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拂衣毫不犹豫,一剑斩下,低声道:“破。”
霎时间天翻地覆。
悬空的青铜剑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柄接着一柄,如同来自天外的巨大陨石,轰然落下。
相阳秋镇定自若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竟真的是比他此时拥有的,还要强大的力量。
他再顾不上去追杀燕拂衣,有些仓皇地运起金轮,两枚金轮在瞬间融化充足,形成一张巨大的盾牌,挡在他的头顶。
相阳秋一边抵挡,一边向后逃去。
每一柄巨剑落下,燕拂衣身后便有一部分虚影消失,那剑就像是坍破天穹落下的望不到顶的山,一柄柄重重砸在地上时,大地摇撼着破裂,地上裂出深不见底的鸿沟,雪山都如同岩浆那样沸腾起来。
魔尊那种闲庭信步一般的气度终于不见了,由于攻击范围太大,他根本没法全部躲开,被无处不在的攻击逼得无处可逃。
燕拂衣将剑指背在身后,在相阳秋又一次受到重重一击,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的同时,悄无声息地指了下去。
第十三柄剑,故人归。
一柄通体灿金色的长剑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魔尊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那剑从后心穿入、胸膛穿出,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
魔尊吐出一口血,他那颗属于人的心脏被刺穿,一时间也如同受到致命攻击的人一样,脸色迅速灰败,生机仿佛在迅速流失。
燕拂衣降落在李浮誉身侧,一把扶住也是强弩之末的师兄。
“成功了吗?真的成功了吗?”
李浮誉伸长脖子,自己吐出的一袖子血也没阻挡他激动的心情:“就这么简单?大反派就这么死了?”
燕拂衣眉眼舒展,很想回答他“是”。
那其实一点也不简单,填进去多少岁月,多少人命,才给他们争取到这么一线的机会。
好在,他们没有辜负这个机会。
“师兄,”燕拂衣说,“此战后……”
后面的声音消失了。
一根粗壮的黑藤从身后迅猛袭来,上面生着闪着幽幽蓝光的毒刺,毫不留情地缠绕上燕拂衣的脖子,闪电般向后拖去!
“拂衣!”
李浮誉大吼一声,提气便追。
那黑藤收缩极快,燕拂衣的身影一眨眼消失在魔尊砸下去的大坑里,猩红的雾气蔓延上来,瞬间充斥了整个视野。
无数那样的枝干冲天而起,化作一个巨大的囚笼,将燕拂衣锁在正中。
那些枝干好像在从他身上吸取着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送到位于坑底的魔尊的身体中去。
“你的灵魂,是借他的精血而生,”那无处不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却远不似刚才流畅,断断续续,仿佛被人砍断了一般,“……你的灵魂之力,想必是大补。”
刚刚才稳定不久的空间又剧烈颤抖起来,十二根插在地上的青铜巨剑也随之摇晃,距离大坑最近的那一柄上,甚至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没死……”李浮誉喃喃,只觉头痛欲裂,“怎么会没死!”
他们用尽了手段,才在这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中占据先机,可一切怎么会在突然之间,超出了掌控!
莫非应玄机的筹谋是错的,莫非战胜魔尊的方法,在他身上种下情丝,让他长出一颗属于人的心,还不够?
李浮誉的头越来越疼,那些本能推衍出的无数未来,像一大群细碎的玻璃,在他的识海中卷成深不见底的漩涡。
每一块碎片上都映照着血腥残忍的场景,每一块都有锋利的边缘,足够将意识都割伤。
他看过……看过那么多次,这是唯一的机会,这是唯一打败相阳秋的可能!
连这一次也失败的话……
燕拂衣也在竭力挣扎,那些缠绕着他的藤蔓不知是何材质,只是稍微挣动,便会在皮肤表面划出血痕,一滴滴血液落下,又被贪婪地吞噬,望不见底的深坑里,仿佛正有一只伺机而动的可怕怪兽。
空间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远处的雪山又开始在剧烈的摇晃下崩塌,无数碎块从天而降,距离最近的那柄青铜剑终于坚持不住,从中间断裂成两截。
再这样下去……作为整个计划核心的故人归,也会坚持不住的。
故人归是一柄断剑,因主人当年的心碎而断,虽然已经被尽力弥和,又蕴含有奇妙无穷的时空之力,却受不住这样粗暴的能量冲击。
断雪惊涛图外,原本激烈的厮杀,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停了。
不管是魔族还是修士,所有人都抬起头,向天上望去。
那片封堵了所有阳光的铅灰色的天空,竟展开了一卷巨大的天幕,将断雪惊涛图中发生的所有情景,都纤毫毕现地投射上去。
在顶尖战力分出胜负之前——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再怎么相斗,可能都没有意义。
方才的一场大战酣畅淋漓,修士们还未对疑似大获全胜的场面狂喜,便又遭受了致命的打击。
看着被困在阵中的燕拂衣、强弩之末的李浮誉,所有人心里,都浮现出一种悲凉。
不会……不会就要这样,结束了吧?
