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下面?”顾蘅强自定着声音道。
白坼生连连的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顾蘅,面色陡然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崖边一块人高的石上,随后抽出斩灵鞭幻化成一根青藤缠绕其上,转身便朝着崖边跳了下去。
白坼生爬到崖边往下张望,见那青藤无限延展于云雾之下,心下忖度:“这是什么宝贝,竟这般神奇!”
转而行到那块石头边,他盯着那石块瞧了一会儿,惊奇的发现雪花飘落在上面竟然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连一滴雪水都瞧不见,竟是直接被吸收了进去。
石块背向断崖的地方,用红色的笔墨镌刻着三个大字,白坼生原本不认得那字,但是瞧着瞧着,恍然发现那几个字就变成了狐族的文字。
“断……魂……渊!”白坼生一字一顿的念出来,当他陡然悟出这几个字的含义,顿时惊叫出声,“断魂渊,竟然是断魂渊——”
白坼生僵了一会儿,腿脚一软,直直跌了下去。
“完了,那几个家伙,没救了……”这断魂渊,身为白狐一族,多少都听说过。
传闻深渊之下埋着极为强悍的阵法,坠入其中的人,百死一生,别说修为被阵法压制,就是不能腾云驾雾这一条,就已经足够让他摔个粉身碎骨了。
难怪,难怪那死木头刚才下去的时候,还要在身上系跟藤儿呢,只是就算没摔死,那下面危机四伏的环境,想活下来也难啊!
白坼生趴在那里摇头晃脑、长吁短叹了一阵,然后转身打算离开。
只是走了一段儿,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压根就不知应该如何离开这里,顿觉整个狐生都灰败了。
“那家伙,本来就只是个魂儿,应该……应该不会死吧!”白坼生如是安慰着自己,然后在那块石头边找了个地方趴了下来,“姓摇的,是你让小爷等你的,你要是敢不回来,你要是敢不回来……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摇风也不知飞了多久,终于落到了实处。
深渊之下,依旧是白茫茫的雪,看不到半丝人影。
摇风抬起手腕,腕上的灵契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说明花雅还活着,但让他惊讶的是,那灵契,竟然失去了牵引——他感应不到……尊上所处的位置了。
苍茫雪原里,他漫无目的的寻了几日,没有寻到花雅,却找到了两架被冻成冰棱的巨大骨架,这两头骨架,前肢相扣,紧紧的靠在一起。
从其中一个骨架上断掉的右前肢,摇风几乎确定,这正是先前那头断臂的棕熊。
“想不到这凶狠的畜生,倒是个多情种!”摇风不由叹了一声,但心里与这对亡命鸳鸯,却并无多少同情。
它们在这无梦之狱里,也不知枉夺了多少性命,且若不是它们,尊上也不会……落得如此险境。
天道轮回,而此番,便是他们应得的报果。
飞雪宫寝殿,重重轻纱彩练之后,一个布衣清俊的男子安静的平躺在宽阔华丽的床榻间。
突然,他轻轻的动了动,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哟,蘅芜君,可算醒了!”妩媚动人的女子声音传入耳中,紧接着,便是一只洁白玉手缓缓探了过来。
顾蘅反应过来时,抬手拂开那只手,继而抬头看过去:“红莲护法!”
红莲斜倚在床头:“正是奴家。”
顾蘅愣了愣,继而目光快速的打量过四周,惊道:“我怎会在此,我徒儿呢!”
红莲道:“你倒是紧张那小家伙,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别人呢!”
顾蘅沉着脸:“他人呢,他在哪儿?”
红莲见他是真的急了,也不再取笑,正了神色道:“本体之灯还亮着,反正没死,只是什么情况,就不清楚了。”
进入无梦之狱寻药或者试炼的修士,一般都会在归无梦那里点上一盏本体之灯,那灯由特殊材质制成,以修者血祭为引点燃,风吹不熄,雨打不灭,若是熄灭,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进入其中的修士已经生魂不在。
顾蘅听说花雅还活着,顿时松了口气。
“不知道的,还倒你多关心那小崽子呢!”红莲讽刺的笑了一声,“可是既然这般在意,又为何带他进去送死?”
顾蘅落在被上的手不由紧了紧,幽深的眼底情绪莫名。
红莲见他这般,还待再说什么,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面色一肃,立马从床上站起身子,刚缕顺了胸前的发丝,殿外之人已经走了进来。
只见来人穿一身华贵紫衣,肤白如雪,面若春花,纤细高挑的身姿,轻盈之中带着几分与众不同的潇洒。
红莲看着她,目光之中有一丝痴意,等她反应过来时,忙一下跪在地上:“红莲叩见宫主!”
