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林鹿在当职空闲时帮沈清岸分析筛查可用人才之际,一道赐婚圣旨,将几人砸了个措手不及。
第83章 成人之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司礼监秉笔太监林鹿,勤谨奉公,主敬存诚,今近弱冠而未娶妻,值御前女官颜如霜适龄适配,朕为成佳人之美,特许二人奉旨成婚、结成良配,再赐林卿出宫开府成礼,一切事宜皆交由礼部承办,尽快择良日完婚,钦此——”
直到吕禧将那声拖沓的长音唱罢,林鹿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怔愣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公公?林公公?”吕禧等了一会儿,见林鹿仍没有动作的意思,于是不停小声唤他。
林鹿这才终于找回视线焦点,缓慢游移到对方脸上,看到一张亲切笑着的面孔。
“臣…接旨。”林鹿缓了心绪,微躬着腰探出双手。
吕禧笑眯眯卷了卷那方象征着至高权威的明黄绢布,轻轻搁在林鹿掌心:“恭喜林公公,贺喜林公公,陛下感念公公为国忘家的大义,特意降下旨意为公公赐婚,这份荣宠,当真教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呀!”
林鹿接过圣旨捧在手中,起身时十分自然地牵动嘴角,无不熟练地与吕禧说着场面官话:“哪里哪里,咱家不过是尽了本分、替陛下分忧罢了。”
“林公公过谦了!”吕禧又对着林鹿拱了拱手,“奴才还要去颜姑娘那走一趟,就不多叨扰公公,这就告退。”
“吕公公慢走。”
前来宣旨的内侍队伍跟在吕禧身后次第离开,林鹿一直保持着谦和弧度的嘴角也终于落了下来。
临近三月,不似冬时冷。
此时天光大亮,日头明晃晃悬于青天,院落里散杂的薄雪倒映着晶莹的光,本应是一日中最暖和的时辰,林鹿置身其中,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止不住地泛起寒意。
握着圣旨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明明比起纪修予喂毒、沈煜杭刁难,与谁结亲似乎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反正孑然一身,不存在宗族结盟的复杂关系,林鹿又是太监,只会空有名头,没有非要假做夫妻之实的顾虑。
而且,既由皇帝亲自赐婚,也就不难想象这背后定是仍有人在嚼舌,无非是编排他与灵妃,欣然接受竟只有好处:打消宣乐帝的疑虑,日后复宠不无可能,谁会傻到与皇帝的恩宠过不去呢。
道理都懂,可林鹿心底忽然莫名生出无比抵触的情绪。
久难纾解。
“主子…怎么办?”秦惇走到跟前,担心道。
这道赐婚圣旨可以说毫无征兆,说是宣乐帝临时起意也不为过,差人直接送进了司礼监监衙的大门。
不留任何供人转圜的余地。
林鹿面无表情,可秦惇与他相识甚久,不难从他的轻微颤动的瞳孔上看出些许蛛丝马迹。
“去找沈行舟…”
“得嘞,现在进宫?”秦惇向来对林鹿的决策不疑有他,当即就要去筹备出行事宜。
“不,不。等等……”林鹿又改口。
秦惇停下脚步,垂首立在林鹿身前,“您没事吧?”
林鹿煞白的脸色确实称不上是没事。
只见林鹿嫌恶似的皱了下眉,阖眸捏了捏眉心,静默半晌,沉声轻叹:“算了。”
目前尚不清楚宣乐帝这是唱的哪一出,但无论是何种可能,贸然行动显然不是最佳之选。
林鹿在司礼监任职时日不短,常务冗杂、琐事缠身,也正因如此,无论朝堂政事、还是皇城大内,且不托大地说事无巨细、了如指掌,却也大多留有印象,以林鹿在日复一日中锤炼得无比清醒的头脑,处理起来只会愈发得心应手。
是以林鹿听说过颜如霜,听说过这个在皇宫侍卫一众男子中格格不入的女儿身。
越是与众不同,就越是容易惹上非议。
尤其是在皇宫这么庄重森严的地方,一个女子整日与数目不少的男子为伍,围绕着颜如霜的风言风语便可想而知是怎样的形状了。
将这样的女子许配给一个没了根儿太监当对食,到底是在作践谁?
