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看着这样一张睡颜,都想象不到,他衣裳下会藏着一道又一道,狰狞的伤疤。窗外浮云变幻,有稀薄的日光流进来,擦过顾渊峙肩头,打在了谢仞遥眉眼上。
谢仞遥似乎不堪忍受这光,微微侧过去了头,将自己更深地藏进了阴影里。顾渊峙被他这一动,惊醒了过来。
他给谢仞遥又施了一个诀,让他更深地睡了过去。
将谢仞遥染血的衣裳给换下去,给他盖上被褥后,顾渊峙才很轻很轻地握住了他受伤手臂的手腕。顾渊峙垂下头来,看着掌心里的小臂——根本不用细瞧,谢仞遥压根就没怎么处理过这些伤。乱七八糟的伤凌乱地叠在小臂上,有些伤口很深,皮肉翻飞,已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气了。
不难想象,谢仞遥在下手时,用了多大的力道。
顾渊峙在储物戒里翻出了最好的灵药膏,在指尖暖热后,一点点仔细地,往谢仞遥伤口上涂去。
灵药膏接触伤口,谢仞遥小臂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顾渊峙马上用掌心盖住那块涂了药的伤口,他不敢贸然给谢仞遥用灵力,只能将自己掌心弄热,去捂住谢仞遥伤口。如此做着,顾渊峙又心知肚明,这对缓解谢仞遥的痛并没什么帮助。但他此时此刻,竟不知能做什么。顾渊峙垂着眸,他心里头像滚了一团火球,烧得他恨不得将天地搅个天翻地覆,下手却只能克制再克制,用着最轻的力道,徒劳地盖住眼前人的伤口,等他自己慢慢挨过这疼痛。谢仞遥躺在床上,顾渊峙跪在床边。
用空了三瓶灵药膏,他才将谢仞遥整个小臂的伤口给涂完。打在两人身上的日光已经变得昏暗,顾渊峙处理完谢仞遥小臂上的伤口,一抬首,又瞧见了他脖颈上,正布着深深的五道手指印子。谢仞遥皮肉薄又白,本就容易留下印子,燕衔春灵阵里下手又狠,此时手掌印已经肿了起来,翻在他瓷白的颈上,异常狰狞可怖。
顾渊峙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看了一眼,平静地翻出了瓶新的灵药膏,认真地给他颈上的伤口涂去。*
谢仞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小臂上一片清凉。
他坐起来,低头挽起袖子,就看见了被涂满药膏的小臂。
屋里没瞧见顾渊峙的身影,谢仞遥端详了小臂片刻,神色不变,重新将袖子放了下去。疼痛已经趋于平常的程度,谢仞遥这一觉又睡得好,此时精神便极好,他于是调整气息,闭上眼,意识朝识海内探了过去。
识海内,小谢仞遥静静地睁着眼,神色一片安详,谢仞遥视线看向他的肚子里,下一瞬,熟悉的窥探就朝他直冲而来。谢仞遥心中顿时有了数——看来他突破金丹期后,只能切断天道一时的窥探。
他也是这样猜测的,不过是元婴期,怎么就能永永远远地屏蔽了天道。谢仞遥这么思忖着,心神一动,小谢仞遥双手掐诀,便又要将天道的窥探给掐断。识海之外,谢仞遥却感觉有一只手落到了自己脸颊上。
小谢仞遥动作不断,谢仞遥睁开了眼,就撞入了顾渊峙眼眸。
顾渊峙手落在他脸颊上,正将他鬓边有些凌乱的发给别到了耳后。见谢仞遥睁眼,他什么都没说,手顺着谢仞遥耳朵滑到他下颌,捏着,就俯身吻了下来。谢仞遥怔了一瞬,仰起头,柔顺地张开了唇。
他刚刚睡醒,顾渊峙坐下来,手臂落到他腰间,轻轻一搂,就将他还温软的身子抱进了怀里。谢仞遥在他怀里,被亲得受不了,只能向后仰去,抬起手臂去挡他。顾渊峙就顺势去亲他手腕,唇舌烫得谢仞遥指尖忍不住蜷缩。
怀里腰肢纤细到不可思议,顾渊峙抬眸看他嫣红湿润的唇角,低声道:“确认一下,怕你出了灵阵,就不认了。”谢仞遥将手腕从他唇舌里抽出,扬了扬下巴,笑了一声:“那你别高兴得太早,说不定从明天开始,我就不认了。”顾渊峙抬手,摁上他的唇,将湿润一点点抹去,没有回答他的话,只道:“天道机缘被抢走,论道会怕是办不下去了。许明秀他们也要回宗门了,沉沤珠邀请我们今天下午聚一聚,你要去吗?”被他这么一说,谢仞遥才发现,他自己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沉沤珠的邀请他自然是要去的。沉沤珠作为金屏山首席弟子,与柳无穷关系又好,谢仞遥在柳无穷那里得不到的消息,有时反而会在沈沤珠这里打听到一两分。
