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族的宗主带着龙尊给的丹药回去了,却怎么也咽不下心里的气,见人就说龙族如何如何的仗势欺人,但决口不提自己儿子吃了那灵药药到病除,甚至修为一跃数阶的事儿。
如此时间一长,灵门百家都知道龙尊是个不分是非,还极为护短的,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只是外头关于龙尊的风评,经过添柴加火,无数版本的演变,早变得不堪入耳……
话说到这里,想必大家也就明白了今日这场围攻的由来。
一来人族和兽族百家,百年来被龙族欺辱打压,早已积怨已久;二来他们一直觊觎龙族这块儿宝地,只是碍于龙尊深不可测的实力隐而不发;这第三嘛,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堕天龙尊虽不是那庸夫俗子,但如今他身受重伤,修为大损,若能趁此夺得他新炼出的那柄灵器,称雄仙门百家岂非指日可待。
于是众仙族一合计,不趁着龙尊势微之时将其一网打尽,还窝囊到猴年马月去?
花雅一世潇狂,独孤求败,本没将这些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但是这一次,他低估了自己修为损耗的程度,也低估了那些人凑在一起凝聚而成的杀伤力。
在这场仙门百家精心谋划的围剿中,他束手束脚,腹背受敌,三天三夜的恶战,终于将他体内的灵力消耗到所剩无几。
千万年来,从未败过的堕天龙尊,在那场围剿中,最终落了个爆体而亡、神魂俱灭的下场。
对于这样的结果,不仅花雅自己没想到,就连一众修者,也都彻底懵圈儿了。
他们竟然……真的灭掉了堕天龙尊!
那可是堕天龙尊啊,法力无边、与天地同寿的存在。
他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从高处跌落云端,看着四周黑压压围上来的人群,看着他们面上露出的贪婪而扭曲的表情,花雅恍然发觉,自己竟是如此的平静。
没有牵挂,没有不舍,亦没有愤怒……
毕竟他在这千万年的漫长时光里,除了修炼和摆弄那些灵物之外,枯燥的也没什么可回想的了。
只是他就这么去了,也不知在自己走后,这蠢物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
跳丸日月,窗间过马,转眼已是八百年后。
在龙尊身陨后,堕天峰被各大仙门争夺,最后被瓜分为三主、六十九次、共七十二峰,由当年堕天之战中为首的七十二仙门分坐山头。
他们一驻此地,首当其冲便是伐林凿壁、筑殿开山,一幢幢琼楼玉宇拔地而起,一颗颗参天古木也接连倒下。
不过数年,曾经停僮葱翠、浓荫蔽日的堕天峰,已然翻天覆地,再难寻得半分昔年光景。
主峰的山巅上,百年前立了一座塔,塔高九层,巍巍直入云霄,取名锁灵。
身穿青衣的少年名叫月枢,是三年前被派来守塔的小修士。
从来此任职之前,月枢就听说过,这塔里镇压着一柄上天阶的灵器,传闻是八百年前由堕天龙尊取自身龙骨所铸,威力之强大,几能毁天灭地,摧枯拉朽。不仅如此,这灵器还可千变万化,且具有灵识,能幻化出肉身。
月枢守塔的第一天,吓的整个晚上没睡着;守塔的第二个晚上,做了一噩梦,梦见塔里镇的那灵器幻化成了个三头六臂、鬼面獠牙的巨怪,张着血盆大口一口将他吞进了腹中,醒来时身下的床褥湿了一大块。
那之后,小修士大病了一场,可怜见儿的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回来,最后还是没能逃脱守塔的命运。
要知道,这堕天峰虽说面积广袤,但耐不住各门各派修者甚多,基业极广,所以他们仅是将门中核心迁往了此处。
能被送往这里的年轻修士,要么是家中亲族长辈在门中身份险要,要么就是灵根极佳、资质过人的,其余平庸修者,是连这堕天峰山脚的门都很难踏进来的,月枢一个要家世没家世,要背景没背景,甚至连爹妈在哪儿都不知道的小散修,能混进这坐拥万灵之源的仙山求仙问道,用句老话说,就是天上掉下的狗屎运,被他一脚给踩中了。
也因为如此,山上很多人看他蛮不爽的,他之所以被打发到此地守塔,主要也是被其他修士捉弄排挤之故。
世上大凡的事,不是挣扎和反抗就能改变的,所以折腾到最后,这个小修士还是认了命。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一年过去,担心和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月枢总算安下心来。
——他心想,果然就像师兄所说的,这锁灵塔里的东西虽然厉害,但被重重法器与符咒禁锢,压根就出不来,若不然,也不会只是让自己这么个灵力低微的小修士来守塔了。
这一天,月枢像往常一般早起诵了回筑灵经,然后拿着扫帚开始扫塔,从塔顶一路扫下来,外面已经到了正午。
他去后山领了午膳吃过,下午就在塔底打坐修炼,转眼便是夜间。
