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了。”缪冬寄站起身来,走到避开众人的湖边,掏出打火机点烟。他慢吞吞抽着烟,脸色发白兴致也不高,抽着抽着还被烟雾迷了眼睛,死死闭着逼出一滴泪来。他看了眼跟着他走过来的商巍然,白着脸解释了句,“胃疼。”
“看得出来,否则你不也至于这么着急。唉……开拍之前应该先养养身子的。”商巍然叹了口气,伸手把他的烟抢过来摁死了,“抽两口过过瘾得了。”他又转手递给他一个保温盒,“我嘱咐人去食堂后厨做的白粥,勉强喝点吧。”他抱怨道,“还没休息就又要拍新戏……还好这个片子的拍摄环境没上个那么恶劣。”
“嗯……”缪冬寄其实还是有点不满,但看起来也懒得挣扎,只拿着个小勺子小口喝粥。不过他显然是没在好好听商指导说话,正认真地看着湖里面的鱼,过了一会儿没头没尾冒出来一句:“现在的鱼看起来比几年前还肥……”
然后没好好听美术指导说话的大导演被揍了。摄影指导柳阕跑上前去拉架,“顺便”还抢走了商巍然的那份鸡腿,成功转移走了美术指导面对导演的火力——也可以说是为了缪导鞠躬尽瘁了,就是有点缺少美术指导的毒打。
整个剧组不拍戏的时候氛围很是“沙雕”,乐乐呵呵咋咋呼呼的,颇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美好精神。
江季恒把自己伪装成“沙雕”剧组的一员,带着后勤小姐姐的帽子坐在小马扎上啃盒饭——缪导虽然的确十分恐怖,让人饱受精神折磨,但是却不会让剧组里的人在物质上遭罪。他吃着三荤一素一汤外加一个大鸡腿的盒饭,颇为感动,问旁边的后勤组组长说:“你们剧组里面还缺人么?”
组长是那个被他骚扰了一路的年纪轻轻的小姐姐:“……教授你怎么这么皮?”
“哎,每天教书太累了,实在是不想再努力了。我虽然不怎么会干活……”江季恒扶了下自己的眼镜,正色道,“你觉得你们导演能看得上我这几分姿色么?”
小姐姐是个踏实干活的老实人,猝不及防被江教授的不要脸震惊到了,一时搞不清楚他是不是搞真的,只能小心翼翼说:“我觉得我们导演喜欢感情上面主动一点的,要不你主动凑上去试试?”
江季恒憋笑:“行,我试试。”
“不过导演可能养不起你。我们导演很穷的。”小姐姐真情实感地忧心忡忡,“我们导演欠了不少钱呢……每天晚上都是要写广告文案来还债的。”
“他还真欠了钱啊……”江季恒想象着缪美人半夜三更伏在桌前,打着哈欠懵懵叨叨写“不要1888,也不要998,只要899,899明星四件套带回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没关系嘛~他包养我,然后我花钱呗。花钱这种小事情谁来做无所谓啦。”
小姐姐:“……”是她没见过世面还是江教授的操作的确有点骚?
第 7 章
连主角都还没有的《残霜天》剧组第一天拍戏,拍的都是“老天给饭吃”的外景。他们在傍晚之时拍完了今天的最后一组镜头,太阳一落山也就收了工。
摄影指导柳阕是印艺毕业的学生,对于这附近知根知底,一收工就带着队伍往后街跑,拦都拦不住。
“别喝多了,也别吃坏肚子。要是明天出了什么状况……”在学校呆了四年的缪冬寄太有经验,拽着柳阕卫衣上的帽子把人拽回来,抄起剧本砸柳阕的后脑勺,“我先弄你,弄不死你。”
“放心来弄我吧~妾身承受得住!”柳阕语气十分荡漾,“我相信缪导你终究还是宠着我的。”
缪冬寄一时之间没想到怎么反驳于是被他噎住,在柳阕跑走好几米之后才朝着他的背影气得咬了咬牙。
柳阕乃是印艺摄影系出身,是缪冬寄的师兄。他一开始是学校某个电影社的厉害人物,和缪冬寄合作过微电影作业。后来缪冬寄“狄德罗剧社”的话剧和音乐剧搞得越来越好,也就过来帮忙负责整个舞台剧方面的官摄——水平比某些国家的音乐剧官摄好多了。他毕业之后去了一家非常不错的电视台实习,实习完一年刚要转正,正好被要拍电影的缪冬寄从电视台里面拽了出来。
缪冬寄很看重柳阕在摄影方面的独立与才华,哪怕这个人再佛系再懒也能给揪出来。
在缪导的后宫之中,常年得宠的美人不多,位高权重的商巍然皇后又性情温厚,而之前颇为受宠的那个《广寒月》男主角现在已经出宫自行玩耍了,入宫最久的柳妃便安了心地恃宠而骄,哪怕在剧组最紧张的时段里也能每天乐乐呵呵,担任“给剧组成员找乐子”的重要任务,而且一直完成得很不错——明明他和导演美术指导一样苛刻又擅长突发奇想,但在整个剧组里的人缘一直挺好。