见顾渊峙没有提起他手臂上的伤,谢仞遥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也实在不知道怎么跟顾渊峙解释。“我去,”谢仞遥问道,“下午什么时辰?”顾渊峙将手收回来:“就现在。”沉沤珠的宴请规模不大,就还在前几次,他们聚会的那家酒楼。
“燕衔春的事情,现下还没有传遍五大陆,但整个平沙大陆,已经都知道了,”沉沤珠今日穿了金屏山弟子服,显然是没来得及换衣裳,就匆匆赶来了,“我想也不用几日,五大陆都会知道了。”
她环顾了一圈,道:“金屏山已经下了对燕衔春的追杀令。”
她说完这句话,窗外忽地传来一阵喧闹,谢仞遥等人低头望去,就见是一群陌生的修者从他们楼下鱼贯而过。
打头的那个人,谢仞遥无比熟悉。
正是唐秋旋。
谢仞遥看了几眼,回身问道:“论道会不继续了?”
“还办,”沉沤珠收回视线,“天道机缘没了,魁首的奖励,我们会换成别的,但有不少宗门只是为了天道机缘而来。宗主说,这些宗门,想中途退出的,也都是可以。”
楼下过去的皇室,显然就是中途退出,准备离开的。
他们的想法不难猜,就算不是为了天道机缘,此时出了这样的事情,众宗门也没了继续参加论道会的心思。沉沤珠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攥了起来。
好好的一个论道会,因为燕衔春,让她们金屏山成了一个笑话。
她心中有事,在座的其他人亦是如此,这顿饭吃的冷冷清清,到最后,沉沤珠举起酒杯来,努力笑道:“接下来应当是不会太平了,诸位,各自保重。”
“如果事情解决,有机会再一起喝酒,还是我请客!”
窗外不时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都是出镇的弟子,不远处,金屏镇的墙上,燕衔春留得字都还未清理干净。
不过几日的时间,动荡的气息已然轰轰烈烈的来临,任谁都清楚,这次的论道会,许只是一个开始。
但天道之下,小小的雅间里,年轻人们还是一同举杯,酒盏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不久后再见。”
*
等从雅间回来后,天已经黑了,顾渊峙跟着谢仞遥,直接回了他的住处。见他一路沉默,谢仞遥猜他是今日喝了不少酒,醉了。
谢仞遥这么想着,果真就看到顾渊峙跟他进屋后,噗通一声坐在了桌子边,一言不发地抬头,朝自己看来。谢仞遥见他这样,也不理会他。
他自己在灵阵里折腾了一天,纵然身上施了净身诀,但到底过不去心里这关。
将顾渊峙扔到一边,谢仞遥自顾自地去洗漱,出来后,就见顾渊峙还坐在那里。唯一与方才不同的是,他身旁桌子上,点上了烛火。
谢仞遥在他身前站定,去瞧烛火。
蜡烛端端正正地被摆在烛台正中央,一点都未歪。
谢仞遥擦头发的手顿了顿。
原来没醉啊。
但他下一瞬,就被顾渊峙拉着,搂进了自己怀里。顾渊峙手抬起来,将他擦发的帕子拿了过来,随手放在了桌子上。他捉住谢仞遥手腕,不等谢仞遥反应,就抬手掀起了他袖子。顾渊峙低头看去,就看见谢仞遥小臂伤口上,自己昨日给他涂的药膏,已经被洗掉完了。
烛光流在谢仞遥小臂上,将他的伤疤照得纤毫毕现,丝毫掩盖不得。顾渊峙握在他手腕的手未松,抬起头来,看向谢仞遥。他什么话都没说,甚至是神色都未变一下,只是抬起头,漆黑的眼眸瞧了过来。但谢仞遥却感受到,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顾渊峙生气了。
谢仞遥脑中,下意识地蹦出这个想法。
他与顾渊峙认识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顾渊峙如此明显的怒气。
对着自己。谢仞遥从未被他这样对待过,他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又一时无话。顾渊峙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没关系,他等着谢仞遥说。良久后,顾渊峙听见谢仞遥道:“我头发还没干。”
顾渊峙一下子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一字一句,很轻地道:“学不会爱惜自己,是吧?”
