了这个吻。
江迎秋永远不会知道,他最喜欢看的就是他主动的样子,青涩又赤忱,好像只装得下他,这没人能拒绝。
第61章
《二十四天的倒计时》开机仪式很顺利, 各个环节都有安保严格把控,杜绝像上次意外状况发生,开机仪式结束,季暮商照例请全剧组吃饭。
剧组明天下午正式开拍, 拍摄周期暂定三个月, 后期两月还需到藏南取景, 工作量又会急剧增加。
今晚还能好好放肆一回,井学名和孙琳是剧组的酒痴,拉着季暮商和江迎秋喝了不少酒,不过季暮商都没拒绝,今日组局一是和韵有开机仪式后请客吃饭的惯例,二是赔礼道歉。
虽说这前阵子的事责任不在于江迎秋,不在于和韵,但好端端的一个开机仪式说毁就毁, 任谁心情都不会太美妙,计不计较是一回事,道不道歉又是另一回事。
江迎秋酒量有些浅, 喝了几杯后脑袋有些沉, 反应也变得慢半怕, 季暮商趁井学名不注意拍了拍江迎秋桌底下的手。
江迎秋瞳孔都吓得瞪大,反应过没人会注意才晕乎乎看向季暮商。
季暮商有一搭没一搭碰着江迎秋手腕,直到把人碰得喉结滚动一来回才道:“酒量这么浅,平日应酬聚餐怎么整?”
“以前黄哥会跟着我。”江迎秋不好意思笑笑:“已经有在锻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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