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跳跃,锅里的水开始冒泡,江有盈下了挂面,又洗把青菜扔进去,平底锅架上,米缸里摸出两个鸡蛋。
身后脚步声拖沓,她回头,沈新月手攀着门框站那,正揉眼睛。
睡一觉起来,脑袋放空,下午那场闹剧似乎发生在昨天,损失了许多细节,沈新月反应了一会儿才问:“我妈呢?”
“没走,还打算多待两天,说最近工作太累想歇会儿。”江有盈转述。
外婆嘴上不高兴,心里巴不得家里多住几个人,热闹热闹。不过丑话也说在前头,娇嘟嘟去留只能她自己说了算,谁也不能强迫她。
下午解冻的排骨做成糖醋口味,女明星吃个溜光,就差舔盘,借口说下部戏要增肥。
沈硕没吃多少,全程黑着张脸,妈不爱娃不亲的,她确实该郁闷。
外婆挺好,身体和心态各方面都好,下午被人扯烂衣服,没事人一样,吃完饭嘴一抹,直播打PK去了。
冰箱里还剩几筷子青椒炒肉,江有盈揭了保鲜膜,把面捞进去,热汤一淋,撒把小葱,喷香的。
“我真幸福。”沈新月凑个脑袋,双手握拳抵在下巴颌,眼睛笑眯了,“一睡醒就有饭吃,命真好。”
情绪价值也给得相当到位,江师傅长江师傅短,江师傅啥都会,江师傅怎么就那么厉害呢。
嫌她啰嗦,煎蛋捞起盖在面碗,江有盈赶紧递过去,“吃吃吃。”
树下小桌,挑起一箸面条吹吹凉塞进嘴巴,沈新月满足喟叹,然后喊了声“妈妈”。
她满脸纯真,两眼亮晶晶,“你真像我的妈妈。”
平地一个大跟头,江师傅手里的紫砂壶险些掉地上。
她神色复杂,“你说什么?”
“你就像妈妈一样对我好。”
这家伙半点眼力见也没有,想了想又摇头,“不,沈硕很少下厨,我小时候都跟剧组演员一起吃盒饭。”
“你比妈妈还好。”沈新月认为这是句夸奖。
牙根咯咯作响,忍了又忍,江师傅笑着点点头,“当然,女明星来了也得叫我声姑妈。”
这个家,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嗯”一声,小模样乖得不行,沈新月挺了挺背,还呲个大牙乐,“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会全部吃完的。”
“当心噎着。”别死了。江有盈转身上楼。
拿睡衣,准备进浴室洗澡,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她抓起床头粉色小狗抱枕,照着脸狠狠一拳。
这样的小狗抱枕,江师傅共有三个,白的粉的蓝的,全集齐。
快走到浴室门口,她皱眉想了想,公平起见,再次转身,蓝色小狗也没有逃脱制裁。
门外脚步声再起,是半小时后。
“满满,满满?”
房间门反锁,倚在飘窗擦着湿发,江有盈冷着张脸,不想理会。
满满满满满满,也是你叫的?
某人却一点没个自觉。
“你睡觉啦?”
“还是在洗澡。”
“我来找你玩。”
“刚外婆来,给我脑袋抹药。”
“我跟外婆说不想回去……”
“外婆答应的。”
真是麻烦死,江师傅摔了毛巾。
门开,沈新月闻到房间湿漉漉热烘烘的沐浴露香气,“你果然在洗澡,我还以为你跟我生气呢,但我认真想了想,我没做错什么呀。”而且还很可怜呢!
她寻思着,江师傅反锁门,兴许是担心有人误闯,民宿来了客人。
自我感觉良好,沈新月开心合掌,也是睡饱了觉,精神头够足,“让我来帮你吹头发。”
平时张嘴“姑婆”,闭嘴“姑婆”,现在真提辈儿了又不高兴,江有盈面无表情,“给你妈吹头发吗?”
“她不需要。”没听出言外之意,沈新月自己去抽屉翻来吹风机,“她有女朋友。”
扫了眼房间,江有盈站到离插座最远的地方。
“线不够长。”沈新月招手,“你快过来呀。”
她一动不动。
终于察觉到不对,沈新月撂下吹风,蹦跶到她跟前,“你真生气了?”
“你觉得呢。”这种事情难道还要别人讲?
沈新月茫然,“我不知道啊,是你生气又不是我生气。”
江师傅脸色阴沉,沈新月抓紧复盘,到底不算笨,一下揪出关键,“因为我说你像妈妈?”
