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掬一捧水,漱过口润完喉,谢知云才回过头。却见原本站在身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跑远了,连柿子都没带,正弯腰在岸边的草丛里寻找什么。
“齐大山,你在做什么?”谢知云一边问,一边朝前走。
“少爷,我马上过来。”齐大山应了一声,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揪在手里便往回跑。
谢知云打量着他手里陌生的草茎,很是疑惑,“这是?”
“大蓟,可以止血。”
谢知云一愣,随即看向自己掌心,那里已经不再出血,只是有些发红。
这点小伤,他自己都不怎么在意,没想到竟然被男人注意到,还专门去找草药,谢知云不由失笑:“只是被刺扎了一下,用不着这个。”
“哦,那我扔了?”声音听着好像有点失望。
谢知云急忙改口:“嗳,已经弄回来,丢了多浪费,这个要怎么用?”
“砸碎敷在伤口上就行,少爷坐着,我来弄。”
谢知云看齐山找来石块,把大蓟砸成墨绿的糊糊,不禁感叹:“你懂得真多。”
齐山觉得耳朵有些热,说话也结结巴巴:“没,没有,都是,爷爷教的。”
“那也要你自己聪明才记得住。”
齐山脸上更热了,捧起沾着药糊的石块递给谢知云,匆匆转移话题:“好,好了,少爷把这个抹在手心就行。”
谢知云低头擦药,总算没再继续夸人,让齐山松了口气。
两人回到山洞,火堆已经灭了,只剩些许火星。齐山抱来干草重新引燃,往里添些枯枝,很快又燃起熊熊大火。
把凉掉的兔肉在火苗上稍微烤烤,齐山便开始大快朵颐,一点也看不出这肉什么佐料都没有。但只是因为他已经习惯各种难吃的东西,并不意外着味觉失灵,他后知后觉自家少爷为什么啃了一口肉就作呕,顿时有些内疚。
“我们再休整一天,明日下山去换些米面油盐?”
谢知云正在一旁吃柿子,如齐山所说,野柿个头虽小,味道却极好。薄薄的一层皮,包裹着晶莹剔透的橙红果肉,抿一口甜滋滋的,没有丁点儿涩意。吃过兔子肉,再尝这个,简直人间美味。
就是籽太大太多,谢知云一连吐出好几颗柿子核,才有空答话:“嗯,还有衣裳和棉被什么的也要准备。”
他早受不了这身大红喜服,碍眼又不方便,但山上寒凉,他不敢托大,万一生病只会更麻烦。
既然打算下山换东西,肯定需要准备些银钱。可惜谢知云之前拿去给苏玉晴买簪子的十多两银子,早被几个嬷嬷顺走。
幸好齐山把妆台里的首饰、匣子都带出来。谢知云清点一番,加上他头顶戴的,共有簪子两支,珠钗两支,耳珰两对,手镯三只,额饰一件,大多是这些年收到的生辰贺礼。
更令人高兴的是,他的户籍文书和路引都装在匣子里,被一并带了出来,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谢知云摩挲着木匣,再次诚恳地跟齐山道了谢:“多亏有你,这些东西应该足够我们生活一段时间。”
齐山挠挠头,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灰布袋子,“我这儿还有,不多,只有一二两。”
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花钱难免有些大手大脚。早知有今日,必定要多攒些。
谢知云没接,只道:“明天下山再看。”
身体本就还没恢复,又大哭一场,谢知云疲乏得很,计划好明日的事情,又躺在枯草堆上睡了过去。
第4章
虽然身下垫有一层枯草,但也比不过铺着细软棉被的架子床,躺在上面着实不舒服。谢知云睡得并不安稳,眯上一会儿就爬起来坐一坐,或者在洞外的平底上走一走。
齐山大部分时间都在山洞里守着,等人醒来就去寻些野果、鸟雀之类的回来充饥。经过先前那一遭,他再次烤肉时,往里塞了些茅草根、木姜子枝和野葱,表皮也拿果皮仔细抹过,如此烤好的肉腥气没那么重,口感也稍微丰富一点,没那么难以下咽。
谢知云知道自己应该尽快补充体力,多少都会吃一些。
又过去一夜,谢知云明显感觉自己精神好了很多,头不再昏昏沉沉,视线都更清明,说话也不是有气无力。
早上运气不好,没有肉吃,齐山出去一趟只挖回两截小臂长的葛根。就这点收获还费了他老大力气,因葛根埋得很深,盘根错节,又没有锄头,只能用石块和木棍一点点刨。
挖出来的葛根不用费心处理,直接扔进火堆烤一烤就好。
“先垫垫肚子,等下山再换些吃食。”
谢知云应了声,没等着齐山帮忙,自己拿了一根,学着他的样子,在地上拍掉柴灰,然后慢慢剥掉外皮。
他以前吃过葛根粉冲泡的糊糊,晶莹透亮的,加上蜂蜜和干桂花,又香又甜。却是第一次见完整的葛根,烤着吃也是初次体验。
这外形普通的树根,比想象中味道要好。
入口微苦,但多嚼几下便会回甘,粉糯粉糯的。就是渣太多,有些费牙。
沉默着吃完烤葛根,又用枯树桩里装的水洗过手,两人便开始为下山做准备。
谢知云一身大红嫁衣太惹眼,行动也不便,可他旁的衣裳一件都没能带出来。好在齐山还有一套换洗的衣物,虽说过于宽大,但搓几根草绳绑一绑,也勉强能穿。
事到如今,谢知云也顾不得这是个汉子穿过的。反正只有他们两个人,也没谁能说三道四。
倒是齐山看小少爷穿着自己的衣裳,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又怕被人嫌弃,在旁边踌躇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洗干净了的。”
衣裳虽有些旧,但没什么异味,谢知云自是信他的。他点点头,看到男人坐立不安的模样,想了想道:“你不必如此拘谨,既离了谢府,你我都是一样的,往后也不用再喊少爷。”
“啊?”齐山终于抬起头,很是为难,“那要怎么喊?”
