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钧在那里说些有的没的,说到最后李浮誉都没力气瞪着他,他今日的能量又几乎用尽,好像不得不要陷入沉睡。
这脏东西,讲话好生唠叨。
李浮誉尽量睁着眼,他当然不放心,可天道的法则无比坚固,就好像从前不让他说话时一样无法违抗,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清醒的意识越来越淡,不知什么时候,就滑入了一片漆黑的沉眠。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其实不是一次两次。
最开始,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
……好像是拂衣第一次对他说,自己拿到了那柄叫做“吾往”的本命灵剑。
李浮誉第一次见到这剑的名字,就觉得和燕拂衣很是相配。
从前还没穿越时,他对白月光角色的武器和心法自然如数家珍,只是那时绝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亲眼见到这一切的时候。
那时他早已经是燕拂衣最喜欢的师兄,平时沉默寡言的小剑修难得多话,叽叽呱呱的,还拿着那柄剑,给他表演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招。
李浮誉看着看着,突然间失去了意识。
那感觉就好像被关进了一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监牢,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却偏偏有自我意识,无论怎么左冲右突,都从那片牢固的黑暗中挣脱不出去。
再醒来时,李浮誉发现,燕拂衣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昏迷”。
那中间过去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刚好够他拿着吾往,把第一次给师兄看的剑法舞完。
怕燕拂衣担心,李浮誉没有说出自己的状况,他总觉得那情形虽讨厌,却不像有什么危险,说不定……是穿越者与身体不兼容的正常反应呢?
可是那黑暗囚笼出现的第二次,打破了这种乐观的想法。
那是他刚刚“身死”的时候。
“死”的感觉很奇妙,李浮誉绝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而在那一片黑暗中醒过来之前,他也并不知道,自己没有真的死掉。
他醒过来了,不知在无形无质的监牢中被困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好几年。
再获得“自由”时,他变成了跟在燕拂衣身边,却连一句话都无法给燕拂衣听到的游魂。
奇妙的是,身为游魂竟也能修炼,修的是一种李浮誉叫不出来是什么的能量,靠着那能量,他一点一点凝实自己的身体,直到终于能让燕拂衣听到自己的声音。
再然后,燕拂衣被燕庭霜抽了灵根,拆了仙骨,那天晚上李浮誉清晰地知道,他的月亮可能会撑不下去了。
想要燕拂衣活下去的渴望占据了全部心神,他竟能借着上弦月能量最强时,将自己多年来修炼的能量倾泻一空。
他是抱着再死一次的决心,想点燃自己仅剩的那一点灵魂,让燕拂衣活下去。
可是不久,他竟然又醒来了。
这么多次下来,李浮誉多少意识到一点,自己身上有些不对劲。
那个晚上他救了燕拂衣,却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来之后,修的也是肃杀凌厉的剑道,那其中断无救死扶伤的生机之力……病急乱投医时不觉得,真正成功之后,就感觉很怪。
燕拂衣画好小明王阵,被墨襄城的天魔掳去秘境的时候,那种奇怪就愈发鲜明起来。
这一次,李浮誉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或者说灵魂,是被另外的存在操纵了。
他被关在黑暗囚笼中,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清醒,却怎么都逃不出去。
这次被关的时间很长,再出来时,燕拂衣竟然就让自己沦落到了那条白眼蛇的鸟笼子。
那个不知名的存在,似乎还帮助燕拂衣拿回了他的命剑。
……然后,是上一次东皇钟响。
李浮誉在一片黑暗中苦笑。
他多少觉得自己很没用,这么多次下来,竟对一个不知道究竟是敌是友的家伙产生了依赖。
李浮誉咬咬牙,闷着一口气,在黑暗牢笼中左冲右突,最后终于听见一丝崩裂似的声音。
他心中一喜,马上朝那出现破绽的方向猛地撞去。
“咔”的一声。
外头的天光随着破碎的声响照射进来,李浮誉一个踉跄,终于冲了出去。
然后他就迎面撞上一个正偷偷摸摸溜进房门,对着他目瞪口呆,连手指都在颤抖的娃娃脸。
这娃娃脸多少还有点面熟。
好容易才成功潜入的金霞猛抽一口气,大惊失色地脱口而出:
“师师师师……师尊!?”
第55章
李浮誉看着金霞, 金霞看着李浮誉。
李浮誉没能来得及隐匿身形,防备地看着那个一身魔族装扮的少年:“什么人?”
