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将未燃尽的柴火往坛子里夹,就听见脚步声。
他转过头,看眼进门来的齐山,又继续忙手里的活,“先吃,等会儿再往布袋装。”
“嗯,鸡鸭和猪仔都喂过了,今儿的草料也剁好拌着,他们来了只要直接往槽里倒就行。”齐山说着话,随手拿起一个热乎的馒头就往嘴里塞。
也没什么菜,用不着摆桌子,夫夫挤在灶门口,草草吃过早饭。将剩下的馒头装进事先备好的布袋,又拿两只大葫芦装满水,收拾一番就锁门下山。
何天青也在整理东西,他是去念书,除了些换洗衣物也没旁的,不过今儿还多了两盆花。
因齐山驾着驴车,何守义也不打算送他,就他们三个上路。
车上东西委实不少,木雕、竹匾小玩意儿还有十盆花草,占去不少空间。
谢知云和何天青又不好挨在一起,便一人坐了一边,中间就隔着这些东西。途中除了何天青指路的声音,也没什么话,安静又尴尬。
好在出了桃源镇,周围的景象陌生起来,谢知云看稀奇似地左顾右盼,也就没心思在意别的。
今儿天上没什么云彩,太阳有些烈,到晌午那会儿尤其晒。他们倒是看见有茶棚,但谁也没开口要去歇息。
又走了会儿,听见有水声,齐山才停下车,顺着何天青指的方向寻过去,看见一股山泉水。有不少同样赶路的人,在这儿放驴放牛。
三人也走过去,将大花拴在树干上,就随便找了块空地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稍作歇息。
快走时,齐山还学着其他人,去摘了些桐子叶,用木棒别在一起,做出三顶帽子。
帽子实在简陋,算不得好看,戴在头上甚至有些滑稽。但勉强能遮下太阳,加上叶片自带凉意,还真舒服不少。
就歇了这一回,他们再没停过,直到申时才到康乐县城门口。
不出意料,城门口也有衙役盘查。
齐山和何天青都递出了路引,只有谢知云拽着齐山胳膊,做出一副畏缩模样。
衙役自然要问清楚。
齐山弓着腰,老老实实答:“这是我前两日新取的夫郎,打北面逃难来,今儿就是为了给他办个户籍。”
问话的衙役来来回回打量他们几遍,见后面有排队的人吵起来,才点了点头,一指旁边的矮桌,“先去那儿登个记,领块牌子再进城。”
齐山:“哎哎,谢谢官爷。”
到得矮桌前,负责登记的长衫青年抬起眼眸,打个哈欠懒懒散散道:“姓名,原籍……”
他问得细,好在谢知云早有准备,去镇上专门同几个难民聊了聊,互相套用着,给自己编了个合理的身份。
听闻北边战事不断,许多衙门都被敌军烧毁,多半也不会去查证。
他声音虽小,但对答如流,长衫青年一一记下,果然没起疑。
直到齐山递出路引和户籍,他才多问一句:“你不是康乐县人?”
齐山连忙掏出房契地契,“之前搬来的,还想问问官爷我能不能把户籍迁到这儿?”
青年接过纸张仔细检查,面色终于和缓些,“有这些东西,问题就不大。”
齐山连连道谢,又掏出一把铜板偷偷塞给他,压低声音直说让几位衙役买酒喝。
青年果然喜笑颜开,再没多问,爽快地甩给谢知云一块木牌。
木牌很简单,上面就刻了“通行”二字,不过在右下角有用朱砂描红的印章图案。
三人顺利进了城,等走远后,齐山和谢知云才忐忑不安地看向何天青。
他们也没想到一到门口,就会被盘问得一清二楚。情况紧急,也来不及向何天青解释,好在他从始至终保持安静,并未出言拆穿夫夫俩的谎言。
何天青确实不大高兴,紧盯着齐山的眼,一字一顿道:“无论爹娘还是天明天珠,都对你们赞不绝口,我是愿意相信他们的眼光,但也实在想不通你们为什么要蒙骗他们。”
谢知云急急开口:“我们绝对没有坏心,此事都怨我,要不是……”
齐山打断他的话,捏紧他的手开口:“走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何大哥,你看怎么样?”
谢知云嘴唇动了动,终于意识到这马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只能又是期待又是心虚地看向何天青。
好在何天青没拒绝这个提议,还走上前领着俩人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
馆子位置比较偏,店面不大,里面就摆了四张方桌,生意也不怎么好。他们进去时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看似是夫妻的两位中年人趴在桌子上打盹儿。
大叔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立马憨笑道:“是小何啊,快坐。今儿想吃什么菜?”
