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晨雾消散, 太阳出来了。
谢知云洗完碗,挂上灶房的锁,迎着山风来到山洞。
伸手推开木门, 嘎吱一声响, 惊醒了窝在角落的母鸡, 立马咯咯叫着撒开翅膀。这一动, 藏在里面的雏鸡雏鸭也显露出来, 满身蛋黄色的绒毛十分蓬松,像是一群插了竹签的棉线团,看着就软乎乎的。
天一黑, 鸡鸭就不怎么活动, 笼子里还算干净,没什么污秽。铺在地上的茅草用不着换, 他便直接把笼子搬去外面, 将鸡鸭一只只捉进竹篱圈。
食水早已备好,它们一落地就叽叽喳喳地凑到木盆边。有几只个头大的挤开同伴, 跳进盆里扑腾, 麦麸扬得到处都是。
谢知云只能弯腰将这些家伙揪出来, 但很快又有旁的挤上去,几次三番,他也懒得再管。
小家伙们一个比一个精神,吃食也正常, 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他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将草席搭在顶上, 遮出一半的阴影,免得晌午太阳烈,晒着它们。
又到池边洗把手, 就拿着锄头和篮子去了门口的菜地。
地里除了几行葱蒜苗和留着掐苔子吃的白菜,旁的早已全部拔掉,连土也翻了一遍。不过野草顽强,只要根没死绝,就能再生。才个把月的时间,又长出不少。
荠菜、鼠曲草、马头兰、灰条菜,都是能吃的东西,味道也不差。谢知云不嫌弃,一棵棵挖起来,抖落根须上沾的湿土,整整齐齐码进篮子。
看见有条筷子粗的大地龙钻出来,他面上一喜,连忙取出放在竹篮底下的竹筒。自打住进山里,虽已看过不少虫子,他还是无法接受直接上手抓这些软趴趴、肉乎乎的玩意儿,只敢拿野菜根把它拨进竹筒。
心里却是高兴的,鸡鸭要长肉下蛋,多给喂些虫子总没错。
一路挖野菜、捉地龙,顺便还能翻翻地,谢知云忙得很是起劲儿。
太阳越升越高,额头沁出薄汗,他直起腰,抬手擦了擦。
隐约听见呜呜的狗叫声,不一会儿就从树林蹿出道黑影,眨眼间到了近前。差点儿把他扑倒,后退几步才堪堪稳住脚。
二黑察觉自己干了坏事儿,两只前爪搭在他腿上,吐出舌头呼呼喘气,圆溜溜的黑眼珠紧盯在他脸上。
这幅模样,哪儿气得起来。
谢知云双手捧住二黑的脑袋瓜,直把它揉得眼睛都眯起来。
玩了一会儿还没看见齐山,不免有些着急,没忍住双手搭在嘴边,朝树林喊:“大山!”
“来了——”
立马得到回应,听声音还挺近,谢知云不由露出笑容。
低下头又扯了扯狗耳朵,轻声说:“你怎么跑那么快?”
二黑“汪”了一声,伸出舌头在他手腕上舔了下。湿漉漉又热乎乎的,有些痒,惹得他连忙收回手。
没一会儿,齐山就从树林出现,大步流星地靠近。
谢知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没见他带彩,问道:“怎么样?”
齐山吃完早饭,就去山崖检查蜂桶了。运气不错,蜂群都待得好好的,比刚来时还热闹些。
听他一说,谢知云也放心了。
“已经能看见蜜了,只要天气好今年收成肯定不错,”齐山夸赞完,递出一直捧在手心的绿叶包。
绿叶用草茎串起来,做成网兜状,里面装着许多色红如鲜血的小果子。
谢知云没见过,低头凑近些看了又看,“这是什么?”
“三月黄,本来是去追野鸡的,没想到鸡没逮到,只发现了这个。你尝尝?”
“手上脏着呢,先回去洗洗。”
又挖了几棵野菜,谢知云才带上东西,同齐山往回走。
到了鸡笼边上的树林,仅剩的三只母鸡、一只公鸡和一对儿鸭子都躲在树荫下。附近的落叶扒得干干净净,还刨出好几个浅坑。
谢知云拿出竹筒,一边唤,一边将地龙倒在地上。鸡鸭听到声音,立马挤上前,脖子一伸,整条地龙就轻易啄进嘴。动作快的,吃完自个儿的还要去抢,差点打起架来。
这再正常不过,两人也没管。看了看干草窝里没有蛋,便径直往院子走。
水池如今扩大了两倍不止,边沿和底部都贴着从溪里捡来的鹅卵石。还凿了排水的孔洞,通上竹管后埋进地里,一截一截延伸至院外的树林。
不过家里禽畜多,又要浇花浇树,每天用水量不少,池子从没装满。只有遇上下大雨,才勉强派上用场。
谢知云仔细洗了洗手,连指甲缝都抠干净,又掏出帕子擦去水珠。这才捻起一颗刚冲洗过的三月黄塞进嘴里,牙齿一咬破皮,他就皱起脸——
“好酸。”
还有些涩,味道怪怪的。
“我尝了挺甜啊,是不是你拿的没熟透?”齐山说着,也捡了颗又大又红的。
下一瞬就露出同谢知云相似的神情。
谢知云哼哼两声,笑道:“我就说吧,酸得掉牙。”
齐山不信邪,一连尝了几颗,倒也发现甜的,但实在太难得,也不叫谢知云试吃了。
“这么多要全扔了?”
