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江季恒很有原则,“吃完了再睡。”
缪冬寄这个时候不敢惹江季恒不高兴,只能被喂着吃了点,然后又要最好准备开始睡觉。
“你不睡吗?”缪冬寄看着江季恒又戴上耳机打开笔记本电脑打算打电话,有点担心,“你是不是好久都没睡觉了?”
“没事儿。”江季恒安抚地摸摸他的额头,“你睡就好了,我马上就睡。”等听花途全都说完再睡。
缪冬寄睡着之后,江季恒又打了电话给花途。
“终于打过来了。”花途依然还在因为缪冬寄的事情发愁,听到江季恒的声音之后凉凉地说:“你看个小说这个时候也是最重要的高潮部分,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阿寄就在我旁边呢。”江季恒轻声说道,“我有什么兴趣管别的?”
花途被他噎了一下,哼了一声不说这些了,开始继续说当年的事情。
那个年头的私人戒毒所腌臜至极令人作呕,没有人知道缪冬寄当年在那种地方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呆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把整个人搞得形销骨立、满目疮痍,浑身上下全都是伤病,性子也大变,离被人折磨而死大概就只有那么一点距离。不过就是在万般不幸之中还有一点幸运,那就是他总算还是活下来了。
快要年满18岁的缪冬寄终于出了所,他把自己人生的全部不幸都消磨在了那里。那天外面的阳光很好,缪冬寄终于等到了自己十八岁以后的人生。
那时他整个人在长期的□□和精神折磨之中透支了太多力气:身体严重不适,精神也极其恍惚,在许久未见的阳光里没走几步就晕倒在地,却又正巧晕在了正在外面买奶茶的商夫人面前。
商夫人小康家庭长大,从小放养,之后嫁到商家,又一直被商先生拼了命宠着,保持了自己原汁原味的艺术家秉性和少女心。也没有人能阻止她出门跟个学生一样排队买奶茶,以及往家里面捡小猫小狗一类的小东西。
那天可能稍微特殊一点,捡回来个人。
不过在商夫人的眼里面,缪冬寄那瘦巴巴还不会说话的小团子和猫狗也没啥区别。
缪冬寄误打误撞,倒在了自由和光明的那条路上。
后面的故事江季恒猜测加调查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后面的故事也没那么一帆风水,但是缪冬寄的运气显然是变好了。
商家捡了个大活人回来,那自然也是要调查一下这个人的过去和履历。
查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实在太难了,以商家的能力都只能查到部分蛛丝马迹,这段完整的过去是后来慢慢拼凑起来的。
缪冬寄的履历被摆在了明面上,的确是不光彩,但也着实无辜。
更何况缪冬寄当时身体差过了头,精神状况也很不好,不肯见光,也不与人说话,再好的心理医生都不管用。商家总不能把人捞回来了又见死不救丢回去,便把他搁在最好的疗养院里面放着,能不能好起来就看他自己又几分造化了。
好在缪冬寄心里是有一团火的,他靠着这团火慢慢好了起来,慢慢尝试着说话,慢慢接受阳光。最后被商夫人力排众议着收养进商家,又被塞到了印艺的校园。
缪冬寄终于有了身份,有了该做的事,有了教他知识教他道理的人。
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缪冬寄说是商家的养子,其实当时也只有和商夫人说过几句话。商夫人并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顶多是有点喜欢小动物,不过她是个很有主意而且主意都很简单粗暴的人,看出来缪冬寄当时最大的问题是不会正确的与人交往,便觉得上学是最适合小孩子的事情。
缪冬寄当时还没满十八岁,带着茫然、天真和格格不入的罪恶踏到这个光怪陆离的艺术学院里面。
他什么都不懂,却清楚自己的古怪,而且因为恐惧而避免着一切和别人交往接触的机会,沉溺在书籍、电影和话剧里面无可自拔。
他抽烟,偶尔自残——一个习惯被虐待的人,在摆脱了被虐待的环境之后,却依然会下意识的去寻找另外一个受虐的环境。因为被虐待虽然痛苦,但是却非常熟悉,惯受虐待的人本就缺乏安全感,有时候熟悉比舒适来的都要重要。
江季恒分出一半心思来幻象,如果自己见到的是那个时候的缪冬寄,会怎么样。
那个时候的缪冬寄不好看,瘦到脱相,让人看着就感觉不舒服。那个时候的缪冬寄也并不才华斐然,他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抱着开学时发的一箱子书茫然无措。
但是他又同样真诚、同样在努力追逐着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应该很辛苦吧,但是真的很努力。
而那个时候的江季恒太年轻太锐利,正是最张扬骄傲的时候,有一整个世界这么大的舞台供他闯荡。那个时候的他啊,是否能低下头温柔对待一个茫然无措的小孩儿?