及至梵灵钟响过三次,月枢走回塔底小房间里的木榻上睡下,一天就这样结束了,风平浪静,枯燥乏味。
对于这样的月枢而言,沉入梦乡里的时刻,才是他一天之中最快乐、也最为期待的时光。
却不为别的,只因在睡梦里,他能有个朋友。
那大抵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愿意和他说话,会对他笑的人。
这是属于小修士的秘密,他向谁也不曾讲过。
第3章
月枢第一次在梦里见到青年的时候,对方穿一身月白衣衫,如墨的发丝长及脚踝,用一支白玉簪子半簪成髻,眉如远山,面若霜雪,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自己时,温和澄澈,恍若清溪流淌,给人一种好看到不真实的错觉。
月枢只望了一眼,就呆了。
那天,青年同他说了一会儿话,问他叫什么,为什么在这塔里……最后也不知怎么,月枢就想到自己从有记忆起,所受的那些欺辱排挤、艰辛苦难,当即鼻子一酸,就控制不住的大哭了起来。
等他哭完了心里的委屈,才恍然发现自己糊了男子一身的眼泪鼻涕。
他一下子慌了神,小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的要给对方擦拭,但那青年却只是浅笑着说没事,还递过一块帕子给他擦干了脸。
翌日,当阳光洒进窗户时,月枢才惊觉那一切只是个梦,他看着床上湿透的枕头,心里只觉得空空落落,怅然若失。
及至到后来,当月枢再次梦见那青年的时候,心里竟然除了高兴和欣喜外,再没有别的情绪。
他甚至不曾去想,为什么无端端总在梦里梦见这么一个人,而且那些梦境,那么的真实,又那么连贯。
和青年相处的时间里,起初大多是月枢在说,而对方只是静静的听着,到后来,青年也会向月枢说起自己的事。
他告诉月枢,自己很小时候的事情,断断续续讲了很多,每一段故事里,都和一个男人有关。
从对方的描述中,月枢知道那个男人很厉害,身份尊崇,有着无边的法力,而且长得很好看。
月枢记得自己曾经同青年问到那个人的长相,青年就是这么说的。
“那也一定没有您好看。”月枢当时语气肯定的说。
青年一双眼睛瞬间变得有些暗淡,悠悠的看着远方,眸子里空茫茫的,像是什么也没有,又像是被许多月枢看不懂的东西盛的满满当当。
“不,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半晌,对方说了这么一句。
月枢当时懵懂的想,比上仙还要好看的人,那该是什么样啊!
只是后来,青年却不在提起那个人了。
“上仙,那后来呢,那位尊者去了哪里?”有一天,月枢看见了青年眼中不自觉流露而出的怀念与落寞,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句埋在心里许久的疑惑。
“他已经……不在了!”男子沉默了许久,久到月枢以为对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轻声说道。
-
这夜,意识刚陷入涣散,便又听见那个清朗又空明的声音在唤自己。
月枢从床上爬起来,四下里看了看,然后拿了一盏灯烛沿着木阶一径往塔顶走去。
塔里的风有些大,吹的木窗吱呀作响,就像是一群风烛残年的老人在茍延残喘的嘶哑呻.吟,阴森森的格外瘆人,但是身处其中的月枢却并不觉害怕——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做一个梦罢了。
而梦里,是属于他自己的世界,是安全的。
空荡荡的塔顶,墙壁上四处雕刻着威严的神兽图案,地上硕大一个五行图阵,阵眼的地方漂浮着一柄雕刻了龙纹的白玉骨扇。
月枢看着那玉扇发了一会儿呆,面上突然露出惊恐而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你怎么会……”那个夜里和他说话的男子声音,竟然是从这把扇子里传出来的!
难道自己每天夜里梦见的那个人,竟是这邪物幻化而出的假像吗?
不,不会的,那样温润儒雅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
“月枢……”仿佛是在印证小修士心里的想法,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唤,继而缓缓道,“你不是一直问我是谁吗?你过来,我告诉你。”
月枢听着他那温和如春风一般的声音,受到蛊惑一般,恍惚着朝前走去。
方行几步,一下撞在了燃着长明灯的石雕灯台上,月枢感觉额头传来一阵剧痛,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指尖便沾上了黏糊糊的血迹。
“好痛……”月枢低低的说了一声,然后猛然意识到什么,站在那里拿着灯笼身子瞬间僵硬了,再不敢上前一步。
——不是梦!眼下这一切不是梦……竟然都是真实的!