齐山想了想说,“我记得这东西可以泡酒,正好家里不是还剩了些酒,不如丢进去试试。”
他们俩酒量都不怎么好,过年时买了一小壶回来应景,待客时喝得多点儿,也才消去大半,剩下的都快忘记放哪儿。
谢知云在灶房翻了半天,最后才从一大坛子里给找出来。
一颗颗三月黄去掉顶端的干花,除开破皮的那些,全放进酒壶。封好口后,还是重新塞进大坛子。
地里暂时没别的活儿要做,俩人没再出门,搬了板凳到院子里各忙各的。。
齐山自是继续做木工,他前些日子接到单大生意——黑石村的孙猎户要给未出世的孩子打张摇篮床,还有澡盆和些木雕的小玩意儿。算下来可以赚一两出头。虽要得不急,但要求精细,工期也不短。
谢知云则在一旁编些小东西,扇子、或圆或方的小竹盘。坐累了就起身走一走,看看自己移到陶土盆的花草,给擦擦叶片、松松土。
何天青上次休沐回来只在家待了一天,他们正忙着种地,将好错过,只能再等七天。
趁这功夫,他想多准备些东西,兴许去县城的时候能带上。
天上起了云,太阳时而被遮挡,配着从树林深处涌出的山风,并不怎么热。鸡鸭稚嫩的叫声此起彼伏,生气勃勃。
不知过去多久,趴在两人中间睡觉的二黑站直身子,两只耳朵警觉地立起,吠叫声凶狠异常,全然不似在他们跟前撒娇卖乖的模样。
夫夫俩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活儿,抬眼朝篱笆外看去,见是个挎着木箱的矮胖中年男人。
齐山唤回二黑,往外迎去:“是朱屠户,应是来劁猪仔的。”
谢知云一听,也赶紧跟上。
朱屠户个子不高,声音倒是洪亮,一见着齐山就哈哈笑:“今儿在山下劁猪,想起你家,正好来瞧瞧。看来运气还不错,没跑空。”
他衣裳上还沾着血污,一看就是从别家来的,齐山连忙领着人进门:“麻烦您跑一趟了,先喝口茶。”
朱屠户没客气,爬这么远的山路,确实口渴难耐。不过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没进屋,坚持在院子里坐下。
一边喝着凉水一边四处打量,见地上铺了石子路,院里又是山泉水,又是花花草草的,还有蜜蜂蝴蝶飞来飞去,咂舌感慨道:“你们这儿整得可真好看,费了不少心思吧?”
齐山端着陶壶给他续上一杯,笑道:“随便弄弄。”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直到谢知云在灶门口喊“水烧开了”,才止住话头。
朱屠户打开放在脚边的木箱子,取出特制的带弯钩小刀,招呼齐山赶紧舀水过来。
滚水将刀子仔细烫过一遍,两人往猪圈那边走。
谢知云没跟去,在灶房里新泡了罐茶,又找出瓜子、果干装进竹盘。
听见猪仔叫唤,到底没忍住扒在门口探头偷看。
却见齐山已经揪着猪仔后腿把它拎了出来,交给朱屠户踩在脚下。
谢知云虽没见过劁猪,却也听说过,晓得是要开道口子把东西摘下取出来。原以为要很久,没想到只听猪仔扯着嗓子哀嚎一声,就弱下来。
他心中一惊,睁开眼睛再看,朱屠户已经在用干草擦手抹刀,脚下的猪仔不见了,估计是放回圈里。
朱屠户还在吹嘘:“我这手法可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猪仔一点儿不受罪。”
齐山连连点头。
谢知云也松口气,连忙打了热水,拿上皂角出门,好叫朱屠户洗洗手。
又将热茶、零嘴摆上空凳子。
朱屠户接过布巾擦干水,没动其他东西,说道:“我还要去别家,不多留了,你们给二十个铜板就成。”
齐山会意,连忙进屋取了钱,数给朱屠户。
二十个铜板哗哗装进口袋,朱屠户乐得眯起眼,再没多说什么,挎上木箱子,快步离开。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俩人再待不住,跑去猪圈门口看了看猪仔的情况。
猪仔许是受了惊,一见他们就缩到角落,不声不响,敲着食槽唤也不挪步。
它身上还带着血迹,谢知云越看越担心:“这样没事儿吧?”