最终,林鹿与秦惇哪也没去,留在司礼监照常完成公务,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秦惇知道,林鹿时不时攥得死紧的拳,足以说明他根本远不如表现出来那般淡定,强撑罢了。
皇帝为太监赐婚的消息未加掩饰,不消半日,迅速在京城中流窜开来,成为时下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沈行舟不可能不知道。
但直到林鹿一身喜服地坐在宴厅时,也没在众多宾客中寻到沈行舟的身影。
“怎么,新婚燕尔,如此心不在焉,林公公在外可是还有放不下的人?”从旁伸过来一只擎着酒杯的手。
林鹿脸色阴沉,斜睨他一眼,没说话。
“好啦,”沈清岸面上笑意不减,也不觉尴尬,自顾自主动去碰搁在林鹿面前的酒杯,“得圣上赐婚,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荣宠,合该知足的,林公公。”
说罢,沈清岸一饮而尽,笑眯眯地冲他亮了亮空无一物的杯底,顺势压低了声音:“多少做做样子,谁知道来的宾客中混了多少‘老鼠’。”
林鹿不动声色地往堂下扫了一眼,果然发现数道悄然看向这边的目光。
他点点头,同样喝下杯中酒。
“这就对了。”沈清岸捞过酒壶再替二人斟满,执箸夹了些菜,慢条斯理地用起膳来。
可林鹿就没有他这样轻松写意的好心情了,眼眸低垂,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口边缘,不知在想些什么。
婚宴渐近尾声,众人再没察出异样,也没有多留的必要,三两成行地向林鹿辞行。
林鹿同样没有应付场面的心思,摆摆手,便有秦惇帮着送客。
在这种情况下,沈清岸留到最后,只会被认为是有意与林鹿交好,可看后者明显不耐烦的表情,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二皇子并不能讨到好处,白白沦为笑柄,其他人也就自以为是地放心离开了。
林鹿一杯接一杯喝着酒,此时已泛起几分醉意。
“差不多行了。”就在林鹿再次伸手探向酒杯时,沈清岸按住了他的手腕。
沈清岸很少与人产生肢体接触,就连贴身伺候的侍婢也得格外仔细,这一触碰,发觉此人竟一直是浑身绷紧的,饮下过量的美酒也没能使他放松分毫。
林鹿毫不停顿地甩开沈清岸,语气冷淡:“二殿下管好自己即是。”又抬眸看了看,人群逐渐散去,背影摇晃,在昏黄燃照的灯光下显得影影绰绰,映在他瞳中有些晦暗。
“他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沈清岸今夜第一次收了笑。
林鹿知道沈清岸口中的“他”是谁,又往口中灌了杯酒,静待那股辛辣灼热的感觉滑过喉咙,才轻轻勾唇一笑,没言语。
沈清岸见他这样皱了皱眉,又道:“不过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你至于这般?”
那抹笑意一点一点从林鹿脸上消失殆尽,只剩下隐忍到极致的压抑。
“奴才怎样…似乎都与二殿下无关。”
“林鹿!”
沈清岸一把拽住他的领口,将林鹿从座位上提了起来。
这一动作不小,附近还有些尚未走出宴厅的客人,纷纷回头驻足,交头接耳地围看起来。
秦惇刚好从外面回来,吓了一跳,三两步奔过去,“锵”的抽刀架在沈清岸脖颈,冷道:“二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沈清岸冷哼一声松了手,林鹿一边站稳脚步,一边整理被攥得起皱的婚服前襟。
秦惇也收刀入鞘,鹰隼一般凌厉的目光横扫下去,吓得看客无不转身加快脚步离开。
不多时,整座宴厅只剩下沈清岸与林鹿,以及两人的心腹手下收拾残局。
“不到明日,奴才头上就会再加一顶‘跋扈无礼’的帽子,”林鹿不以为意,拂了拂衣角,“这还要多谢二殿下鼎力相助。”
沈清岸却不在意,小幅度动了下手指,遣散暗中不见人却时时护在周边的影卫。
“我走了,”沈清岸静静看了林鹿几息,还是忍不住提醒:“林公公,你该清楚,万事当以大局为重。”
林鹿抬起眼眸,只一眼,沈清岸看出他眼中的清明,知道无需多言,笑了笑:“…倒是我多嘴。”说完,他混在今晚到场的无数寻常宾客中间,施施然离开了这座新成不久的偌大林府。
“主子。”秦惇凑过来,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都散了,”林鹿倏地转身,迈开脚步朝后院走去,“不必跟着我。”
“可那女子毕竟是习武之人,属下担心……”
“滚。”
“诶好嘞。”秦惇不敢再跟,只得讪讪离开。
虽是新落成的府邸,可无论布景还是陈设都随意非常,乍一看手笔阔绰,若有真正惯常出入名门望族的客人来到后院,定会发现所谓林府,其实处处透着潦草轻率之意。
林鹿一路走到主屋卧房。
屋内灯光昏暗,林鹿不疑有他。
抬手推门,踏了进去。
迈步而入的脚才刚踩到地上,面前突兀扑来一阵旋风,林鹿霎时被一道看不清的影子模糊了视线,眼前一花,身后大门已被人“咣”的推拢,待站稳,颈边无声挨过来一线冰凉的触感。
