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找到。
之所以回到缪冬寄的母校拍片子,是基于商巍然和缪冬寄两个人的需求。
商巍然盯着的是能够取代他在剧组里位置的江季恒。
缪冬寄看好的,则是这个艺术院校里面灿烂又复杂自我的孩子们——他想要在这里找到他的林歇和沈颂。
印城艺术大学是所公立艺术大学,公立大学普遍比私立大学要穷,这个现象放在艺术大学里面更是真理。
别的艺术大学总会偶尔安排几个小鲜肉大演员,到学校里面宣传一下电影或者新剧,也算是为了宣泄一下正当青春的少年少女的过剩荷尔蒙。印艺就不一样了,别说什么见面会了,他们连自己音乐学院出去的歌手的演唱会都不肯安排。不过这群仿佛身处佛门圣地的崽子们倒也争气,要么拼了命地往校外的圈里面挤,要么就自己在印艺里面折腾出舞台和灯光来。
张牙舞爪,生机勃勃。
缪冬寄前半辈子实在没什么好运气。
旁人眼里面的印艺其实蛮复杂,既有梦想和才华的炫目,却也有藏污纳垢的腐朽。但在缪冬寄的眼里面,这里就好像是一片漫长黑夜之中的灿烂星斗。
缪冬寄本能地畏惧学校外面的那个“社会”,所以在离开之时将自己的所有温暖都寄存在这里。然后今天捧了一捧,去看这群如今待在印艺的孩子们。
傍晚的印艺笼罩在温柔的余晖里面,夕阳簇拥着缪冬寄结束今天的拍摄,急急忙忙朝办讲座的教室赶去。
第 10 章
印艺新校区最大的教室也不过400座,但现在整个会场里面都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甚至还有人挤在窗外,眼睛里面闪烁着期待或者质疑。
缪冬寄趁着这群孩子入场和强调秩序,愣着神发了好久的呆。全场差不多等待他开始之后,他趴在讲台后面撑着下巴环绕一圈,然后看见正站在门口引导学生入场的江季恒。
江季恒身为印艺门面,为了拍照发公众号好看,被派来负责印艺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讲座。江季恒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他一个带笑的目光扫下去,全场便全部安静了。
江季恒先回过头和他的缪美人对视一眼,然后踩着皮鞋走到讲台旁,拿起了讲台上的台式话筒:“晚上好啊同学们。晚饭有好好吃么?”
“我们舞院都没吃!胖一斤罚200块钱呢!”江季恒好像天生有能和任何人打成一片的气质,坐在第一排的小姑娘笑着说,“江教授,别提饭啦,我们都没钱赔了。”
“那你先长点肉,钱我出。”江大富豪笑眯眯地说,“不过你们老师也是为你们好,找我出钱可以,记得拿出来成绩啊。”
“好啦。”江季恒笑了下,风采灼灼惹人目眩,“你们可真是好运气。你们缪导连个采访都从来没有参加过,偏偏耳根子软,被校长求了求就便宜了你们这群小崽子。你们可得好好听,别欺负你们家缪导。”
江季恒说完就放下话筒想要走,却忽然被缪导拽住了衣服。
“帮我把讲台转过来。”缪冬寄盯着他,两秒之后又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说,“谢谢。”
江季恒这才反应过来,和缪冬寄一起将讲台转了过来。
缪冬寄没说话,转身走到讲台前面,背着身用双手撑着自己跳了上去,然后把台式话筒拿起来放在怀里,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好,我是缪冬寄,毕业于印艺戏剧影视文学系。”他环绕一周,“有什么想问的吗?”
好不容易被江教授镇下来的场面,再次因为缪冬寄这不规矩的动作搞得再次沸腾起来了。
而且连国际电影节都没有采访到的缪导,现在就在他们面前,于是这场讲座马上就变成了一堂缪导的解惑课。
一开始的问题都还是围绕着电影展开的,大多都是戏文院表演院之类的科班出身的未来电影人,在之前电影课上讨论过的问题。
戏文院派了个显然成绩不错的代表站了出来:“缪导,我们都知道《广寒月》是一部十分庞大和出色的电影,但我们依然对它的主题非常疑惑。片中的男主角是在各种各样的约束和压力之中改变了自己,让自己由一个‘愤怒’‘理智’敢于站出来反抗批判的人,成为了一个‘怯弱’的人。但是在他成为了一个‘怯弱’的人之后,却收获了一个很悲惨的结局。”
“死了。”缪冬寄点点头,“的确应该算是个挺悲惨的结局。”
学生继续说:“从片中‘红衣的愤怒’的诸多暗示来看,《广寒月》这个片子的主题无疑是反对‘看客文化’。那么缪导你认为,片中不是看客之时面临的诸多困境,有什么办法能够自我解决么?”