柳阕乐呵呵地跑了,缪冬寄则和商巍然一起盯着剧组收完了所有道具,又订了份外卖,然后一同往教师公寓那边走去。
江教授这一天也过得不容易,讲了一天课,口干舌燥,讲课的时候又在学术上有了一些新想法,也急急忙忙订了份饭,着急回自己公寓里面找相关资料,结果走到三楼的时候碰上了缪陛下和“性情温厚”商皇后。
“林歇的每一个室内场景,都一定要有窗户。”缪陛下紧紧挨在栏杆上坐着,拿着笔在放在膝盖上的本子上划拉些什么,“他是从恶之中诞生的善……这个地方,他出现的时候要运用窗户透进来的光改变室内的高反差布光……这一场小歇的造型非常重要。”
“林歇的造型首先要符合他的身份……但是他内心也是厌恶和排斥这个身份的,所以细节上要有东西……”商巍然是挤着他坐着的,但是他长腿舒展,坐在楼梯上也不减风采。他无奈地笑了下,“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擅长现实主义的服装设计……”
“我相信你。”缪冬寄转头,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眼中的真诚清晰可见。
商巍然闻言笑了下,还未回话,先看见了走过来的江季恒:“季恒?”他神色微微诧异得有点虚伪,“原来你是在印艺教书啊?”
“师哥。”江季恒也很虚伪地笑了下,感觉自己被塞了一嘴莫名其妙的东西——他暂时还拒不想承认是狗粮,噎得他有点心梗,顺道把自己的新思路也忘得一干二净,“缪导,怎么不回公寓啊?”
“小缪累了,要歇会儿。”商巍然站起来,顺便摸了把缪冬寄的头发,“应该歇够了吧,走吧。”
缪冬寄顺势站起身来,他这身商巍然搭出来的打扮一副少年气,还有点张扬独特的艺术气息,总之被廊光一打显得年轻又朝气,看起来颇像一副赏心悦目的电影场景。他抱着书,看着江季恒点头问好:“老师。”
他面色无恙,反而因为讨论电影拍摄而眼神发亮,这更让江季恒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如何不近人情,一时之间竟莫名对自己有点恼火,但表面上还是温煦道:“嗯,一起走吧。”
三个人一起向五楼走去,他走在最后面,抬头就能渐渐商巍然衣冠楚楚的背影,心道:“都是照着一个人设装出来的两个傻逼,装什么温柔体贴?”
江季恒一向不骂商巍然……因为骂了一般都要捎带上自己。
别看江季恒比商巍然小好几岁,其实商巍然只比江季恒高了一级。两个人研究生时学的都是电影制作,当时跟着学校里面最牛逼的两个老师——两位老师所擅长的风格不同,而他们二人也可谓是难分伯仲的一时瑜亮,在国外时的成绩都非常亮眼。只不过回了国之后各自走了自己的路,路没什么交集,两个人也就再没什么联系。
商巍然干的是老本行,也干出了成绩,江季恒再怎么与世隔绝也能知道点他的消息。
江季恒就不一样了,他待在一个安安逸逸的艺术学校里面,小小年纪提了教授,从此混吃等死。商巍然和他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打听的地步,而既然商巍然知道他在这里,那必然是有所图谋。
对手之间往往惺惺相惜,但搁他俩身上那就是心照不宣地一块儿闭嘴。
不是每个人模狗样的人,都能有与皮囊相对应的好性情,恰好这俩衣冠禽兽都没有。于是他们两个人只能捂好自己的小马甲,生怕自己的龌龊漏出来。
商巍然知道江季恒就住在缪冬寄隔壁时便笑了:“我们小缪为人简单,想必还没请你这个新邻居喝杯茶……”
哪止啊……江季恒心想:你家小缪昨天差点没把门砸我脸上,亏我还花了10块钱给他买了冰糖草莓。
贴近年轻人生活的江季恒不合时宜地想:人的本质果然是柠檬……他自己都感觉心里的‘你家’二字有点酸。
“进来坐坐吧。”商巍然笑,“我在小缪的包里面放了块普洱茶茶饼。”
商家好茶,业内皆知。能被商家少爷拿出来待客的茶定非凡品,饶是江季恒并没有那么嗜茶,此时也推脱不了这份诚意,干脆也就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缪冬寄就像个学生一样乖乖巧巧地听着这两个人精斗法,看他们斗完了之后才伸手将钥匙递给了商巍然。
商巍然有点无奈,一边开门一边对江季恒说:“他倒不是不会开门,只是每次开门都要开十几分钟,怎么教都没用。”
门开了,一个个敞着的行李箱呆呆在地上躺着,衣服到处都是,杂物一直往他们的视线不及处蔓延。
江季恒和商巍然在门口一同愣住了。
缪冬寄是怎么用一晚上时间,把房间搞得这么乱的???