对方的表情一时非常复杂。
“我……”他像是受到了太大的冲击,一时半会儿张口结舌, 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我……是幸先生派来照顾他的。”
李浮誉不信任地看着他。
到魔界来以后, 他还从未在别人面前显过形,如果真是心里没鬼的人,见到他的第一眼,应当就攻击或者叫人了才对。
怎么对方看起来比他还要心虚?
那少年甚至有点不敢看他似的, 绕着他走到床边。
李浮誉虎视眈眈的, 却不由一顿。
——他在那人眼里, 看到了不容作假的心疼。
少年深吸一口气,竟一点都不在意把后背暴露给李浮誉, 双指结阵时金光闪耀, 柔和而正统的灵力澎湃汹涌,静静地没入昏迷之人的胸口。
李浮誉一惊。
这竟然是个尊者!
一个人族尊者竟潜入了魔界少尊的核心居所,而他来这里的目的,就真的只是为了照顾燕拂衣?
对, 九观圣封落下之后, 延宕川这边的人过不去那边,那边的人却不受限制,随时可以过来。
但又有谁会甘冒这样天大的风险……原著里也没提到过啊。
他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在自己死后的这五年里, 眼前的少年,不是那些活该千刀万剐的人渣中的一份子。
金霞动作一阵, 总算大致摸清了燕拂衣的身体状况,擦擦额上的汗,转过身来。
“你好, ”他以一种极为奇异的目光注视着李浮誉,其中深刻而莫名的情感简直令人发毛,“认识一下,你可以叫我阿金。”
李浮誉看着那只手:“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来帮你,”阿金避而不答,脸上跃跃欲试,“我们合作,把小燕子从这里救出去。”
*
燕庭霜仓皇地躲进百草园,在丹草堂弟子诧异的目光下,小心地隐匿住自己的气息。
就好像身后跟着一个疯狂的魔鬼。
——的确是魔鬼,李清鹤现在,已经完全疯了。
从延宕川回来以后,商卿月自请去镇守幽渊之底,根本没有回过剑峰,李安世躲在云之巅不肯见人,在宗门大会之前,想来都不会现身。
到底是两位尊者,虽然随着事态变化,他们两人在顶级强者范围内,威信已经是一落千丈,可宗门大会还没开,各宗门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暂时还未将他们的罪名昭告天下。
但那一天,总会来的。
到时候昆仑会如何,满宗门无辜的弟子会如何,燕庭霜并不在乎,他只想趁那之前,赶紧离开这艘即将倾覆的大船。
燕庭霜本以为这是个好机会,如今没有人在意他,刚好可以想办法跑——商卿月是个蠢货,可燕庭霜也没指望凭自己几句话,就能用永远把罪名栽在他身上。
他一个尚未结丹的小弟子,那些大人物想暗中干掉他,分分钟的事。
最好的计划,就是趁现在各方动乱,跑得远远的躲起来,到时候凭着手中那串属于李浮誉的五蕴翡,便足以对李安世形成牵制。
可谁知道,计划还未能成行,李清鹤就状若癫狂地找上了门。
燕庭霜早几天就听说,他又杠上了萧风,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的记忆封印松动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有些不对头。
但也很可笑。燕庭霜刚听到那些消息时冷笑着想:真有骨气,怎么不找他那罪魁祸首的人渣爹去算账。
“小师兄?”
丹草堂弟子多是医修,照顾百草园的更是灵力相对较低的一批,没有跟去延宕川,也没经历过当时那些惨烈的景象。
燕庭霜在昆仑的形象一直维持得不错,他又是大师兄的亲弟弟,核心弟子们曾经都愿意给他三分薄面。
此时见他如此惊惶,就有人来问:“怎么了,莫不是有人上剑峰去趁火打劫?”
燕庭霜心烦意乱,平日那种春风一般的微笑也维持不住了。
“没什么……”他强笑道,“我有些不舒服,来取特配的丹药。”
“唉,”那弟子便很理解地叹了口气,“先前倒是大师兄……或萧风来帮你取,话说回来,近日山上都在传,萧风其实是魔界的卧底,一直都跟魔族勾结陷害大师兄,那是不是真的?”
“……”燕庭霜垂垂眼,“我也不大清楚。”
弟子讶然:“可大师兄是你的兄长啊,他从前没有跟你说过这方面的事吗?”