第93章
他这两日,心中积攒的不知道对谁的怒气,随着这句话,一下子爆发了出来。谢仞遥感受到,顾渊峙握着他手腕的手,猛地攥紧了。他拇指本就搭在谢仞遥伤痕上,随着他的力道收紧,拇指猛地按了下去,尖锐的疼痛让谢仞遥手臂不由得颤抖了一下。顾渊峙察觉到他的颤抖,一下子松了劲。
谢仞遥将手臂从他掌心里抽了出来。衣袖落下,遮住了伤口,谢仞遥垂眸,没有理会顾渊峙这句质问。
他往前一步,准备拿起桌上的帕子就走。
但桌子上的帕子被顾渊峙抢先一步地握在了掌心里。
下一瞬,他直接弯腰抄起了谢仞遥,放到了自己腿上。
帕子落在谢仞遥头上,顾渊峙什么话都没说,脸色依旧冰冷,沉默地给他擦起了头发。力道很轻。
谢仞遥不反抗,却也不看他,他低头去看自己方才被顾渊峙握住的手腕。
上面赫然又多了五道手印。
顾渊峙擦发的时候用了灵力,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谢仞遥的发就干了。
顾渊峙刚放下帕子,就见眼前多了一截皓白纤细的手腕。
手腕上布着五道通红的手印。很是故意地停在了他视线正中央。
顾渊峙瞧了两眼,抬起头来,就见谢仞遥正看着自己。他刚沐浴完,发被灵力烘干了,眼里却还残留着润意,这么无声看着顾渊峙,讨伐都显得柔软。但也在明明白白地说:你弄疼我了。
顾渊峙与这样的他对视了片刻,再也维持不住冷淡的神色。
他抬起手臂,搂上谢仞遥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更深地带了带,俯下身去,轻轻将脸,埋在了谢仞遥脖颈间。一霎那,谢仞遥沐浴后,残留的湿润香气,就包围了他。
过了会儿,谢仞遥听见他道:“对不起。”
谢仞遥握着他衣袖的指尖攥紧,却不是为他这句对不起。他感受到脖颈间,传来了一阵湿润。
谢仞遥脑子迟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顾渊峙哭了。
顾渊峙埋在他脖颈里,哭了。
谢仞遥仰起头来,看见了暗沉沉的房梁。顾渊峙的泪滑过他锁骨,往下坠去时,谢仞遥转过去了脸,看向了桌子上的烛火。
明灭火苗中,蜡油如泪,顺柱而下。
谢仞遥眯着眼看了会儿,沉默地抬起手臂,揽着顾渊峙的颈,让他更深地埋进了自己怀里。他下巴枕上顾渊峙发顶,顾渊峙发根硬,扎得谢仞遥下巴痒,谢仞遥挪了挪,找了个合适的位置。
就这么安静地等待着顾渊峙。一直等到顾渊峙说:“我再给你上药。”
他从谢仞遥怀里抬起头来,眼眸漆黑,目光清明,若不是谢仞遥衣襟前还湿着,根本看不出他方才哭过。谢仞遥眨了眨眼,摇摇头。
他从顾渊峙怀里起来。
谢仞遥撑着顾渊峙肩膀,下一瞬,就跨坐在了顾渊峙腿上。他在顾渊峙怀里微微撑起身子,伸手轻轻一推,就将他身后的窗户关上了。两人身旁,烛芯一声轻爆,随后趋于平静。谢仞遥重新在他腿上坐好,低下头来。