“没有给大龄女同性恋当妈的兴趣。”江师傅冷酷道。
沈新月灵机一动,“那我们来亲嘴,我刷了牙的,不信你闻。”说着凑近,双手攀在她肩膀,哈了口气。
耳根一烫,如被电,脊背酥麻,江有盈身体摇晃几下。
“欸小心!”沈新月及时伸手,稳稳托住她。
“神经病!谁要跟你亲嘴。”江师傅大为恼怒。
“亲一亲就不生气了。”
沈新月有理有据,“亲嘴的时候,我们的身体会分泌出多巴胺,多巴胺促进血液循环,使人兴奋,甚至可以减少脂肪堆积,有镇痛作用。”
“我一点也不兴奋。”她眸光渐冷。
沈新月“嗯嗯”点头,“我知道,你现在当然不兴奋,你在生我的气,但没关系,亲过以后你就兴奋了。”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面色冻结成冰,寒霜点点蔓延,江师傅脸色阴沉得吓人,见势不妙,沈新月迅速“啵”了下她的嘴唇,中断施法。
“你!”她抬手便要打。
“哎呀——”沈新月委屈地捂住脑门。
抿唇,怒视,无可奈何,叹息一声,江有盈擦着她肩膀走开,坐在飘窗台,闭上眼睛吹头发。
沈新月跟过去,蹲在她身前,把两只手规规矩矩搁在她膝头。
头发吹个半干,江有盈按下开关,“干什么。”
“我刚认真想了一下,或许我有恋母情结。”也许只是玩笑,但又怎么解释下意识把她跟妈妈比较,沈新月自己也说不清楚。
“所以喜欢寡妇?”她挑眉。
沈新月摇头,目光真诚,“跟你的过去无关,而且我以前交往的人,年龄相差也不大。”
“那你或许并没有那么喜欢我。”
起身把吹风放回卫生间抽屉,江有盈抬头看向镜中。
头发放下来,还是灯光的缘故,模样还怪好看的,自己都吓一跳。对镜,人大多会变得做作,再不悦也要强牵嘴角假笑一下。
她没有这个打算,她从来不屑伪装。
“你只是享受我的照顾,我的安抚,在你目前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阶段。”
回到房间,江有盈站在飘窗前,光从身后来,她的影子像一柄剑,直指向面前人,“那么轻易就喜欢上一个人吗?你的喜欢未免太廉价,还是只喜欢被保护被呵护的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些话,完全下意识的,没过脑子。或许,人在面临巨大幸福的时候,就会变得胆怯,本能把爱推远……
——我凭什么拥有幸福,我很坏,我太糟糕了,人生履历打满补丁。尤其在这个精英遍地的年代,尤其是面对沈新月这样的人。
还是一种谨慎的试探……
离奇的念头窜出来,也许,是为了收获肯定。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她眉间深深困惑,眼底又盛满了闪烁的星光,殷殷期盼着,“一开始你跟我说过的,我是你所在的圈子里避之不及的那种人。”
“是你说的。”江有盈提醒道:“我是直女,你们不是最忌讳跟直女产生情感链接吗?”
诘问来得突然,茫然睁大眼睛,沈新月不明所以。
她摇头,不甘被误解,赶忙坐起,紧张捏着衣角,“对不起,是我说错话惹你不高兴。”
想解释,那不过是句玩笑,但又很快意识到,戏言是导火索,重点在引线燃烧后发生的巨大爆炸。
一连串的问题,需要花费时间梳理,沈新月怔怔坐在飘窗台,视线凝固在两三米外,江有盈脚下同款蓝色凉拖鞋,心里乱七八糟想——原来是情侣款。
稍花费了些时间梳理她的问题,沈新月抬头,正色道:“一开始,我确实跟你说过,不想开那种玩笑。我当时状态很差,虽然跟大胖小子她妈分手已经挺长时间,但过去的事对我打击很大,即便看开,也无法原谅。”
沈新月使劲搓了一下额头,“我对她早就没感情了,但她曾经确实狠狠伤害了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我才会对你说那样的话,提醒你,也提醒我自己,在我们还不太相熟的时候。”
连说一长串的话,声音都变得沙哑,沈新月起身端起床头水杯,仰头将杯底的水一饮而尽。
那是下午江有盈专门为她准备的,担心她醒来口渴,水里加了点蜂蜜,甜而不腻。
却不知是水温变凉,还是她突然转变的冷漠态度,沈新月只尝到满嘴苦涩。
“你说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认为我只是喜欢被照顾被呵护……”沈新月点点头,“我承认。”
眼底光芒变得黯淡,江有盈笑着点点头,“果然。”
被她神情变化刺到,沈新月烦躁捏了捏眉心,“果然什么?试问谁不喜欢被保护被照顾,你又好看又厉害,我为什么不能喜欢。”
相处时日虽不长,但她们几乎每天都黏在一起,沈新月自认对她还算有部分了解,“你又开始了,跟杀鸡那次一样胡言乱语试图吓退我。”
