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里,只会让他们分心。”
“是啊,”李浮誉尽量笑着说,“你们已经帮了很大很大的忙,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他与谢陵阳的目光在半空中相碰,师徒二人都微微点了点头。
送走那二人,李浮誉深吸一口气,随便找了处地方,不管那些尖锐起伏的岩石,席地而坐。
已经开始发黄残破的断雪惊涛图,重新在他面前展开。
战斗还没有结束。
尽管之前的努力已经到了极限,可一切还没完,还得继续撑下去。
燕拂衣抬起眼,将吾往和故人归都拿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蘸了自己的心头血,往眉心一点。
仿佛是一把鞭炮被放进了一锅滚热的油,连锁反应轰然炸响,周围所有凝聚的剑气,在同一时间被他引燃!
“月亮!”
李浮誉不由惊呼出声:“你做什么,引爆剑气,会伤害你的魂魄!”
魂魄现在是燕拂衣的最弱之处,再怎么精心呵护,那也像是碎过一次的花瓶,表面本身就布满了裂纹。
怎么扛得住这样对待!
可燕拂衣充耳不闻,他总是这样,平时即使看起来温柔,在真正做下什么决定的时候,犟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连绵成片的爆炸终于对那怪物造成了伤害,它震天动地地痛吼了一声,停下打砸青铜剑,恶狠狠地向燕拂衣看来。
怪物高高举起拳头,要抓住这个胆敢刺痛他的小虫子。
燕拂衣的身形如同飞鸟,他已将来源于李浮誉的灵力运用到了极致,在那一片天地之间,就像无处不在的月色,怪物始终都抓不到他翩飞的衣角。
可只有引爆剑气才能对敌人造成伤害,这样下去,他根本撑不了多久。
一切都似乎往最坏的方向滑落,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尽了全力,都已经把能做的事做到最好,可大厦将倾时,再怎么扶,似乎都扶不住。
那团甚至未必存在意识的魔气——燕拂衣说不出这是什么,不是相阳秋那样魔气汇聚而成的“生命”,也不是幸讷离用天赋技能的方式,操控的一个“傀儡”,眼前的这个,更像是山崩地裂、洪水灾荒,是大自然本身的力量,残忍而没有道理。
但是不应该,天道从来向生,此界生灵的结局,绝不应该如此草率便灰飞烟灭!
应玄机的灵力根本不适合用于战斗,他需要觉醒那本应该在他体内的力量!他需要真正的剑仙之力!
第二道青铜剑也轰然倒下。
接下来是第三道、第四道……
断雪惊涛图中天翻地覆,图外却鸦雀无声。
许多修士都面露绝望之色,他们今天有过太多次希望,又被打碎了太多次,到了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感到疲惫。
最后一柄青铜剑——断雪惊涛图赖以存在的阵眼,终于也被连根拔起。
李浮誉全身都在颤抖,断雪惊涛图是他的——是应玄机的本命法器,此时受到这样严重的破坏,对于他这个宿主来说,几乎也是致命的。
鲜血不断从他七窍中涌出,瞳孔深处似乎燃起了金色的火苗——那是金仙灵力耗尽,已开始燃烧神魂的象征。
他也快要……撑不下去了。
燕拂衣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身法已经开始迟滞,瞳孔中倒影的山一般高的怪物影子,也开始模糊不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怪物也吃了他不少攻击,恐怕此刻,并不好受。
但那有什么用……断雪惊涛图要破了……
这怪物要闯到外面去,那些拼死战斗的修士们的血肉,恐怕都将成为他恢复力量的养料。
图破时,没有一点声音。
燕拂衣原本以为那该是能将大地都震颤起来的巨响,但不是的,他眼睁睁看着连绵的雪山在面前化作千万碎片,竟都没听到雪落的声音。
开始落下的,是另一道充满死气的阴影。
上一次仙魔大战时,相阳秋也在最后使用过,又被九观圣封生生挡住的那堵杀戮之墙。
数不清的骸骨如雨般落下,在修士们惊恐的视线之中,无知无觉地冲杀过去。
惨叫声又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长长的延宕川,似乎已经要变成人间炼狱。
燕拂衣沾染着血迹的脸上一片苍白,但他神色极为宁静,仿佛已经准备好迎接结局。
他又咳出一口血,单手将那些碍事的血迹抹开,又待双手举剑,拼死一战。
可他突然察觉到什么,低头往手心看去。
手心里的两柄剑,在鲜血的浸染下,发出同色的微微光芒,竟有融为一体的迹象!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道白亮到几乎像是太阳爆开的光芒,轰然炸开。
……
燕拂衣突然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极其干净的空间之中。
那是最彻底的干净——没有天地,没有生命,只是一片空茫茫的光,他就漂浮在那片光里,连耳中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只有面前,浮现着一柄狭长透亮的剑。
有些眼熟……像是吾往,又不全是吾往。
燕拂衣似乎受到什么触动,抬手向那剑缓缓摸去。
他的手却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仿佛那只是一层温柔的水波。
“在这里,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境。”
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燕拂衣猛地转头,看见一个一身白袍、仙气飘飘的人。
那人长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燕拂衣一怔,反应过来:“……剑仙?”