混乱中,月枢突然想起来之前师父叮嘱自己的话:锁灵塔里镇压的灵器,善于变幻,且能惑人心志,难道,难道……
“我们不是朋友吗?”扇中传来一声略含落寞的叹息,顿时打断了月枢的思绪。
“朋友……”月枢听见这两个字,一颗心猛地抽痛了一下,是啊,朋友,这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
就在他心绪不定之时,那扇子陡然扇闪起一阵白光,顿时将昏暗的塔室照的亮如白昼。
月枢被那光芒刺的下意识抬手遮住了眼睛,等他将手拿下来时,那阵眼之中赫然立着一个身穿白衣的清俊男子。
……
“尊上,您还好吗?”
摇风从塔里走出来时候,顿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一百年了,他被困在这塔里整整一百年,今日终于出来了。
虽然只是灵魂挣脱了禁锢,但不论如何,只要能有机会再见到尊上就好了。
说来不由让人唏嘘,这锁灵塔中的锁灵阵,原本就是堕天龙尊当年为了降服尚且处在懵懂时期的摇风所创,但在摇风归随他之后也就没再用过了,只是龙尊身陨后,也不知那些人如何就得到了这布阵之法,后又倾尽仙门百家修士所有灵力结下阵来,将摇风困在了阵中。
最初被压进塔里的时候,摇风也尝试过破阵,但是这阵法会反弹,他使出多大的灵力,最后都会反击在自己身上,他那时本就受了重伤,几次破阵可谓火上浇油,修为大损,险些连真身都被震碎,无奈也就只得放弃了。
天长日久,摇风竟然就此习惯了在塔里的日子,尊上不在了,左右他离开了这里,也不知该去往何处,又何必再苦费工夫!
乌飞兔走,屡变星霜。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一晃就在这塔里呆了百年,直到一年前,摇风突然感应到那镌刻在自己身上的灵契起了波动,历经百年而沉定下来的一颗心,顿时犹如狂风卷浪、一瞬间乱了个彻底。
叫月枢的小孩虽然修为浅薄,但是心性单纯,几乎无欲无求。这样的孩子想要利用,反而是最不容易的。
摇风一开始边从这些年于阵法中寻到的漏洞里溢散出一丝精魂侵入月枢的梦中,使他对自己放松警惕,然后又加快修复自己受损的神魂,经过一年的努力,终于等来了最好的时机。
——八月十五,月盈之日,正是天地之间灵气最盛之时,摇风设法将月枢引到塔顶,后说服月枢将肉身借给自己,从而用引魂之法于阵中脱离出来。
这方法,要换做旁人却是行不通的,只因这月枢原身是一条银龙,根骨竟与曾经的堕天龙尊有几分相似,肉身能容纳摇风那强大的神魂。
不过虽说如此,这小孩儿毕竟修为太浅,无法承受摇风那庞大的神魂太久,勉强支撑到他出塔已是极限了。
于塔外一棵参天的菩提古树下,摇风念咒将自己的灵魂从月枢身体里剥离开来,看着小孩脱力的往地上倒去,他下意识想去扶。
但是伸出去的手,却从月枢单薄的身体上直直穿了过去。
摇风看着自己变得涣散、又重新合在一起的那只手臂,不由怔了怔。
这副模样,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还是要快些想法子,让自己的真身从那禁锢之中脱离才行!
“小修士。”摇风蹲下身子,朝着跌在地上的月枢轻唤了声,见没动静,他抬手掐了个清灵咒,打在了对方的眉心。
手刚收回来,月枢便悠悠转醒了。
小孩儿迷糊的看了摇风一会儿,随即双眼一亮:“你……你出来了。”语气里的欢喜那样真切,让摇风不由心下一暖。
“嗯。”摇风点了点头,面上露出浅浅的笑来,“谢谢你。”
月枢看着他的笑容,一下红了脸,连连摆着手:“不,不用谢的。”
“小修士,我要走了。”
月枢面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呆怔半晌,那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变得有些湿。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却只是问了一句:“你还回来吗?”
摇风笑了笑:“我的真身还在这塔里,自是要回来的,只是有一事,还需请小修士帮个忙。”
月枢听他说还会回来,面上瞬间晴朗起来,他抬起素色的衣袖胡乱摸了摸脸:“您说。”
“我离开之后,还劳烦你守着塔,若是那条青龙再来,你就捏碎我放在你身上的昭灵符,我即刻就会赶回来的。”
摇风说着话,下移的目光落在了月枢胸前青色的布衣上。
月枢下意识低头,看见自己胸前微微鼓起了一块,忙伸手去摸,半晌摸出了一沓金色的符篆。
“我知晓了。”月枢重重的点了点头,复又小心的将那些符篆放回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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