“我以及我的团队还没有寻找到办法。”
“那《广寒月》是否如许多影评人所说,是在一种无解的情况下反对‘看客文化’。”
现场立刻一片哗然,《广寒月》饱受争议的原因便在于此,《广寒月》在反对看客文化,但是它的整个剧情发展都很古怪——主角一开始并不是一个看客,但是却因为勇敢而受到挤压和碰撞,在他因痛苦不堪而选择成为看客之后,却因此而事故死去了。
“的确是这样的。”缪冬寄轻声说道,“其实,我始终认为,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去鼓励别人用哪种方法生活。”他的神情并没什么变化,在全场的哗乱下继续很自然地说道,“我开始做《广寒月》的时候并不比你们大很多,而且我从小到大的经历很贫乏,很多你们会的道理都没有人教我。我之所以能够拍出来《广寒月》,就是因为比一般人更愚蠢一些。”他对于孩子们是真的谦逊又温柔,“我刚刚拿到这个片子的剧本的时候,其实编剧还没有写完,我们正在竭力为主角寻找办法和出路,但我们没有找到。”
“我并不是想用唱反调来彰显《广寒月》的高度或者格调。我拍电影,不是为了教给观众什么,我从未在我拍摄的途中在乎观众的看法,我一直寻找我自己想要的答案。”缪冬寄抱着话筒,慢慢地说,“大家有研究过意向的话应该知道,‘广寒月’在我的电影之中,其实是象征着一个地方。它并不是指很多人想的‘尽是旁观者的地方’,而是一个‘勇敢的人保护不了身后’的地方。《广寒月》存在的意义,不是批判,因为对象并不是旁观者。意在歌颂,因为对象是那些勇敢的人。”
戏文院的一个男生举起了手。
“说吧。”缪冬寄盯着他问,“戏文系现在还是只有十几个男生么?我当年的男生好像比较辛苦,因为我身体不大好,又偏偏不好意思跟老师说,我们班的男生就总是把我的那一份一起干了。”
印艺每年戏文系只招收100个学生,男生基本就是十个左右,最多肯定也到不了十五个。而这十几个男生总是自觉包揽了很多体力活动。
戏文系男生少这个事情是可以永久嘲笑的,众人一时之间都非常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对,我们大一这一届十四个。”那个男生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继续说:“所以缪学长的意思是,《广寒月》这个片子在某种程度上说,并非是把问题简单地聚焦在旁观者这个问题上,而是放在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旁观者的社会大环境上。”
“对,但这并不是我们在拍摄之前就想好的事情。”缪冬寄对着那个小男生鼓励地点了点头,目光也温柔和煦,“我们一开始只是单纯地对整个社会环境感到奇怪。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满分答案,你无论是勇敢还是怯弱,你的命运都同样有悲惨和幸运两种结局,而我们甚至无法得到一个稍稍确切的几率。”他顿了顿,“我们企图从根本上找原因,寻找所谓的我们应该如何生活的答案。但是没有找到,《广寒月》并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这个世界作为出题者,出的一道思考题。”
《广寒月》的成就实在太高,但是缪冬寄的年纪又太小。《广寒月》的高度一直摇摆不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编剧和导演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孩子”,在这个基础之上,所有的解释都好像是过分解读。
而现在,这个年纪轻轻的导演坐在讲台上,比这群喜欢假装成熟的大学生们更像小孩。这个小孩还挺人小鬼大,直接在这群还未入世的孩子面前说“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正确答案”的这种人间至理,不知道他上大学时编剧老师有没有教过他这种东西。
不过这种东西教了也没有用,很多人不会懂,更多人不想懂。
江季恒就站在门口,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盯着缪冬寄看。
他还没有那么了解《广寒月》的导演和编剧,但好在了解《广寒月》的美术指导商巍然。所以江季恒更能够在《广寒月》这个片子之中,捕捉到主创团队的更多意图。
《广寒月》展现的的确是一个没有正确生活方式,同时也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的一种社会大环境。但是与此同时,这部片子也近乎病态地表现了对于“敢于站出来”的那部分人的挚爱与仰望——它甚至神化了愤怒和勇敢。
缪冬寄自己说的没错,这是一部献给“勇敢者”的赞歌。
片子点出了英雄不仅需要有勇气,更要面对牺牲的主题。但是又觉得“生命”这个牺牲品轻如鸿毛。甚至可以说,他认为生命是对于勇气和正义的献礼。
这个想法实在是古怪又危险,在片子的表现上甚至有一点点偏执,完全和缪冬寄这温和又凉薄的发言搭不上边。在现在的缪冬寄身上,根本看不出丝毫的病态与狰狞。
反而今天的缪冬寄,比以往他见到的都要柔软而富有善意。他抱着话筒晃着腿,对于这群张牙舞爪的小崽子如此温柔,甚至还能笑上两下,好像梦回少年时一样柔软而开心。
大学时光……在很多人眼里是象牙塔,在很多人眼里面是手触社会的不适应甚至恶心。那缪冬寄心里的大学时光是什么样子的?温煦如此么?