谢九观微微一笑。
“我只是你,”他说,“你也是我。”
燕拂衣皱眉,他此时没有那么多时间理解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外面每一刻都在死人,他的世界,每一刻都在崩塌。
可他还没说话,谢九观便似乎看透了他的焦虑。
“不要担心,”白袍的剑仙说,“你在这里感受到一切时,外面的时空,都是绝对静止的。”
他稍稍解释了一下:“就像相阳秋的轮回幻境,你在里面渡过了千百世的时间,可在现实世界之中,不过是五十年。”
说是这样说,但燕拂衣明白,眼下这个空间,是比那轮回幻境高深不知道多久的时空术法。
这……真的还是人,能做出的事情吗?
谢九观柔声说:“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始终没有把最重要的力量给你。”
他观察着燕拂衣的神情,神色通透,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
“其实所谓的剑仙之力,根本不存在。”
燕拂衣一惊。
他甚至激动地向前走了一步,一瞬间激荡的情绪在他身上绝不常见。
“不存在?可、可是……这个世界需要它,我需要它!”
谢九观说:“你早就已经拥有它了。”
“……什么?”
“我以‘万物生’入道,”谢九观说,“虽修剑道,却绝非杀戮或无情之道,我的力量,从来都只来源于万物生生不息。”
“对于你来说,它们来源于每一个选择守护的瞬间。”
燕拂衣脑海中似乎有一根弦被轻轻波动了,他这一次沉默着,却似乎领悟了什么。
“第一剑,”谢九观手中出现那柄像是吾往、又像是故人归的剑,他随意一挑,便是一个大道至简的剑花,“是‘见众生’。”
“我一直都在你的意识深处,我看到漠襄城时,你用小明王阵,守护了一座本该毁灭在灾难中的城池。”
“你救人时,在想什么?”
燕拂衣思索了一会儿,抬起眼睛:“什么都没想。”
他眼中是非常纯然的光,便如同那时一样——救人,从来都没有一个需要的原因,只是觉得该救,便会拼尽全力去救。
“渡苍生还是渡一人,又或者,一人即是苍生。”
谢九观说:“上德不德,顺应本心,第一剑,便是你救过的苍生。”
许许多多细小的力量从四面八方被汇集起来,就像是燕拂衣和李浮誉最初计划的那个剑阵,只是这一次,献出力量的不是视死如归的修士,而是无数或许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中的普通人。
他们像是一颗颗黯淡的水珠,一点点明灭的萤火,汇聚在一起时,却如同山海,可比日月。
燕拂衣疲惫至极的灵魂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撞了一下,那如同水泽、又如同月光的力量渗透到他布满裂痕的魂魄上,一点点修复着经年的旧伤。
谢九观换了一个姿势,剑尖向前,突刺而出。
“第二剑,”他说,“是‘证本心’。”
“在轮回幻境中的五十年,是什么让你坚持到了最后?”
“……是我的道。”
燕拂衣回答得越来越快,或不如说,那答案早已都深深刻印在他心里:“守当守之道,行该行之事。”
谢九观赞许地点点头:“不愧是我。”
“……”
“为守护而不惜己身,为问道而九死不悔,为战胜而百折不挠。”谢九观说,“尽管知道前路黑暗,也昂首挺胸去走。第二剑,便是你千锤百炼的本心。”
那柄剑上开始散发出极为灵动的光彩,就好像被注入了真实的灵魂。
“故人归是从吾往上分裂出的碎料,五蕴台是可以居中粘合的塑材,”谢九观说,“这才是真正的吾往。”
他最后举起那柄剑,一剑破万法,力透千钧地一扫!