大娘则手脚麻利地擦了张桌子,又去提了壶热水出来,一人倒上一杯。
“你们看看要吃什么?”何天青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吹了口气。
齐山心中有愧,连忙接道:“何大哥做主就好,我们头一回来,也不晓得有什么。”
何天青犹豫一会儿,便开口点了一盘凉拌猪耳,一碟干煸糍粑鱼。
齐山问过大娘,又给添上一份酸汤肥片和红烧肉。
难得下趟馆子,又存了道谢道歉的心思,全是荤菜。
大娘记下菜名,绕去后厨忙活。大叔闲着无聊,又趴回桌子,等待新的来客。
趁着功夫,谢知云开口跟何天青解释缘由。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省去其中细节,三言两语就说清。
何天青喝着水,沉默良久,终于作声:“我不管你们从哪里来,既然大费周章要弄到一纸户籍,定是想安分过日子的。那就好好安分守己,不要给信任你们的那些人惹来麻烦。”
他这么说,想必是不会再追究。
夫夫俩不约而同松口气,连连保证,就差举起手对天发誓。
正好大叔和大娘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出来,何天青挥挥手,一句“吃饭”,就轻轻巧巧揭过此事。
馆子虽小,但大娘手艺不赖,肯放佐料,味道出奇的好。
糍粑鱼麻辣香酥,红烧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肺片也是嫩滑爽口,酸酸辣辣一点儿不腥。
出门一天,三人都只是晌午那会儿在路上啃过几个又干又噎的冷馒头,此时闻见肉香气,哪还顾得上矜持。配着大白米饭,不多时就将碟子全刮得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后,出于各种原因,齐山抢着付了饭钱。
比他想象中便宜得多,一共才八十七文。
误会也成功解除,走在街上,何天青还能时不时介绍两句,并没表现出疏远,夫夫俩自是满心欢喜。
第47章
虽已日薄西山, 却少有铺子关门,行人来来往往,车马、小轿也比镇上多, 一派热闹景象。
谢知云他们跟着何天青, 直接去了县衙门口。不过运气不大好, 他们来得太晚, 整理户籍的官差都还在忙, 腾不出人手,只好叫他们明天再来。
等走出县衙,何天青抬头看了看, 开口道:“天色已不早, 你们要不先找家客栈住一晚?”
齐山:“也只能这样了。”
何天青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齐山, 平静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冷淡, “我还要去书院见夫子,不便同行。你们顺此路一直往西, 那边的客栈或许比较便宜。”
齐山:“何大哥只管去忙, 别因我们误了事儿。”
何天青微微点头, 再没多说什么,迈步踏上相反的道路,越行越远。
夫夫俩也没再耽搁,顺着何天青指的方向去找落脚的地方。
一路向西, 直到尽头,果然看见一排排客栈。路面上沉积着污垢, 门口挂的牌匾都有些斑驳,不过檐下灯火倒是依然明亮。
两人挑了栋外表看起来干净整洁些的,一进门店小二就十分热情地迎上来。
“二位里面请, 打尖儿还是住店?”
谢知云抢在齐山前面开口:“还有没有空的人字号房,住一晚多钱?”
“您来得巧,正好还剩了最后一间。价钱尽管放心,这整条街上,再难找着比我们实惠的,一晚上只要一钱银子。”
若是放在以前,谢知云肯定觉得也太便宜了,这会儿却是皱起眉头,有些犹豫。
小二看出他为难,居然也没变脸,还是笑呵呵的,“您若不喜欢,还有大通铺,仅需四十五文一晚。不过一屋子少说也住了七八人,多是些粗汉子,不咋讲究,那味儿难闻得紧,夜里鼾声震天,别想睡个安稳觉。”
齐山直接拍板决定,“一间人字号房,先住一晚上的。”
谢知云实在无法想象和群陌生人挤在同一间房,自是没什么意见。
“一间人字号房!”小二面上笑容更加灿烂,生怕他们反悔,一边高喊,一边领着两人往柜台走。
掌柜提笔在纸上划拉两下,又叫二人掏出户籍或路引来查看。谢知云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只给他看了在城门口领的木牌。没想到掌柜也没多说什么,照样记录在册,就叫小二带他们去找房间。
齐山又问:“我们的驴车还在外面。”
掌柜头也没抬,懒洋洋道:“有人给牵去棚子,不过食水得另外加钱,一顿三文。”
倒也不算太贵,载着出来跑那么远的路,总不好叫它饿着肚子,毫不犹豫地数出六枚铜板放在柜台上。
这才示意小二带路。
客栈不大,拢共只有两层客房,约摸十来间而已。人字号房都在一楼,木门一看就有些年头,满是雨水侵蚀的痕迹。
好在没什么破洞,门锁也是新换的,让人安心不少。屋里除了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木盆,再无其他器具,不过打扫得干干净净,看着还算顺眼。
等两人进屋转了一圈,小二还站在门外,说:“热水一会儿有人给送上来,二位有什么旁的需要也可去大堂唤人,换东西跑腿都成。”
齐山应了声好,小二就识趣地掩上门退下。
从里将门闩插紧,夫夫俩立马松懈下来,也顾不得其他,齐齐躺在床上,手脚摊开,长长舒出一口气。
安静许久之后,谢知云翻个身,蜷在齐山身旁,喃喃道:“也不晓得明日能不能成,若是被人发现可怎么办?”
