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花雅,他只怕早已被那棕熊当场踩成了肉泥,哪里还有机会活到现在呢!
回过神来的摇风,压低声音道:“你也消停些,虽然我答应会助你渡劫,但你自己也不可松懈,当养足精气,时刻做好准备,届时方能胜算大些。”
白坼生一听这话,灵魂顿时沉静下来,在心中默念几回摇风先前授予它的铸魂经,而后也放松精神睡了过去。
离开飞雪宫那天,花雅站在白玉堆砌的楼牌下,看着外面茫茫大雪,一瞬间,他恍惚觉得,十年光阴,恍如春秋一梦。
梦醒时分,一切都不曾改变。
“师父,接下来,我们要去何处?”经过几天的适应,他说话终于渐渐正常了些。
顾蘅沉默了一下,道:“去三生幽梦谷,寻一样东西。”
“师父,您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花雅记得自己当年就问过很多次,但是顾蘅从未正面回答过他,花雅以为这一次也不会得到答案,却没想到,顾蘅竟然响应了。
顾蘅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半晌触上自己的眉心,随着他的动作,那里陡然显现出一个暗淡的绿色图腾。
摇风看见那痕迹,心下一怔,这是灵契。
已经失去光泽的灵契,代表着——受到牵引的另一方,已经不在了。就比如,在尊上身陨之后的八百年里,他腕上的红痕也从未闪耀过一般。
摇风如是想着,果然接下来,就听顾蘅说道:“为了一个人。”那双想来沉静如水的眼眸中,流露出怀念、悲伤等各种复杂的情绪,但是很快,所有的情绪都转化为一股不可动摇的坚定。
在花雅记忆里的师父,温文儒雅,淡然如菊,清淡的双眸仿佛没人任何事物可以撼动,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顾蘅露出那样深刻的表情。
他一时有些呆了,半晌讷讷问:“那个人,对师父很重要吗?”
顾蘅点了点头,多少未尽之意,尽在不言中。
三生幽梦谷,是属于灵蝶一族的聚居之地,盘灵大陆十大奇境之一,但是这里却并不像飞雪之狱那般难以进入。
此处就位于东浮山下,很轻易便能寻到入口,而且就连凡人也能入内,只是进去容易,能否出来,就全凭机缘了。
碟谷之外,白玉为门,花藤作缀,悠悠清潭中锦鲤游翔,谭畔一颗千年古树枝干歪生,从左蜿蜒到右,恍若一座跨水而建的拱桥。
此时此刻,花雅就坐在这古树凸起的干峰上,他一条腿曲在树上,一条腿自然垂在半空,鲜红的衣摆随风飘扬,惹得谭中鱼儿竞相起跃追逐。
日朗风清,如画美景,看起来那般肆意悠然,可是此时此刻,那画中之人却早已是心焦如焚。
一月,花雅已经在这里等候了足足一月,却依旧未能等来顾蘅的任何消息。
突然,他一跃身,飞过锦鲤清潭站到了谷口之外,摇风见他一步就要迈进结界,心急之下,一下张口咬住了他衣衫下摆。
花雅顿住身子,偏头看向摇风:“师父他都进去一月了,至今还未出来,我必须进去看看。”
“这蝶谷之内危机重重,摇风不能让您进去冒险,更何况,您就算进去了,也很难寻到蘅芜君的。”
“这里面,莫非是刀山火海不成,为何你与师父都如此忌惮?”