燕然也在战阵之中。
她的实力并不算很高,却绝做不出安守后方的事,经过一番鏖战,此时身上也有不少血迹。
她看到燕拂衣的样子,瞳孔不由猛然一缩,毫不犹豫地往延宕川中心的大阵奔去。
“拂衣!”
断雪惊涛图并不对燕然设阻,谁也没预料到这个情形,李浮誉一眼看见她竟闯进来,吓得心都差点跳出来,忙将人一把拉住。
“不要靠近,不要靠近!”
由于剧烈的能量波动,此时的图中已挂起罡风,那根本不是普通修士能够承受的强度,随便一道风刃,都不亚于元婴强者的全力一击!
李浮誉拼命护在燕然面前,为她挡住一条迅速窜过来的藤蔓,不由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不对劲……藤蔓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反应,燕然只是元婴大圆满,还未晋化神,对方何必这么急切要干掉她?
“不……!”
深坑之中,突然传出一声痛极的长啸。
那股诡异而强大的力量突然间紊乱起来,就好像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翻滚在地,以命相搏。
燕拂衣看准时机,吾往从腰间飞出,极快地斩断了缠住脖颈的黑藤。
“该死——”
这是那个燕拂衣和李浮誉一直与之相斗的声音,他们都能听出其中的怒意,却并不是在对他们说话。
“你清醒一点!你要为了她死吗!”
“轰——”的一声巨响。
燕拂衣瞳孔微缩,身法如同一道闪电,从半空中闪现到师兄和母亲面前,抓住两个人便拼命朝远方逃去。
无以伦比的力量在他们身后炸开了,一道黑红色的影子从坑底急射而出,浓郁的魔气在他身周,几乎凝成实质。
相阳秋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了。
他的眼睛是两个狰狞的血洞,胸口也有一个大洞,蓝色血液正不断从中涌出来,身上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创口,简直像一具将要散架的木偶。
那人形的东西在空中僵立片刻,猛然精准地向燕拂衣他们转过头。
燕拂衣立刻摆出戒备的姿势。
却有一只手,从身后搭上他的肩。
燕拂衣一愣,一闪神的工夫,相阳秋已瞬移到他们面前。
“我、不是我……”他呼吸急促,语无伦次,脸上诡异地闪现着剧烈波动的表情,“是幸讷离,他在操控我的身体……”
“怎么可能?”李浮誉作为三人中身具最大力量的人,仍紧绷着拿着武器,“他只是大乘境界!”
可相阳秋看上去没有足够的理智回答他了,他思维好像很混乱,好像仍在和体内的什么东西抢夺控制权,他那么强大,举手投足之间都仿佛要撕裂虚空,却突然流露出那么可怜的神色,好像一只被淋得湿透,又被主人踹了一脚的小狗。
他不知向着哪儿,很小心地叫:“燕然……”
燕拂衣担心地看向他母亲,女人的面容有些怔忪,竟然缓缓抬起了手。
相阳秋很高,燕然要伸直了手臂,甚至踮起脚尖来,才能摸摸他的头。
她眯眼笑了笑,一如当年纯真灿烂的少女。
“嗯。”
第106章
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相阳秋脸上那种属于他本人的神色逐渐褪去, 无人可知他体内究竟发生什么变故,但即使是这么一点出来说出真相的时间,看来便已经是他的极限。
又或许, 是执念已了, 最后一点残存着的意识, 便随之消散。
李浮誉脸色一变,喊道:“快退!”