林鹿就这么站在原地。
“说点什么?当做是你的临终遗言吧。”压得极低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同样被压抑着的,还有语气中试图遮掩却仍暴露无遗的怨毒。
第84章 皎皎明月
明月攀上枝头,青黑黛瓦下掩着一间满目红火的新婚喜房。
张灯结彩,处处喜庆。
然而,身处其中的两位主角似乎不受环境影响,依旧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屋内只燃了两根喜烛,昏昏暗暗看不真切,但门边漏下的大片月光,足以让林鹿看清身侧女子。
颜如霜一袭大红嫁衣,本应罩住头面的喜帕盖头不知被她丢去何处,露出清清冷冷一张脸来,眉眼凌厉,反手持着一柄短匕正端端比在林鹿脖颈处。
“想必,姑娘就是颜如霜?”林鹿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嗓音冷淡地开了口。
“废什么话,你死心吧,本姑娘宁可死,也绝不会委身一个太监!”颜如霜眼中恨意大盛,匕刃更近几分,逼得林鹿不得不稍稍抬起头,白净脖颈上登时溢出细细的血线来。
“那,你要怎么做?”林鹿平静地顺势问道。
“先杀了你,然后自杀!”颜如霜斩钉截铁回答,“反正我孑然一身,不怕你们……”
“也不怕我对楚逸飞下手?”林鹿打断她,在颜如霜脸上看到意料之中的惊诧神色。
“你!”颜如霜的手瞬间抖了一下,但很快又将匕首握得更稳,声音透着骇然:“你、你不能……”
她说不下去了。
楚逸飞是她的秘密。
两人结识于一场灯会,那时的他们一个鲜衣怒马、一个飒爽英姿,任谁来都要说一句登对,只可惜楚家门楣深规,并不同意二人在一起,甚至在发现之后大有棒打鸳鸯的势头。
正当颜如霜情场失意、仕途亦不顺之时,楚逸飞从景州而归,带来了出自沈行舟口中的妙计一条,让她重新燃起了与爱人厮守,且立下战功闯出事业的希望。
现下楚逸飞已经如愿前往驻地,只待沈行舟履行承诺,求得林鹿勾勾手指,颜如霜就可同样调去驻地。
也就是这个时候,林鹿非但没有这样做,而是用一纸婚约将她困在原地,虽不知何故,但眼见近在咫尺的幸福生生被林鹿掐灭,教颜如霜怎能不恨!
现实有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林鹿短短一句话精准打在她的痛处,让颜如霜不由得遍体生寒。
林鹿面沉如水,一双好看的凤眸里无悲无喜,他探出手,抵着匕柄轻轻推了出去,“冷静了么?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颜姑娘。”
颜如霜暗自咬牙,被林鹿推开的、拿着匕首的手有些颤抖。
她从旁人口中了解的林鹿,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奸宦。
林鹿没多看她一眼,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时间,室内只闻汩汩茶水落进杯底的轻响。
颜如霜将匕首收刀入鞘,转身冲向林鹿,也不靠近他,直道:“既然你没有帮我离开兴京,那就说明其实你并非六殿下口中那般值得信任,而又确实调离逸飞,无非是不想六殿下手中握有兵权,威胁到你的地位。”
“如此一来,你我便是敌人,还有什么好说?”颜如霜满脸戒备,逆着月光而立,浑身透着鱼死网破的果决:“你进门瞬间是我唯一的机会,可是我不敢,不敢赌你没有后手,你说得对,楚逸飞就是我的软肋,但我从未后悔。”
说着,颜如霜垂下眼睫,解下手臂内侧的绑带,抬手掷了出去:“让我当你的对食,这辈子都不可能……动手吧。”
那柄方才还在威胁林鹿性命的短匕“咣啷”一声落在桌上。
林鹿很轻地笑了一声。
颜如霜深深皱眉,忍无可忍地诘问:“你觉得我很可笑?”
“姑娘误会了。”
林鹿呷了口茶,依旧没什么感情地抬了眼,“奴才没有姑娘想得那样神通广大,这桩婚事…也不是奴才能够决定的。”
面对愤怒的颜如霜,林鹿其实并没有生出有如厌恶、反感之类的情绪,反而因她言行,产生了一点好似发泄口的放松之感。
原因无他,他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暴露真实情感,一直压抑着的心绪也在见到颜如霜时得到丝缕的宽慰。
颜如霜无所顾忌地大声质问,难道他林鹿就不想?
所以林鹿才能保持心平气和。
就算是被人误解。
“你以为,三言两语,我就会相信你?”颜如霜面上没有露出分毫松动,“朝堂之间的弯弯绕我不懂,眼前能看到的——娶了我,你能更好地掣肘六殿下,甚至还能操控楚逸飞在戈州的驻兵——如此妙棋,你说你无意为之?莫不是以为我是女子就能糊弄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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