摇风沉默了一下,道:“虽无刀山火海,却是比这更可怕的地方。”
花雅愣了愣:“那师父他……”
摇风其实心里也没底,顾蘅进去这么久,没有一点消息,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花雅从他那一瞬的沉默中读懂了什么,面色一时变得愈加难看,当即一迈步子,便从结界跨了进去。
静谧空气中传来一响撕裂,眼前人已消失不见,摇风垂眸看着衔在口中的一方鲜红碎布,心陡然往下沉去。
纵有千般不愿,却终究还是入了这三生幽梦谷中。
跨过结界,因为心境不同,每一个人到达的地方便有所不同,但因为灵契牵引,摇风没有弄丢花雅的所在。
他这一路,遇见许多幻境,好几次险些迷失其中,过了整整五日,方才寻到花雅所在的地方。
半斜的缓瀑下,花雅躺在一块平缓岩石上,两只火红蝴蝶交迭着落在他的眉心上,一下一下的轻煽着翅膀。
花雅睡的很沉,也很香甜,嘴角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眉眼具都舒展开来,可是这一幕落在摇风眼中,却让他神情越发沉重。
“灵蝶织梦,夙愿得成……尊上,你心之所系,又是什么?”脱离寄身的摇风,轻抬指尖幻化出一只碧绿萤虫,启唇念道,“碧萤碧萤,听吾号令,以身为引,协我入境。”
第20章
话落时,只见小小萤虫环绕摇风周身盘旋一圈,而后调转方向,顺着血蝶所落之处,隐没于少年眉心。
碧萤开道,是谁入了谁的梦境。
待到朦胧白雾散去,只见眼前现出一方竹篱小院,院中有颗花树,半丛花圃,廊檐下的房梁上,挂着金灿灿的玉米与火红辣椒,屋顶升腾起炊烟袅袅,带着食香飘向远方。
摇风看着那场景,心间蓦然浮起一股温暖与踏实的感觉。
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这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串欢快的脚步声。
“快些快些,快进来!”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唤道。
摇风听着那陌生中又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下意识转过头去,却见木制的小院门被推开,一个身穿布衣的男孩从门外进来。
来人个头很小,最多六七岁,穿一身素色布衣,粗糙却很干净,只是脸蛋有些脏污,看那眉眼,竟是尊上十年前的模样。
男孩跑进门,又回头招手,摇风有些疑惑,心想他身后究竟跟着谁,下一秒,就见一只雪白大狐从院外蹿了进来。
摇风刚觉那白狐眼熟,就听花雅唤了一声那白狐的名字。
“摇风……”尊上口中唤的,竟然是自己!
少年与白狐在院中追逐嬉闹,欢快的笑声几乎回荡在整座山林之间。
“衍儿,别闹了,该用晚饭了?”伴随着一声温柔的女声,西向厨房走出个穿青花布裙的女子,身形窈窕,气质温婉,只是面上却缭绕着一团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她一手半提着裙摆走到男孩身旁,从怀中取出帕子,蹲下身子轻轻拭去男孩面上的脏污:“又做什么去了?瞧瞧这脸脏的,都成小花猫了,你爹爹呢,为何还未回来?”
男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乖乖的任由女人擦拭,只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在后面呢,爹爹好厉害,打了好大的两只山鸡。”
男孩说着,一边抬手动作夸张到笔划,摇风眼见着他口水都淌下来了,心下忍不住失笑。
尊上这在梦中,竟也还惦记着吃鸡,果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夫人,我回来了。”外面传来个略微粗犷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一高大男子推门而入,男人穿一身粗布短打衣服,背上被着长弓,左手拎着草绳拴住腿脚的两只山鸡,右手一只兔子。
摇风视线上移的时候,这一次却清晰的看见了男人的脸,顾蘅……竟然是顾蘅!
灵蝶织梦,织的便是人内心深处求而不得的夙愿,尊上心里没有母亲的概念,所以在梦境中,看不清女人的脸,而他心目中的父亲,却是顾蘅的模样。
原来,蘅芜君在尊上的心目中,竟是这般存在!
只是翩翩风雅君子,变成了山中粗犷猎户,龙尊的脑洞,未免有些大了!
最为一个旁观者,摇风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他看见女子做饭织衣,打理好家中一切;看见男人打猎置钱,教授小孩识字拉弓;看见小孩蹲在廊檐下叽叽喳喳的对着白狐自说自话,然后在入夜后,搂着白狐,将脸埋入对方柔软的皮毛里,转眼沉入又香又甜的梦想……
时间如水,在这样的平淡温馨、与世无争里悄然流淌,少年稚嫩的面庞上,时刻洋溢着摇风在现实之中不曾见过的无忧笑意,恍若一泓温泉,直直的淌过了他的心间。
有时候,摇风甚至觉得自己与那梦境中的白狐融为了一体,他迟迟不舍打破这美好的一切,可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心里清楚,如若再拖延下去,那么尊上,将沉沦在这场梦境中,永远也出不去了。
摇风狠了心,以精魂幻化出梦中梦,将现实之中的一切都告诉了小孩,但让他失望到是,对方不信。
境中岁月,亦有四季更迭。
八月初秋,那是一个风暖花香的天。
摇风站在茅屋西向的小厨房中,看着女子忙碌做饭的背影,启唇默念一段咒语。
当他停下时,透明的身体渐渐凝实起来,与此同时,掌心现出一柄利匕。
“尊上,对不起,但是摇风……必须这么做。”他悄无声息的靠近女人,以一种肉眼难见的速度,将匕首刺入了女人身后的死穴。
鲜血在瞬间迸射而出,染红了他身上洁白的锦衣,摇风看着指尖的红色,甚至感受到了温热的触感。