两人离得太近,谁都没有说话,一时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顾渊峙抬眸,斑驳昏黄的烛光里,能清楚地看见,谢仞遥垂下的每一根柔软眼睫。烛火从侧面淌过来,将他一半侧颜照得纤毫毕现,又将他另一半脸欲说还休地拢进了黑暗里,不含情也胜含情。谢仞遥抬了抬眼,一时间,满屋的光彩都似被他敛进了自己眸中。烛火暗淡下去,谢仞遥坐在他怀里,美得惊心动魄。顾渊峙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美人如玉这个词的意思。
他一时竟呆了,直到谢仞遥捉起他的手腕。
谢仞遥拉着他手腕,慢慢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后腰上。他现下只穿了一件里衣,宽宽松松,衣带系得也不规整,方才一番动作,早让里衣又松散了些。
因而顾渊峙的手掌落到他后腰上,碰到的不是衣裳,而是温软的白腻。
掌心里的腰肢纤细得好像一只手就能拢住,还残留着沐浴时被蒸腾出的温热,顾渊峙手落上去,脑中还没反应,手中的触感就让他不由自主地用了力。于是麦色的指腹掐着,微微陷进了莹白的皮脂里。谢仞遥被他掐得颤了一下,抿了抿唇,腰肢柔顺地迎上了顾渊峙的力道。
顾渊峙抬起头来,一时眸色极深。不只手里的腰肢是软的,谢仞遥与他接触的每一寸,都是软滑的。
腰是软的,身子是软的,垂着他手臂上的霜发是软的。连低眸,看过来的眼神都是软的。
他衣襟渐松,烛光流过他线条漂亮至极的眉眼,渐渐漫到颈子下,平常不易显露柔美的肩颈上。
顾渊峙却丝毫不敢低头。
他不清楚,谢仞遥明白自己这份美的力量吗?
是不明白,还是太明白,才敢这么做。顾渊峙与谢仞遥对视:“这是什么意思?”谢仞遥笑了笑,他低声道:“就看你敢不敢了……”
他话没说完,掐着他腰的手猛地用力,谢仞遥就被顾渊峙扣着后颈,吻了上来。烛火摇晃,顾渊峙陷入怀里的软。
他什么都看不见,感受不到了,理智在谢仞遥那里尽数溃散。顾渊峙肌肉一瞬隆起,去亲谢仞遥的眉眼,哑声问:“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谢仞遥闻言转过脸来,他已经没有了清醒,哭得厉害,只会搂紧顾渊峙。
经脉的痛凌迟着他,他在这样无休止的疼痛中,索取于顾渊峙。顾渊峙眉眼又沉了两分,抱着顾渊峙起身,将他放到床上。床幔放下,顾渊峙嫉妒地遮去落在谢仞遥身上的烛光。
只有他能独占品尝,这份甘甜。
任天光明了又暗。
*
谢仞遥比顾渊峙先醒来。他随手丢给顾渊峙一个昏睡诀,低头慢慢将衣裳穿好,将一身的青紫细细掩盖起来。从外面看不出异常了,谢仞遥才推开窗户。
不知过去了几天,谢仞遥望向窗户外,看着远方幽蓝的天渐明,怔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明白此时是清晨。他抬手送出一只灵鹤,又坐在窗边,闻着清晨凌冽的空气,等混沌的脑子慢慢清楚了起来,才又起身。离开屋子之前,谢仞遥回了床边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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