第 11 章
讲座到后来已经完全变成了座谈会。缪冬寄没有丝毫避讳地回答着各个问题。于是小崽子们得寸进尺,问得越来越放肆,江季恒已经在心里面想了二十几个能直接登在微博头条上的话题了,只好偷偷发了个消息给昨天学校里刚建起来的《残霜天》工作室,提醒他们今天晚上要加班加点。
“缪学长!”被宠爱了一晚上的小崽子们越发不知死活,“你现在有女朋友么?”
“没有。”已经完全跟上他们思路的缪导很自然地继续说,“也没有男朋友。”
整个教室的人哈哈大笑出声,似乎终于在这一瞬间明确地意识到缪导的确是印艺的人。印艺这个学校的风格张牙舞爪,一向是奇装异服男男女女开开心心,经常被人调侃是看性取向招人,整个学校对于这方面的看法也非常前进和自由,在学校里面可以大大方方地和同性牵手亲吻谈恋爱——甚至学校里面还有双人隔间的澡堂用来……做在宿舍里面不敢做的事。
别问,问就是互相搓澡。
当年高校招人的时候,印艺还非常酷炫地甩出了一句彪悍的官方宣传语:“男女五五分!取向看心情!”
于是在所有人欢快的气氛之中,只有江季恒愣了一下:商巍然竟然不是缪冬寄的男朋友么?
那这位缪导究竟是什么身份?能被商家的大少爷这样护着。
“那学长你会弯么?”有个男生很自然地接了茬。
缪冬寄闻言挑挑眉:“我哪知道我将喜欢上的人是男是女啊?”他歪了下头,看起来有点愉快地晃了下脚,“期待一下好了。”
江季恒:“……”他感觉自己要重新考虑一下做不做《残霜天》美术指导的问题。这位炙手可热的新兴导演不会把这个爱情故事拍成傻白甜吧?
“那学长之前谈过几段恋爱?”
缪冬寄闻言皱了皱眉,很认真地想了想:“一段。”
江季恒:“……”哦,原来商巍然从未拥有过姓名。
江季恒知道缪冬寄大学的时候就有男朋友,那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平日里背着吉他笑起来好像个温柔和善的大哥哥,而站在舞台上后闪耀得惹人目眩。江季恒个人挺喜欢音乐和摇滚,之前适应国内的工作和生活之后曾积极跑过一年的音乐节,那个少年周围一群才华横溢的人,站在舞台上时恍若火焰或者太阳。
奇怪,如果这段感情已经成为历史的话,商巍然怎么能忍住不动手。
他太清楚了商巍然喜欢的风格了,因为他和商巍然喜欢的是同一个风格——无非就是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的。
他看着坐在讲台上的缪冬寄。缪冬寄今天穿了件可可爱爱的绣着小猫的卫衣,下身穿着黑色牛仔紧身裤。这身打扮随随便便,但奈何他身材好颜值高,硬生生同时穿出可爱和帅气来。他这几天都没什么造型可言,衣服随便搭,发型随便搞,一不小心就整得乱七八糟的。商巍然这么长时间来想必也适应了,只有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才帮忙搞一搞。
商巍然四年前为了搞《广寒月》几乎可以说是抛弃了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江季恒有点想不明白这里面的爱恨情仇。
而在江季恒沉思的同时,全场的男生女生依然再接再厉“那一段男生还是女生?!”。
这下子他们缪导回答得很干脆:“男生。”
江季恒:“……”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不仅这群小崽子们完全没有未来艺术家的自身修养,而且缪冬寄本人也没有丝毫身为公众人物的丝毫自觉。
学生们乘胜追击:“是林光霁吗?”
林光霁就是《广寒月》的男主角。他俩的cp很有名气,各大同人文同人视频十粮九肉,是娱乐圈里面著名的“停车场”——没办法,这俩人的确都很“欲”。
“那倒不是。”缪冬寄摇摇头,看见众人依然跃跃欲试,便说,“不是电影圈或者剧圈的人。”
江季恒:“……”行吧,你们随意。
缪冬寄经历过被翻得底朝天的爆火时期,圈里面对于他的取向问题都心知肚明。只是圈子之间的结界真的难以跨越,这帮小孩儿不清楚,圈外的粉丝们更不清楚。不过要是缪冬寄本人不在意,这些就算传出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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