分明不过一场梦境,却如此的真实,真实到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娘亲——”恰在这时,耳畔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呼。
摇风身子一僵,猛的松开手,甚至下意识将那沾染着鲜血的手背在了身后。
男孩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厨房里的这一幕,当那个女人缓缓倒下去时,他猛的冲进来,趴在地上不停的推搡呼唤久久得不到响应之后,他哭叫的歇斯底里。
摇风上前一步,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而后轻落在地上呆滞的少年肩头:“尊上,别难过了,这一切不过是……”
他话没说完,少年突然回过头来,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咬了上去。
这灵蝶织造出的梦境非同一般,进入其中的人,所受到的创伤都是真实可感的,摇风此刻又用禁术凝实了精魂,在少年这拼尽全力的一咬之下,痛的三魂都为之一颤。
摇风紧紧的抿着唇,强忍那股痛意,花雅咬了半天,见他腕上都见骨了却依旧无半分血色,呆了呆,转而扑在摇风身上开始拳打脚踢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杀了我娘亲,你还我娘亲,呜呜呜……”
摇风站在那里任由他打骂,他想着,等他发泄完了,冷静下来了,总会想通的。
可是想归想,看着少年那双清澈无忧的眼睛里,一丝丝染上了浑浊的悲痛和恨意,他一颗心,终是无法泰然处之。
接下来的时间里,摇风没有等到花雅冷静下来,却等来了外出归来的男主人。
男人看见地上躺着的尸体,面色陡然一变,随即抓起背后的长弓就朝着摇风袭来。
摇风虽然急于打破这场梦境,但是却没想过要当着花雅的面摧毁这一切,所以当男人朝他袭来时,摇风只是一昧的闪躲,并没有再出招。
可是他无战心,那男人却是存了心要置他于死地,混乱的打斗中,桌倾椅坏,杯盘狼藉,半边茅屋都坍塌了下去。
摇风侧身躲过一击时,挥手将掌心利匕照着对方手臂刺去。
鲜血一瞬间四溅开来。
“爹爹——”男孩在旁边尖叫了一声,从柴堆里捡起一块木棍就照着摇风砸去。
摇风全然没防备他,被这一下砸的脊背一弯,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到地上去。
男子见状,想也没想,从后背箭筒里抽出数支羽箭,当场便朝着摇风的心口狠狠刺去。
贸用禁术的摇风,早已到了不支地步,眼见这一击避无可避,忍痛握紧了掌心的匕首。
就算在这梦境里灰飞烟灭,他也要先确保尊上能安全离开这里。
摇风先前就已看出这男子乃是血蝶所化,故而做好了与之同归于尽到打算,却不想……就在那羽箭即将刺入自己精魂的那一刻,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弹力,将他整个掼了出去。
……
摇风意识再一次恢复清明时,灵体已经回到了白坼生的体内。
他偏头,看向躺在自己身侧的男子,以口衔住他的衣袖用力扯了扯。
花雅皱了皱眉,悠悠转醒过来。
摇风看见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渐渐从茫然恢复了清明。
一颗高悬的心,总算落到实处。
随着花雅起身的动作,两只血蝶跌落在石板上,其中一只,已经没了任何生命迹象,而另一只,奄奄一息的扑棱着翅膀。
摇风眸色一沉,抬爪便要将那血蝶按死当场,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生生拦住。
“摇风,算了,留他一命吧。”花雅用空出的手,轻轻托起那只残败的母蝶,走到一边,埋入了花下的黄土中。
摇风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伤痛与落寞,心下那劫后余生的欣喜,都淡去了许多。
摇风知道,他能完好的从那梦境中走出来,是因为尊上及时醒悟过来的缘故,可是,那梦境里的一切,尊上他……显然并未释怀。
“对不起……”摇风张了张口,语气艰涩的说。
“为何说对不起?”花雅茫然了一下,随即蹲下身子,轻轻将摇风抱进怀里,“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摇风被他这依赖性的动作,弄的心头一软,之后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尊上他,似乎并不知道,梦中的那人是自己,那个将他所有期许掐灭的人!
如此,也好……
摇风如是想着,却不知道,他这一念之下的逃避,给今后的彼此,埋下了怎样的芥蒂。
就在两人从溪瀑边离开后,那只瘫在花下泥上的血蝶,轻轻颤了颤翅膀,然后幻化成了一个容貌俊美迤逦的年轻男子。
他看着地上刚挖的新冢,眼底悲恸之色恍若波涛汹涌,半晌,竟是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凝儿……”凤临低低的念了一声眷侣闺名,转而将目光落在摇风与花雅离开的地方,凤临捂着受伤的身体,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道,“本君,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第21章
蝶谷深处,葱茏林木之上,美轮美奂的仙岛蝶宫悬于半空,远远看去,瀑布缓流,云遮雾绕,恍若一个披着朦胧薄纱的神秘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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