齐山心里也没底,但他只敢藏在心里,面上并未表露分毫。伸手将人揽进怀中,笑着说:“我们来做甚又没告诉外人,何大哥不说,还有谁会晓得?那么多人都落户了,我们肯定也能。”
谢知云想到白日去县衙碰上去领户籍的夫妻,听他们那口气,前后也就三五日,远不够往北疆传信的,心中稍安。
太过投入深思,“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时,谢知云吓了一跳。
齐山在他肩头轻拍两下,“应是送水的。”
小二还挺贴心,拎了两桶水来,冷热都有,随他们自己兑。
跑了一天,着实有些乏,好好泡了个脚,二人就躺上床睡觉。
只是心里记挂着事,又突然到个陌生的地方,睡得并不踏实。天还没亮,俩人就醒了,再无睡意。
四周寂静无声,他们也就没起,窝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愣是等到窗外大亮,邻近的房间有响动传来,才穿戴好,开门唤小二送水来。
客栈不管饭,夫夫俩头一次来县城,也没什么经验,在住店的街道上随便找家生意红火的包子铺坐下。点了两只酱肉包子,三个糙馒头,再配两碗蛋花汤,填饱肚子后就直接去了县衙。
今天运气不错,前面没其他办事儿的人,不用等就轮到他们。
和昨日在城门口回答的那些问题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复杂的记录的官差严肃些。谢知云难得有些紧张,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好在答案都和昨日的对上,并没出错。官差估计也见怪不怪,只当他胆小,专心记录自己的,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事情比想象中还顺利。齐山虽不是本地人,但他有河源村的地契房契,自然也适用新颁布的条例,迁户籍自然也是没问题的。
前前后后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官差就盘问登记完。
不过齐山的户籍变更必须要去原籍那边确认,一时半会儿办不成,得等个十天左右才能来领。
夫夫俩心中着急也没办法,除了道谢、花钱打点,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他们并不担心官差过去确认的时候暴露些什么,毕竟谢东行没那胆子报官。齐山一个做苦力的,无亲无故,没谁会将他放在心上,发现他不见了也不会去找。
再者县衙与县衙交接,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晓其中细节。
不出意外,他们很快就能拥有全新的、正式的身份。
想通这些,俩人心情十分畅快,走路都带风。
一出县衙,就兴冲冲地朝人多的地方挤。
好不容易来趟县城,总要四处逛逛。还得打听一下集市怎么走,趁早把车上拖的那些东西卖了换钱。
第48章
县城的路可比镇上复杂, 四通八达,稍不注意就走错方向,绕了远路。
两人边走边问, 好不容易找到最大的花木集市——整整占了一条街, 入口处都是用油布搭的大棚子, 再往前就能看见许多店面, 挂在檐下的招幌随风飘动, 各有特色。
贩卖的品种也远比镇上丰富,除开花草树木,还有不少鱼龟、鸟雀, 都是一等一的漂亮。
俩人在棚子下闲逛, 甚至还瞧见卖蛐蛐和天牛的,用精巧小竹笼装上, 里面铺了苔藓、小草和石子, 营造出一番自然景象,竟也引来些客人围观问价。
难怪指路的人都说这里是花鸟虫鱼集市。
他俩粗略把街道两侧的十六个大棚子看个遍, 心中大概有数之后, 也赶紧去租了摊位。五文钱的租子, 比镇上贵一文,不过能摆一整天,也可以接受。
昨天一共就只带来八盆花,春兰四盆、百合石蒜各两盆, 分成两排摆在面前,同别家挤得满满当当的摊子相比, 略显冷清。
好在还有木雕和竹编可以凑一凑,草席往地上一铺,各种小玩意儿分开放上去, 勉强称得上“丰富”二字。
租摊位时他们特意问过,主卖花草,稍带些其他东西并没问题,只要不是鸡鸭鱼肉等味儿腥又容易弄脏地面的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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