紫衣女子抬了抬手:“起吧。”这女人,便是飞雪宫宫主——归无梦,只是眼下这美艳倾城之姿,与那日殿上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在归无梦言简意赅的表述中,顾蘅总算明白了眼下情况。
他当日下断魂渊,寻了两日没找到花雅,却遇上了魇兽,若不是归无梦察觉不对,用秘法将他引了回来,只怕顾蘅如今早已命丧断魂渊下了。
第17章
月落日升年复年,最是光阴遮人眼。
当初入这无梦之狱,摇风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会陷在其中整整十年。
在这十年里,他没有去过更多的地方,便是在断魂渊上徘徊,偶尔也下去转上一圈。
若不是腕上的灵契还在,他甚至都要怀疑尊上是否还在世间了。
经过这些年的锤炼,摇风的神魂比之前更加强大了,就是所寄宿的这具身体,也已经达到了渡劫期巅峰。
说来白坼生最初的时候,整日里都在牢骚抱怨,但是在摇风一次又一次的无动于衷之后,它终于放弃了。
一段时间的自暴自弃之后,它化悲愤为动力,开始疯狂的修炼起来。
白狐一族本就灵性异常,它自己更是聪明,时间一长,就从摇风那里学会了不少灵修术法,性子也变得沉稳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般动辄炸毛,浮于表面。
两魂一体,各自修炼着自己的道,却又相辅相成,共同进步。
这一日晨起修炼结束,摇风像往常每一个早晨般,主控着白坼生的身体趴在了断魂渊上那块白色石头边看着下面。
突然,一个身影从云雾缭绕深渊之中掠了上来。
那速度快的只能瞧见一道虚影,直到他停下来时,摇风才看清他的模样。
对方身形极为高挑,跣足而立在那里,一双修长的腿露在外面,瑟瑟寒风中,他□□着上身,露出的肌肉漂亮匀称。
摇风心下好奇这人的身份,视线渐渐上移,不想看到的却是一头长及臀下的、蓬乱如杂草堆的头发,和一张脏污到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
“……哪儿来的野人啊!”白坼生讷讷的在脑海里吐槽了一句。
摇风正愣神,突然感到刻在灵魂上的印记不停闪烁起来,他身子一僵,半晌,突然从地上直起身子,然后撒腿便蹿了出去。
那男子目光原本也落在摇风的身上打量,看见他突然跑过来时,漠然而犀利的眼眸中陡然闪过一抹呆滞,但是在白狐来到他脚下时,他却突然弯下身子,张开手臂一把接住了对方。
“尊上!”摇风脑袋抵在男子薄削而又坚实的肩头,清朗温润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花雅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只是抱着摇风的手臂不由紧了几分,那双嗜血而犀利的眼眸中,染上了几分不自知的暖意与柔软。
摇风被花雅抱了一会儿,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再抬头时,看着那双记忆里熟悉的眼睛,摇风心里突然产生几分莫名的窘迫来。
从花雅身上离开,摇风后退了两步,他垂着脑袋,四只狐腿轻轻蹬了蹬,在雪地里踩出一片凌乱的脚印,就好似他此刻杂乱无章,理不出头绪的心情一般。
稍微平静下来时,摇风抬起头,轻声的问花雅:“尊上,这些年,您还好吗?”
花雅依旧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摇风当时也没多想,满心都是等回他来的高兴,又说了几句,便提出离开这地方。
当日进来时,归无梦给了他们每人一封特制的昭灵符,说是以防万一,遇事捏碎,花雅的早已不知丢到何处了,但是摇风的,却还一直收着。
他当即调动灵识从纳戒中取出那枚金符。
花雅抓在手中,微一用力,便捏了个粉碎。
不出片刻,眼前出现一个女子,紫衣华服,容颜无双,正是飞雪宫主归无梦,而她的身侧,则站着妩媚动人的红莲护法。
归无梦一眼看见花雅,也没认出来,盯了好半晌,眼底恍然之后,便流露出惊奇:“你这小家伙,倒是命大的紧,难为你师父日夜念你,谁想这不仅活的好好的,竟还得了机缘,修为瞬息千里,倒也算因祸得福了。”
花雅听见师父二字,眼中一动,摇风在一旁,看见他唇瓣轻张了张,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对方却一个字也没问出口。
“方才本宫接到昭灵符传来的消息,你师父恰也在旁,原本他想同来的,只是当日你跌下深渊,蘅芜君下去寻你,谁想遭了魇魔,精魂有损,如今不能入境,故而只能在外侯你。”归无梦不紧不慢的说着,语声清幽空灵,恍若清溪流淌,“你便随本宫出去吧,莫让他久等了。”
花雅闻言,眼底流露几分忧色,半晌抬手抱拳行了一礼。
“莫不是这些年在下边儿,叫什么凶兽伤了口舌不成,哑巴了?”归无梦见他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和打哑谜似的,不由取笑了句,转而又叹道,“看你眼下这般,蘅芜君只怕也该认不出了!”