江季恒的确不知道当年的自己会做些什么,反正命运并没有把这个选择题丢给他,而是交给了当时更温柔更浪漫的丁立檐。
缪冬寄在那个时候遇到了丁立檐。
第 50 章
缪冬寄真的是一个非常能够“既来之则安之”的人,在昏迷醒来的第一二天就通过看电视喜欢上了花样滑冰这项运动,第三天电视上面没有花样滑冰了,就开始缠着江季恒帮忙在手机上找花样滑冰的比赛看。
倒数三二一跃入运动员粉圈,超级迅速干脆……尽管他的偶像已经退役好几年了。
众所周知,追星使人心情愉悦长命百岁。
缪冬寄盯着摔了一跤的新任偶像嘤嘤嘤,表情看起来比自己割腕的时候都疼。
花途来的时候缪冬寄正好在嘤嘤嘤,直接把她吓停在了病房门口。
花途迟疑地往里面走了两步,然后就看着缪冬寄正追星追得起劲,朝着手机屏幕非常真情实意地作加油的手势。
江季恒明显正在助纣为虐,就坐在他旁边帮他举着手机,余出一只手能够随时给他擦鼻涕擦眼泪。
那缪美人的左手还包扎地跟个粽子一样呢,可是看起来完全没有病美人的自觉,眼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真的是究极迷惑。
最后还是江季恒觉得此事不可,缪冬寄现在还有缺血性休克造成的后遗症,动不动就要缺氧头晕,这么哭下去可还得了?只能非常□□霸总地把自己的手机塞兜里了。
缪冬寄着急得不行,他还不知道自己偶像得了第几呢,于是非常没有原则地转头就想要对着撒娇,结果终于看见了站在门口神情复杂的花途。
“花途?”缪冬寄问她,语气中的疑惑非常真情实意,“你回印城干什么?”
“……我回来看看你。”花途无奈,她这个心理医生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缪冬寄相处了。大概自己之前的方式都是错的,闲着没事儿就不应该和缪冬寄聊那么多艺术那么多内心戏,其实陪伴和守护才是最能够治疗缪冬寄的东西。
缪冬寄上了大学之后遇到了所有人都在和他聊艺术,但其实不是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活得那么艺术。
尽管这世界每时每刻都在苛责一些没有正常爱憎的人,让他们成为万众瞩目的艺术家。
其实这件事情花途他们又有谁不清楚呢?
但是没有人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去陪伴和守护啊,谁都没有这个义务,谁都没有权利要求。
所以丁立檐不会、商巍然和花途也不会,这并非是什么自私自我,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要不是喜欢得不行,认真觉得对方的人生能和自己的人生牵扯到底,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人生如此消磨到别人的人生上呢?
可是你说好巧不巧,江季恒他就真的可以。
说寸步不离就真的寸步不离,连跟花途打电话聊自己男朋友的往事,都可以坐在那朋友病床边上嗯嗯嗯一整天。
厉害。
江季恒战战兢兢活了那么多年,一直积累,不断丰富,毫不缺乏金钱、时间与爱,亦毫不吝啬金钱、时间与爱。
花途坐到缪冬寄病床边上,和缪冬寄聊了一会儿。江季恒依然站在病房床边上盯着,非常阴魂不散。
花途聊了一会儿之后便离开了。
江季恒又重新回到床边开始跟想要看比赛的缪冬寄斗智斗勇,最后为了成功还非常丧心病狂地提前剧透:“你偶像这轮逆风翻盘拿了金锅,这下可以了吗?”