“第三剑,‘化天道’。”
这一次,不用谢九观解说,不断升腾而起的明悟,让燕拂衣的脑海瞬间通明。
他想起那时失去灵根,失去剑骨,为赶赴仙魔战场,他在南下的旅途中,一人独行时,于山巅领悟的千机剑意。
灵气与魔气,本同根而生,不过是混沌之力的一种表现形式,人本身其实并不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只需要——能化天地之力为己用!
谢九观微微一笑,拈起虚空中出现的一朵莲花,将手中的剑往燕拂衣胸前一拍,低声道:“去。”
……
燕拂衣睁开眼。
他耳中又充斥着无处不在的厮杀与惨叫,面前天上地下,都是一片血红的炼狱。
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的骸骨大军如恒河之沙,追杀着濒临崩溃的修士们,仿佛永远杀不完,也杀不尽。
燕拂衣举起剑。
那种于无垢无尘之地带来的极致冷静,让他的世界屏蔽了所有不该有的声音。
是市井叫卖的嘈杂代替了兵刃相击,是孩童嬉笑的声音代替了惨叫哭嚎。
狭长的剑身被以缓慢的速度、最平平无奇的招式,挽了一朵剑花,一刺,又一扫。
是他曾在瀑布下、在失明时,都每日必做,重复过千万次的功课。
延宕川上空,开始降下晶莹剔透的雪花。
李浮誉第一个抬头,他似乎感觉到什么,不顾体内撕裂般的剧痛,拼命往高空中的那一个小点飞去。
雪花落在他栗色的瞳孔里,熄灭了危险的金焰。
那是一场太大、太密的雪,降得又那么快,每一片六边形的雪花都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般脆弱。
可每一片落在一具骸骨身上,便无声无息,使那把修士们逼至绝境的大军,化作一团团没有任何攻击性的雾。
燕拂衣以身为剑,最后朝那巨大怪物身上,最核心的位置飞驰而去。
第107章
最近修真界, 都被一种大事即将发生的焦灼感充满了。
只要是修士聚集的地方,不拘是仙府酒楼,还是法器灵兽卖场, 甚至是马上就要开启的秘境周边……随处能见修士们三两成群, 窃窃私语, 脸上都充满或期待或焦虑的神情。
“……你们门派收到请柬了吗?”
“啊啊啊没有呢!我们掌门重金去收购都没有人出!天杀的,黑市上价格已经开到二百灵石一个名额了!”
“嘶,二百灵石……那是我一年的用量,他们怎么不去抢!”
“但那可是仙人诶, 我还听小道消息说, 连断折万年的飞升天梯都有可能在此次大典之后重现!你们说, 能亲眼看一眼……会不会直接立地顿悟,提升一个小境界?”
“那是金仙老祖, 不是大元丹。”
“不是, 你们都是为了去看金仙吗?我可是对那位燕道君更感兴趣……”
“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感兴趣什么的,说话这么露骨不要命啦!”
“道友刚闭关出来吧,如今天下人谁不知道,咱们只能是去看玄机仙的, 谁敢惦记他徒儿啊, 我是不敢……喂金仙大人能听见我虔诚的声音吗?我不敢啊!可以看在这份儿上给发张票吗!”
“……”
几个说得正热闹的修士身后,有两位戴着斗笠遮面的女侠。
她们也是正等着这小秘境开启,顺便听了周围嗡嗡嗡的议论一耳朵, 此刻很是无语。
“这种疯疯癫癫的家伙也能修仙吗?”关凌渡把玩着一片草叶,很是不可置信,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祝子绪忍不住一笑。
“这不能怪他们,她轻笑道,”修仙界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的盛事了。”
“说起来, 那条瞎眼蛇最近怎么不缠着你了?”
关凌渡撇撇嘴:“我好不容易才甩脱他的,要是再被他救一次,我就不要活了!”
祝子绪惊讶:“他救过你?是在延宕川吗?”
“……我只是一时不小心,”女孩叹气,“但确实是啦,好在他没有因此就要求我带他去见师尊,不然只好把命赔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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