齐山也说不准,顿了顿开口:“先叫它安静会儿,我去寻些大蓟什么的回来,抹一抹。”
他们头一回养猪,颇为紧张。
好在猪仔抹了草药膏后,蒙在草堆里睡了大半天,到晚上就恢复精力。
齐山拎着桶刚到圈门口,它就“哼哼”着跑过来,肥肚皮一颠一颠的。吃食也不挑,嘴筒子一张一喝,吃得头脸上都是渣子,很快便把木槽舔干净。还不得闲,又在圈里扯茅草嚼着玩儿。
夫夫俩看它没什么问题,才放心地洗漱歇息。
第46章
“这是山里挖的吧?没想到装盆里还怪好看的。”张玉梅摸着陶土盆里的兰草叶片, 啧啧称奇。
何天青略一颔首,也道:“这株长得不错,正好我有位同窗闲暇时就好摆弄些花花草草, 想来他会喜欢。”
说完, 他就捧着两盆春兰进了房间。兰花洗阴凉通风处, 虽要见光, 却不宜直照, 还是养在窗前的好。
谢知云见他收下,同齐山对视一眼,都露出笑来。
何天青很快又出来, 在院子里随意找了把空椅坐下, 同夫夫俩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说话慢悠悠的,声音却不低:“县城还算太平, 没什么人闹事, 每天都有衙役巡逻,不必太过忧心。你们若是要去, 后日一早可与我一同前往。”
齐山像模像样地拱手作揖, “那再好不过了, 麻烦何大哥了。”
何天青挥挥手,不甚在意道:“小事儿一桩,不过你们记得多备些银钱两,住店、吃饭、打点关系都少不了花钱。”
齐山点点头, 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那头张玉梅也在跟谢知云闲聊:“迁个户籍也好,以后养娃什么的都方便。”
虽说两家比较熟悉, 俩人还是没与何家人说实话,只道是想去县城看看卖花草的行情,顺便问问能不能把户籍迁到河源村来。
他们都在这儿建房置地, 想有本地户籍也不难理解,何家人并未怀疑。
“嗯,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谢知云顺着话头应了声,又犹豫着开口,“其实今儿来还有件事请婶子帮忙。”
“嗐,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
谢知云笑笑,便不再同她客套,“这不是一出门不晓得什么时候才回来,家里的禽畜没人照看,想叫絮哥儿他们上山住两天。”
“我当多大的事呢,”张玉梅咧开嘴,“等他们回来我就说,反正近来地里没要紧的活儿,腾得出手来。”
谢知云对她很放心,认真道过谢。知道以这家人的脾性,不会收银钱报酬,干脆提都没提,暗自盘算到了县城四处逛逛,带些礼回来。
此事就这么说定。
回到家,夫夫俩便开始为出门做打算。
请人帮忙照看禽畜,总不好还叫人跑去外面打草,至少得准备个三五天的草料堆在棚子下,要喂鸡鸭或猪仔时只需要去取。
还有客房也要收拾干净,被子翻出来晒晒再给铺好,一定让人住得舒坦。
忙着忙着,天色渐渐暗了,月亮爬上树梢,映得院中地面如水。
卧房亮起一盏油灯,昏黄灯光照耀下,两人坐在桌前,清点装在木匣子里的银钱。
先前卖马得的十多两银子,因建房、成亲,早花得一干二净。好在收山货、做木工、摆摊儿卖杂七杂八的东西,也积攒了些。不过又是买地,又是买粮食,用的也不少。
林林总总加起来,如今也就剩下不到五两的余钱。
谢知云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一连叹了几口气,才幽幽道:“钱怎么这么不经花。”
齐山将所有碎银和铜板收起来,分了两个钱袋子装。一扭头看他跟那霜打的小白菜似的,不禁有些好笑,说:“都是用在刀刃上,花得值当就行,再慢慢赚回来便是。”
谢知云坐直身子,又鼓起劲儿来,瞪圆了一双眼开口:“没错,钱是挣出来的。”
齐山忍不住摸摸他的头,面上笑意更盛,“等我这单做完,就有一两进账。再过两月,蜂蜜也能割了,就算一箱只产一斤,也能卖上几两。”
谢知云一听,果然高兴了,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就能割了?”
“只割一部分,等立冬前后再收一回。”
谢知云还是笑:“那也很不错了,十二窝呢,可不少。”
他俩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一年能产多少蜜,卖多少钱,最后乐呵呵地将钱袋子收好,暂时锁在木匣子,才上床睡觉。
吹灭油灯,屋里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忙了一整天,那股兴奋劲儿过去,困意很快袭来。
二人相拥而眠,梦里都泡在蜂蜜罐子中。
鸡叫三遍,天才微微亮,夫夫俩却已经起床。
灶房热气蒸腾,两个灶里都生了火,一口锅中架上蒸笼,热着昨儿下午做的荞面馒头,和几个洗净的番薯。另一口锅只烧了水,还在咕咕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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