果然成功把缪冬寄气得差点七窍生烟。
然后不一会儿江季恒就收到了花途的消息:“说来挺奇怪的,缪冬寄现在的精神状态挺好的,甚至比他之前都要好一点。而且他好像挺喜欢医院的。”
江季恒看了一眼,然后就收起了手机。
其实他一直感觉不对劲,缪冬寄的经历拼拼凑凑,可以凑出来一个比较完整的二十来年人生。花途和商巍然的这些年来,从每个人手中查到的,从缪冬寄那里获得的,就是这些东西。
但是缪冬寄在戒毒所里面的近四年的时间,是空白的。谁走不知道缪冬寄进入那个地方之后都经历了些什么,不知道他身上的每一条伤疤是怎么形成的。
缪冬寄的很多行为心理,在现在能翻看的过去里面走找不到征兆,那么很可能是在那四年。
那个时候的这种机构都很不正规,里面藏污纳垢不说,管理也很成问题。
缪冬寄在里面待了三年多,始终也没有身份,死了的话最是悄无声息。尽管后来出所的时候可以说只剩了一口气,但那也可以说是个奇迹了。
缪冬寄在里面绝对是遇到了些什么,但这段过往哪怕是商家都无人知晓。
江季恒自从从花途那里知道了缪冬寄过去的时候,大部分的时候都在思考这段断层的时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他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徐荣刻本来就已经差不多查到了这个范围上,虽然因为江季恒自己的怯弱戛然而止,但是后来遇到了那个奇怪而幼稚的小孩儿楚和风。
缪冬寄身上斑驳的伤疤,纹着橄榄树枝的手腕和脚腕的伤疤层层叠叠。他喜欢自残,会在意识到即将靠近悲伤的时候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不喜欢被约束管制的食物,他很讨厌动弹不得慢慢恢复的感觉——这个阶段让他比平时更加焦躁和不安。但是他又挺喜欢医院的,挺喜欢江季恒陪在他身边,以及看起来像是怼的打情骂俏。
其实答案呼之欲出。而江季恒呆在缪冬寄身边犹豫了很久,还没有做好决定——他到底要不要去动手查一查。
缪冬寄和他争累了,大概是知道江季恒绝对不会给他手机玩了,便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尸,刚刚想要继续睡觉,转过头来却正好看见了正坐在病床边若有所思的江季恒。
他盯着江季恒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又重新转回头去看着天花板:“江老师……”
“嗯?”江季恒忽然反应过来,看向他,“怎么了。”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缪冬寄说。
“你少来吧。”江季恒下意识反驳,“你刚才还跟我说看完一场就绝对不看了。”
缪冬寄:“……嘤嘤。”
江季恒:“……好吧好吧你从来都不撒谎。”
缪冬寄终于转过头看他,眼睛一如既往地清澈又真诚,“我说过的啊,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直接问我,我知无不言,绝不撒谎。”
江季恒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缪冬寄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当时的自己并不想要知道什么缪冬寄的过去,所以并没有当回事。
江季恒认真想了一想:“我不是不想要直接问你啊阿寄,但是我以为你会不想谈。”
缪冬寄说:“我的确害怕那段过去,但是我不害怕讲给你们听。”因为他的恐惧只有他们可以遏制和终止,“从我大一的时候开始,我就可以告诉丁立檐,后来我觉得自己可以告诉柳阕,后来觉得可以告诉商巍然可以告诉花途,可以告诉林光霁,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们没有一个人问过我。”
这些人全部敏感而温柔,问不出一个带着痛意的字眼。
江季恒听完,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摸缪冬寄的额头,然后说:“阿寄你知道吗?只有知道你的一部分过去,然后又不怎么爱你的人才会问你,比如楚和风。”
“我知道。”缪冬寄又额头蹭了蹭江季恒,“因为你们不知道我害不害怕,你们觉得我可能完全不想回忆或提起那段往事对不对。”
“嗯,阿寄我说过,我一直畏惧你的畏惧。”
“那么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了。”缪冬寄看着江季恒,非常认真地说道,“我的确害怕那段往事,但是我从来不害怕告诉你们。”
“但是我本来只是不害怕告诉你们而已,我也不介意你们听到了答案之后会不会像商巍然那个样子离开,但是就是前几天我刚醒的时候……你抱着我哭的时候,我很开心。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情绪,我可能有点难过?因为你哭了很久。但是我又的确很开心。”缪冬寄伸出右手去碰他的手,仿佛这个样子就可以足够安心,“我想我应该挺希望你们知道的,我希望你们心疼我,这样我才知道我被爱着。”
缪冬寄说:“我有的时候会想,要是巍然哥是直接来问的我,他是不是就可能不被我吓到,也就不会离开。”
所有人都怕害怕他,所以所有人都在揣测他。而缪冬寄本人站在他们中间,想说:“你们来爱我吧,你们来安慰一下我吧,你们来抚慰一下我吧。”
开口却哑然无声。
他们都对他很好,但从来没有一个人那么真诚用力地爱他,没有人知道他多需要爱。
江季恒被一双如此真诚的眼睛看着,忽然就想起来缪冬寄刚刚回印艺拍片的那个时候。他到缪冬寄的房间里面,忙着跟商巍然这个人精斗智斗勇,然后转过头就看见缪冬寄带着好奇和探究望过来的目光。
他太不擅长如此直接面对一个人的目光了,所以当时简直是落荒而逃。
那个时候,甚至是后来两个人已经成为了很亲密的恋人,他都始终觉得缪冬寄在感情方面并不敏锐。
其实不然,缪冬寄前半生过得太过混沌,没有人用心爱他,反而让他对待感情格外细致敏感。
缪冬寄其实也并非商巍然所想的那么难以被拯救,他只是真的很需要知道自己正在被人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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