谢知云也不知道,把问题踢回去,“随你,不是少爷就行。”
他原以为齐山要思考很久,没想到很快就听那人咳嗽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阿,阿云!我这么叫少……你,行吗?”
谢知云没什么意见,“嗯”一声算做答应,转头把换下的嫁衣叠好。这东西丢了浪费,带下山兴许还能换几个钱。
“不知道山下什么情况,还是早点出发的好。”
齐山拍把脸,赶忙凑上前帮忙收拾东西,“下了山就有个村子,可以先去看看。”
临行前,两人又稍微做了些伪装。
虽说谢知云觉得以他爹那好面子的性格,知道自家小哥儿和个车夫同时失踪,应该不会大张旗鼓地到处找人。况且这会儿应该正忙着想法子填补漏洞、应对贾府,也腾不出什么人手,他们还是比较安全的。
但谨慎些总没问题。
两人用木炭把眉毛涂黑画粗,又在脸、颈手包括衣裳上都抹了黑灰、黄泥,头发也刻意弄得乱糟糟。打眼一瞧只会以为他们是遭逢变故,长途跋涉的难民。
山上并非完全荒芜人烟,偶尔能窥见一点乌黑的房顶。但齐山说真要去找,兴许得翻山越岭,走很远很远的路才行。谢知云只能放弃去这些人家换东西的打算。
不过越往下走,地势就越平坦。约莫半个时辰后,总算看到聚集的房屋。远远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吠,和孩童嬉戏玩笑的声音,瞬间热闹起来。
两人就近挑了户人家问话。
简陋的几间低矮土墙屋,外边儿只用竹篱围了一圈,一眼就能看清里面的摆设。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坐在院儿里择豆子,听到人喊也没起身,只招招手让他们进去说。
“瞧着眼生,你们打哪儿来的?”
两人早在路上就商量好说辞。
齐山一开口便带上点口音,“北面的青州府,村子遭了土匪,家里人都死光了,只剩咱俩逃出来。不晓得这是哪儿?离宁州府还有多远,咱想去投奔远嫁的二姨。”
谢知云适时抓住齐山的衣袖,低下头抹着眼角,很是伤心的模样。
老奶奶看他们蓬头垢面,果然没怀疑,十分热情地回答了问题。
据她所说,这里是长州府康乐县的一个偏僻山村,唤河源村,因地处清水河源头而得名。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震惊——没料到他们竟已经来到另一座府城辖下的地界。
不过云水镇原本就位于宁州府的边缘处,齐山离开云水镇没多久就舍弃车厢,骑着马带人赶路,都不敢歇息太长时间。如此跑了七八个时辰,马儿累得不愿动弹,他才找山洞落脚。
因此也不足为奇,两人很快收敛心神。
老人家是个热心肠,不仅给指了路,听说他们想典卖嫁衣,还给介绍了村里哪几户人家准备办喜事,让他们去碰碰运气。
两人道过谢,齐山又拿四文钱换了四个巴掌大的苞米饼子,这才离开,去找可能买嫁衣的人家。
老奶奶说的第一户人家姓柳,家里有个小哥儿明年年初出嫁。
两人找上门,小哥儿和他娘捧着嫁衣看了半晌,凑到角落嘀嘀咕咕好一阵,最后给出了三百文的价钱。
齐山不懂行,但他觉得谢家用的料子应该不会太差,而且那领口、袖子和衣摆都绣有鸳鸯、祥云图样,栩栩如生的,就算穿过一回,也不止这个价。
遂一口回绝:“太低了,料子都不够买的。”
小哥儿悄悄拉母亲的手,妇人瞪他一眼,扬着眉毛不情不愿地开口:“那你说多少钱?这嫁衣不比别的,若不是看它料子好,我是决计不会委屈叶哥儿穿别人用过的衣裳的。况且你这衣裳挂了好几条口子,缝起来也不好看,还得费心思。”
齐山被她说得拿不定主意,只能去看谢知云。
妇人说的都是事实,谢知云无法反驳。这样式的嫁衣若摆到铺子卖,应能有个一两出头,他略一沉吟,选了个折中的数字——
“我看叶哥儿和我年纪相仿,若他确实喜欢,婶娘给五百文就好。”
“五百?你怎么不去抢?”苗金花一听就炸毛,摆开柳叶的手,噼里啪啦一顿说,“要不是看你们可怜,都懒得理你。五百?你也真敢要,谁晓得你们从哪儿来的,别沾了什么脏东西,过给我儿,坏他好事。”
谢知云只在他爹那儿受过这种委屈,一个陌生人,他能给几分笑脸就不错,怎么可能由她编排。