她知道她只是看起来厉害,其实纸老虎一只,脆弱得要死,也心软得要死。
不会被吓退,不要被推开,沈新月上前几步,握住她手,眼神坚定。
“我不否认你说的那些,因为你确实有在好好照顾我,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我就是喜欢你对我好,这是正常的,完全符合逻辑的。我不喜欢你喜欢谁?对我非打即骂的?骗我钱骗我感情的?那岂不是犯贱。”
心脏剧痛,是另一颗心像流星蛮不讲理撞来。
喉咙艰涩吞咽,江有盈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哭过了,不管再苦再难,她从不示弱,这是她们本质上最大区别。
她不会像她,泪失禁,动不动就嚎啕大哭甚至满地打滚,她不会像她那样,对人毫无防备。
所以江有盈时常怀疑这人到底有没有当过老板,但后来想起她公司已破产,如今负债累累,又觉得一切都说得通。
刚才那番话,确有道理。
一时无法反驳,回想方才那副尖锐刻薄嘴脸,江有盈心虚,面色微红。
“听进去了吗?”沈新月捧起她脸,还以为她是害羞,宽厚一笑,歪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我不会生气的,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她的全部,包括缺点,不管因为什么导致你刚才那番话,想推开我,只要不是真的讨厌我,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试着推了下,没敢太用力,怕真把人推跑,江师傅心里有数。
只是天生防心重,眼神狐疑。
“我发现你真挺别扭的。”沈新月伸手抚平她的眉心,眼珠一转,又嘻嘻嘻开始笑,“小时候看电视,含香跟孟丹说想用熨斗熨平他的眉心,我不知道什么是熨斗,长大以后觉得台词好离谱,现在又好像懂了。”
话至此,再犟下去没什么意思。江有盈微微挣扎一下,缓和了语气,“你先放开我。”
沈新月摇头,“不放。其实你很喜欢我抱着你,对吧,总跟我说那些话,推开我,不就是想看到我的反应,这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
她耍赖皮,“不放不放就不放,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你很好,我很喜欢你,我要一直一直抱着你,回馈你的耐心呵护和无微不至。”
好会谈。
缺乏经验,显然不是对手,江师傅哑口无言。
为了赢,开始不择手段。
“可我们还没有在一起,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眼睛登时滴溜圆,沈新月左歪头,右歪头,“我没有说你是我女朋友呀,我都没有好好追求你呢,还是你已经迫不及待啦?”
“那我们在一起吧。”她宣布。
从来算无遗策,百战不殆的江师傅也会阴沟里翻船,当即推离,“谁要跟你在一起,我又不喜欢你。”
反反复复,磨人得很,沈新月往后一个趔趄,怔怔地看着她。
知道她防心重,顾忌多,可实打实的拒绝落在耳朵,还是有点扎得慌,心里跟着一阵疼。
“不喜欢我,你带我回房间,贴着我耳根承诺会保护我。”
沈新月脾气上来,语速变快,“不要说什么姐姐妹妹,更不要拿姑婆身份来压我。”
“那是见你可怜,每次都把自己弄成只小脏狗,还被人踢来踢去。”
江有盈视线躲闪,有点慌了,嘴上依旧不饶人。
没错,事实如此,可也没必要把话讲得那么难听。
“你呢,把我捡回来,洗干净了,现在也要踢开我吗?”沈新月逼问道。
起风了,窗户大敞着,床帐飞卷,像河底的水草,无法自主随波涌动。
披散的长发遮挡视线,江有盈胡乱往脑后一抓,主动打破对峙,跑去把窗户关严。
落叶狂风被隔绝在外,房间安静下来,她回头,沈新月还没走。
“你喜欢我吗?”
受够折磨,沈新月不想再内耗,要一个准确答案。
“你问我要不要留下来,说要一个肯定答案,我给你了,那为什么你不能也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明明你心里是有我的,你说会保护我,如此郑重的承诺不正也希望我留下来,为什么不能勇敢直面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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