断雪惊涛图的崩溃进程从未停止,相阳秋本尊的出现只造成了稍微的延缓,此时他不在了, 那种剧烈的破坏性能量顿时又充满整个空间。
燕拂衣一把将他母亲推到身后, 以她的境界, 此时仍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这个控制了魔尊法力的人,不管真的是幸讷离, 还是别的什么……很显然, 他非常聪明,并且筹谋已久。
以相阳秋的境界,不管有再多私心杂念,再怎么被蒙蔽, 能在与他的相斗中占据上风, 都不是一朝一夕可成。
“愚蠢!”
那声音怒不可竭地响起来:“沉迷于微末小事,你根本不配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第二柄青铜剑应声崩裂,那些沸腾的魔气好像是火, 从垂下头的高大身影上燃烧而起。
“让你们看看,”他说, “属于魔域的,真正的力量。”
可他的这一句话,甚至都没有说完。
最后一个字尚未落地, 那身影便浑身一僵,似是不可置信地垂下眼睛。
从他的左腹部,正穿出一截纯白色的剑尖。
连燕拂衣他们都是一怔。
好像接连发生了太过意料之外的事,以至于到了此刻,都不会再为什么意外而动容。
“是你……”
谢陵阳从容地抽出半截断剑,冷道:“是我。”
他不闪不避,目光如同一泓冷泉,迎上他在千年之前,曾以命相许的爱人。
幸讷离。
他一向该知道,这个人的野心有多么大,他为了实现目的,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你只是大乘境界,即使是笋种,也不足以控制魔尊,”谢陵阳问,“你是如何做的?”
在千钧一发的战场上,直白地问生死之敌这样的问题太荒谬了,可谢陵阳就仿佛很笃定,幸讷离不会不回答他。
就像他也知道,左后腰的位置才是这根竹子最致命的弱点,被他控制的人,刺穿心脏不会死,要捅穿这个地方才对。
幸讷离一定会死,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竹子精低低地笑起来:“我竟也会……功败垂成。”
谢陵阳旋转了一下那柄断剑,再次从同一个地方捅进去:“你是如何做的。”
血不断从幸讷离口中涌出,他有些狼狈地吞咽,死死盯着谢陵阳的脸,仿佛想多看一会儿,又仿佛要连死也把这张脸记在心里。
他问:“你爱过我吗?”
谢陵阳竟垂了垂眼睛。
幸讷离的笑意更兴奋,他又问:“那你现在还爱我吗?”
谢陵阳的声音似乎比风雪更冷:“与要杀你相比,那只是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手中那柄曾名扬天下的星辰剑被灌注进最锋锐的灵力,摧枯拉朽地湮灭了故人最后一点生机。
幸讷离眼中神光逐渐黯淡,却竟笑得更肆意起来。
“你没有否认,”他笑着咳嗽,喘不过气,“谢陵阳,你……”
谢陵阳用力抽出了剑。
那个早已认不出的人影轰然倒下,靠在他身上。
耳边有冰凉的气流,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相钧。”
……
谢陵阳一把掀开那早已失去生命的躯体,神情凝重:“他是通过相钧控制了相阳秋——现在相阳秋和幸讷离都死了,可魔尊的怨气并没有归于混沌,小心!”
如他所言,那些在图中燃烧着与灵力相抗的魔气一点都没有消失,反倒更加凝聚起来,眼看着便要形成新的身躯。
燕拂衣一把抓起他师兄的手腕:“给我!”
李浮誉脸上闪过一点犹疑:“可是……”
“没有时间了!”燕拂衣从未对他发出过如此严肃的声音,“我们不能功亏一篑!”
李浮誉眼中剧烈挣扎,他高高抬起手,一柄短剑从刚才的大坑中疾射而出,被燕拂衣一把握在掌心。
“要小心。”
“当然,”燕拂衣举起双剑,微微俯下身,眼中也是如剑一般的凌利,“我们都会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他说完,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朝半空中射去。
如云一般翻涌的魔气在半空中凝结成了一个巨大的怪兽——那完全不能称之为“人”。
怪兽捏紧了拳头,拳上包裹着黑红色赤焰,朝着剩下的青铜剑轰然砸下。
与之相比,周身闪烁着银色剑意的燕拂衣,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小小萤火虫。
李浮誉一把将燕然推向谢陵阳:“这不是你们能涉足的战场,都出去!”
燕然急道:“可拂衣先前也不过是元婴!他才刚刚弥合好神魂……”
“他不一样。”
谢陵阳犹豫了一下,一手抚在她肩上,将那种油然而生的焦虑略微按下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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