立马沉下脸,毫不客气地回嘴:“大婶出不起价就算了,又不逼着你买。我们自是干干净净的,倒是大婶儿这嘴,合该好好洗洗,别哪天熏着儿婿亲家,坏了你儿的姻缘。”
苗金花在村里口无遮拦惯了,本就是看两人脸嫩,又是外乡来的,有意压价。哪晓得那娇娇弱弱的小哥儿如此牙尖嘴利,气得她七窍生烟。捏着手里的嫁衣,恨不能扔到地上,踩个稀巴烂。
偏生齐山又伸出手,语气不善:“不要就还给我,你口水都喷上去了,弄臭了我们不好卖。”
苗金花倒想继续骂几句,但看齐山瞪着眼,恨不能吃人的样子,只能认怂。把嫁衣胡乱往齐山手上一塞,恨恨道:“赶紧滚,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卖几个子儿!”
齐山接过嫁衣,小心地抖开重新叠整齐,跟谢知云埋怨:“都揉皱了,是不是该让她赔钱?”
谢知云一时都分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故意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么一闹,心情好了很多。他看眼苗金花扭曲的脸,没憋住笑,“算了吧,大婶估计拿不出钱。”
“哦,那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两人一唱一和地离开,徒留苗金花在原地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
“娘,你干嘛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柳叶一跺脚,不满地嚷嚷,“那嫁衣多好看,比你绣得花儿漂亮多了。不就五百文,我们又不是买不起,平白让人笑话穷酸。”
苗金花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谢知云和齐山不清楚母子俩的事,牵着马继续在村子里走。
“阿云,你别担心,再去别处看看,肯定能卖出去的。”
谢知云笑笑:“我不是担心,只是在想,要不还是直接去镇上算了。这村子瞧着也不是很富裕,估计少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我的东西。”
还要听些污言秽语,不如去镇上找家当铺,更直接。
“都听你的。”
有了新打算,两人没再耽搁,找个村民问清去镇上的路,立马启程。
谢知云还没适应长时间步行,到大路上便骑上了马。
他有心想和齐山换着坐,但男人说什么也不愿意,只好作罢。
走走停停一个多时辰,他们终于抵达桃源镇。
第5章 (捉虫)
不是灾年战乱等特殊时候,乡镇一般都不会盘查往来人员,两人一马很容易就进入桃源镇。
镇门口栽着两棵环抱粗的大桃树,想来就是桃源镇名字的由来。越往里走就越热闹,应是到了集市,来来往往都是人,少有空着手的。
路很宽,两旁摆摊儿的一个接着一个。有的讲究,还支着桌子或铺有草席;有的就很随意,东西直接摆在地上,供人挑拣。
卖什么的都有,青菜、山货、家禽、零嘴……每个摊子上的货物不尽相同。
几十上百张嘴同时在说话,吆喝的、叙旧的、讨价还价的、教训孩子的,比那鸦雀窝里还嘈杂。
齐山不得不低下头,凑近谢知云耳边扬声问话:“饿不饿?要不先找个地儿吃点东西。”
谢知云摇摇头,他早起吃过葛根,路上又啃了两个苞米饼子,一点不饿,只是有些口渴。
“我想喝水。”
“前边有个茶摊,过去歇下脚。”齐山个子高,越过人群,很快就找到目标。
茶摊不大,用油布搭了个简易的棚子,下面摆有四张小方桌,勉强能坐下十来个人,一对中年夫妇忙着烧水泡茶。除了售卖茶水,还配有花生、瓜子。
齐山上前问价,两文钱一大碗,能免费续一回,再添就得加钱。
他跟老板要了两碗,随谢知云到唯一一张空桌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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