第 8 章
两个大男人在门口齐齐愣住了。缪冬寄却泰然自若地挤开他们两个走进去,在门口踩掉了鞋,赤着脚找着地上的空隙走了进去。
江季恒、商巍然盯着他玩游戏般一路避开障碍物,文质彬彬的皮囊碎了一地拼不起来,一时间有点失语。
缪冬寄可谓十分艰难地走到了沙发边上,然后直愣愣地倒在了沙发上,下一秒就被硌出一声惊叫。然后他暴躁地从身底翻出一盒巧克力来,看到是巧克力之后那暴躁的状态瞬间偃旗息鼓。白天还大杀四方摔剧本的缪导委委屈屈地打开巧克力盒,躺在沙发上毫无灵魂地咬咬咬。咬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捞起沙发上的猫粮翻身给地上的大胖猫倒上。
缪冬寄养的这只胖猫实在是“文静”过头了,理都没打算理门口的那俩,看见猫粮之后也只是兴致缺缺地喵了一声,勉为其难地吃上两口,然后就跳上沙发粘缪导怀里了。
这只大猫比看起来要粘人,虽然粘人的时候也是一副颇不耐烦的样子。
缪冬寄开心地抱着大猫撸了一会儿,然后拿了茶几上的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哈哈。”商巍然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笑了下,“真拿他没办法哈……我们帮他收拾下,吧?”
于是江季恒眨眼就从“进门要喝好茶的贵客”,变成了“弯腰收拾人家衣服的保姆”。
不过……江季恒弯腰捡起一条白色的四角内裤……
如果缪冬寄真的是商巍然回国之后交的小男朋友,依照商巍然的占有欲来看,应该不会让他一起帮忙收拾这些东西。
两个人一边收拾一边失语。缪冬寄也不搭理他们两个人,非常舒适地趴在沙发上面,咬着巧克力撸着猫,哼着随口胡诌的调子画现场调度图。他今天穿的牛仔裤本来就紧,毛衣也很服帖地贴着他的腰身,所以趴在那时的弧度既真实又暧昧。他实在是太不把他们两个当外人了,打哈欠揉眼睛时还扭着腰,无意露出一截画着黑色文身的皮肤——这纹身的位置过于暧昧,隐于下身的裤子里面,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一根黑色的羽毛。
白皙的腰身和黑色的文身……这色差色气过头了。
“一会儿再收拾吧,我先给你倒杯茶。”商巍然把衣服全部塞到衣柜里面,转了身,“等他睡了我再收拾。他身体不好要早点睡……”商巍然朝江季恒抱歉地笑笑,“拜托你体谅下了。”
“不用。”江季恒把叠好的衣服往衣柜里面一塞,“你去和缪导工作吧,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继续收拾下。”
商巍然笑着摇摇头:“今晚找你可不是让江才子来做劳工的。我也就开门见山了。”他说道,“你也知道,我擅长象征主义的电影,比如《广寒月》。但是《残霜天》整个电影的基调偏向于现实主义,我不怎么擅长。”
江季恒瞬间懂了他的意思,问道:“是打算要我帮忙?还是想把这位子直接给我?”
“我顶多还能在这呆两个周。”商巍然倒是难得的摆出了十足的求人态度,“《残霜天》有个好导演,有个好剧本,也会有个好剧组。只要有你的加入,我相信《残霜天》会是一部不比《广寒月》差的好作品。”
话很好听,但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话不是听着好听就行的。
江季恒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今天只是先打个招呼,你考虑一下,我们是有诚意的。”商巍然拍拍他的肩膀,“考虑好了告诉我一声就行。今天太忙了就不给你看剧本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江季恒敏锐地从商巍然眼中察觉出“不可于此时明说”的难言之隐来。
这份难言之隐是来自于缪冬寄么?
他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却正好对上缪冬寄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盘着腿坐了起来,怀里抱着那只大猫,明明神情倦怠,可一双眼睛却明亮到好像透出光来。这个在电影里面把观众玩弄得团团转的大导演,在现实生活中却好像天生不懂什么隐晦与躲闪。
他已经被缪冬寄的目光黏住,动弹不得。而缪冬寄的回应,却是对着他茫然无意地歪了一下头。
应当属于少年的烂漫纯粹实在过于扎眼了,江季恒的呼吸都不由窒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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