言毕也不再多说,抬手捏诀开启结界,当先一步迈了出去。
花雅与摇风对视了一眼,也依次跨过结界出口。
脚步落到实处时,眼前便现出一方富丽堂皇的宫殿。
——飞檐斗拱,金漆玉壁,园中栽种着品种各异的珍花奇卉,迎风徐放,向雪而开,好一番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摇风细辨了辨,发现正是当年来时,曾住过一夜的栖花殿。
顾蘅就站在庭中,身上依旧是一袭干净朴素的布衣,容颜未改,只是身形似乎比十年前清减了许多。
他一双清润的眸子看着远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当听见脚步声时,眸光一滞,陡然回过身来。
“衍归!”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顾蘅只一眼,便将花雅认了出来。
心底里所有的不安与惶惑,在男子那句轻轻的呼唤中,瞬间土崩瓦解,消散无踪。
他的师父,还是那个师父……就好像不管他离开多远,离开多久,只要一回头,这个人就永远会等在自己归来的路上。
花雅艰涩的迈开步子,随着距离的拉近,那步伐也越来越快,及至顾蘅身前时,他停下身子,却是膝盖一弯,猛然跪在了地上,“师……父……”
沙哑的嗓音,奇怪而僵硬的声调,终于让摇风明白,为何他先前一直闭口不言了。
——莫若是一个人独处太久,而忘记了应该如何开口了。
想当年尊上身陨后的那百年间,他自封灵力,杜绝一切外界侵扰,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而再化形时,不也是如此么。
顾蘅阻止不及,弯身扶他起来,动作里带着从前少有的亲近,一时又问起他这些年来在异界的遭遇。
花雅多半沉默着,偶尔点头或者摇头,顾蘅也想到他大抵是在渊下独自一人呆久了,此番尚未适宜说话,不仅不介意,反倒心中疼惜,渐渐也就不再追问了。
进到殿内时,花雅捏了个诀,从掌心幻化出一块漆黑的石块,只见那石块上,生着细细的绿色植物,远看好似一汪苔藓,但近看,却是一片片绿色的小叶,其间零星散布着雪白小花,一朵五瓣,小巧可爱,灵韵流转。
顾蘅看见那东西时,瞳孔不由骤缩:“这,这是……”
“雪灵花,这是雪灵花!”红莲失声叫道,一双妩媚漂亮的眼睛死死眼睛盯着花雅手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万年雪灵花吗?”
归无梦道:“是不是万年生的,尚未可知,且让本宫瞧瞧!”
花雅犹豫了一下,连着那块黑岩递给了她,
摇风看着他动作里的小心,几乎都能想象到他得到这东西的艰难。
归无梦一手接过,托在掌心又看又闻,闻了又看,还用灵识查探了一番,最后看着花雅不可思议道:“千万年也无人得手奇物,竟果真被你寻了回来!”
花雅不明白此物对于顾蘅的含义,但是看着他托起雪灵草时颤抖的双手,便知道这东西对于顾蘅而言,一定是极为重要的。
与顾蘅分别,回到一旁的偏殿,刚坐少顷,有侍女端着红漆的托盘站在门口:“宫主吩咐奴婢前来伺候公子,公子请移步后殿汤池吧。”
花雅有些不明所以,但见身侧的女子毕恭毕敬的弓着身子请她,于是便随了对方去。
行到后殿时,果见一方巨大的汤池。
汤池四周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灵狐,狐口源源不断的吐出带着热气的清澈水流。
袅袅薄雾中,几能熏人欲醉。
花雅看着那池中,突然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腰间。
他眼神一凝,抬手便擒在了掌中,垂眸看去,却见是只光洁白皙的纤纤玉手。
侍女被他抓的生疼,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但在对上花雅那双犀利的眼眸时,杏眸之中的委屈和娇柔一瞬间变成了惊吓:“公子,公子息怒,奴婢只是想伺候您更衣,若是有何冒犯,还请公子赎罪。”
花雅缓缓的松开了手,继而偏看头向门口,“出……去。”
那侍女倒也算机灵,立马会意,躬身行了个礼,便急匆匆的往外跑去。
花雅见人离开,眼里的犀利退去,伸手一把扯开身上的兽皮,然后纵身跳进了汤池中。
微烫的触感,是多年不曾感受过的温度,让他全身的毛孔都悉数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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