燕庭霜:“……”
他有点撑不住脸上的笑了,那种扭曲的笑容一定显得有点狰狞,因为对面的弟子看见以后,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燕庭霜随便点点头,往百草园更深处走去。
他一路上已经尽量避着人了,可不知为何,好像还是能感觉到许多猜疑、鄙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不会所有人都像刚才那个傻瓜一样,天真又愚蠢,不会把所有捕风捉影的事都联系到一起去。
李清鹤这两天闹得很疯,势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萧风是个垃圾,是最对不起燕拂衣的人。
之前竞争宗门大比名额前夜,萧风去暗害燕拂衣的事已经被翻出来,早些时候,大家更听说清鹤师兄抓着萧风去了万妖谷,然后据说妖尊震怒,再也没人见过萧风从谷中出来。
事情似乎已经很明显,曾栽赃在燕拂衣身上的、许多骇人听闻的事,都是萧风以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手段做出来的。
原本萧风作为“被大师兄迫害,但仍能绽放光华”的草根代表,在外门中声望甚高,如今这些消息一出,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已经完全崩塌了。
很多人的想象力都是很丰富的,事情越传越是离奇,短短几天的工夫,一开始还有的帮他说话的人已经消失殆尽,反倒又编出许多子虚乌有的小道消息,把他更钉死在耻辱柱上。
萧风从前就很懂得操控舆论,燕庭霜那时见他得心应手,还有些羡慕。
可是如今,轮到他变成被千夫所指的对象,那些从前如何夸赞他、而诋毁燕拂衣的人,对他本人也丝毫不会嘴软。
从没人能真正操控人心,萧风的那些手段能成功,不过是刚好乘上了顺风车。
燕庭霜自然不在意萧风怎么样,只是,他不得不被这些事牵连了进去。
——萧风如此龌龊狠毒,前段时间还力挺萧风,甚至帮他掌握了几个核心堂峰的他又算是什么?
萧风和燕拂衣还算素昧平生,可他却是燕拂衣的亲弟弟,若有一日情绪的倾泻口被转移到他身上,他所遭到的非议和人人喊打,只会更多。
那些不友好的情绪,还有对未来的惶恐想象让燕庭霜如同芒刺在背,这昆仑道宗,他已然待不下去了。
窃窃私语还在不断地传进他耳朵里。
“萧风之前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然是那种人。”
“呸,一个卑鄙龌龊的人奸……可恨竟没人早点将他揪出来,我都不敢想,大师兄当时被他盯着陷害,该有多孤立无援。”
“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们,枉称明察秋毫,就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我早就说过,大师兄人特别好的,这几年要是没有他,宗门早该散了,唉……真是不值得。”
“不是,就萧风一个外门弟子,他真有那么大能耐吗?会不会还有其他内应?”
“说起来,听说清鹤师兄在找庭霜小师兄的茬……”
“不、不可能吧,谁都知道大师兄对小师兄有多好,如果他真的和外人联合陷害大师兄,那……那简直不是人!”
“听说,清鹤师兄会在宗门大会公布五蕴翡的影像呢——没想到那传说中的宝物竟然是真的,唉,也不知道大师兄还活着没有……”
燕庭霜的脚步越走越快,可那些声音就像是附骨之疽一般,紧紧追着他不放。
他有一瞬间突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若是燕拂衣在,一定不会让他被这样对待的。
但随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燕拂衣无疑不在了,他会不知道吗?造成那样结果的因素当中,明明有他的一份力。
那种无所凭依的惶恐,和周围不知真实还是幻觉的,尖利的声音和诅咒,都令他害怕得要命,好像又回到了曾经无人庇护,在天敌环伺下艰难求生的日子。
那是一种从骨血深处滋长出的凉意,虽然还没对身体造成真正的伤害,却让人始终处于惶惶不可终日的情绪当中,永远不知道,会不会在瞬间失去一切,甚至是生命。
前世的他,就是在这样的惶恐之中死去的。
可重来一世,他明明已经从开始就做出了改变,明明已经尽量去抢夺燕拂衣身上的光,为什么到头来,他仍然是躲在黑暗之中的老鼠,而燕拂衣即使已经被折磨到那种地步,却仍能毫不费力,就光华满身?
这何尝公平!
燕庭霜还记得,上一世,在一切的最初,他也曾想过,要真的把燕拂衣视作兄长,就像他向燕然承诺的那样,相依为伴,好好地在这尘世间走一遭。
可、可是后来……后来闹到那种地步,明明都是怪燕拂衣的啊。
都怪他总是那么优秀,那么耀眼,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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