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暗未暗,孤独寂寞最震耳欲聋的时分,宁也将羊绒围巾圈到自己的脖颈上,闭上眼睛,一直悬浮的心借此平静几分。
突然的,宁也耳边响起手机铃声。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因来电而震动,置于同一个桌面的金鱼缸受到震感,水波微颤,金鱼摆着尾巴四处乱游。
宁也睁开眼,看到来电人是裴序。
原本平静些许的心,此刻就像鱼缸里的金鱼,倏地乱了方向。
稍作犹豫,他接起电话,手机轻轻贴到耳侧。
“还有发烧吗?”
裴序的声音很静很淡,却如电流一般,通过耳膜颤动宁也的胸腔。
宁也喉结轻滚一番,出声回答:“没有了。”
裴序:“嗯。要是夜里再发烧,家里有退烧药和退热贴。如果出现其他症状,不要硬熬,马上去医院。”
“……知道。”宁也抿了一下唇,小声道,“不用你说,我又不是小孩。”
电话那头的裴序似是笑了一声:“是么。”
宁也:“……”
裴序问:“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宁也低眸眨了眨眼睛:“我应该要说什么?”
“你应该问我是不是已经下了飞机,现在在哪。”裴序有点被气笑,“宁也,我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就不准备联系我?”
宁也有点儿别扭,口不对心道:“今天有点忙。”
裴序很轻地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停了几秒,宁也也便跟着停了几秒。
安静的时候,两人隔着电话,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宁也犹豫再三,还是先开了口:“你……突然回去,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公司的事情,需要我回来处理一下。”
“那你现在……已经在南市了?”
“现在才想起来问,是不是有些晚了。”
“……”
宁也无语抿唇,真是跟裴序正经不过几秒。
这次裴序是真的笑了,说道:“宁也,想听见你一句关心是真难。”
宁也不作其他回应,故意冷漠地“噢”了一声。
这句说完,他们又都没有说话,时间悄悄过去一小会儿。
按理说,无人说话的电话应当及时结束,但两个人好像都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
他们默契地多保持了两分钟通话,最后,裴序说了一句:“再见。”
宁也握紧手机,贴紧耳侧,指尖再用力,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却还是刻意放轻。
他点了点头:“……嗯,再见。”
再见。
就是下次见。
这是多么令人期待的一句话。
此时此刻,这简短的两个字,不再是平时分别时敷衍所用的告别语,而是一种约定——
他们,很快会再见。
宁也缓缓放下手机,低头看着屏幕上他和裴序的通话时长,看着裴序四年都没换过的电话号码,终于在这刻真切意识到,原来,一直留在四年前的人,不止他一个。
南市这边,裴序同样在看着手机通话结束的界面。
停车场寂静无声的夜色透过车窗玻璃覆盖进来,车内唯一的光源是亮着的手机屏幕,裴序线条流畅优越的五官在泛冷的光源中棱角分明。
他看着手机屏幕,回想着刚才和宁也的通话,不自觉翘起唇角,笑意略带几分无奈。
晚上奶奶怎么说来着?
让他收收脾气,哄宁也回来。
可是怎么办,有脾气的那个人,不是他,是宁也。
宁也,是真有脾气,也是真难哄。
裴序在车内坐着,短暂整理情绪后,打开手机上订机票的软件,重新订了一张去逾市的机票。
再难哄,也得去哄。
哄不回来,就绑回来。
反正这次,他不会再让自己无功而返。
第21章
21
一天后。
经纪公司某一楼层的拍摄场地。
工作人员忙忙碌碌, 闪光灯闪烁不断,几个做好造型的艺人正在背景布前拍摄下个季度的宣传照片。
现场凌乱嘈杂,又有条不紊。
蒋哥站在一旁, 监督着自己带的艺人摆造型拍照, 一个工作人员跑过来跟他说,有人找。
他一听, 就猜到是谁。
早上宁也给他打过电话,说找他有事情。
蒋哥跟旁边人交待了几句,转身往拍摄场地外面走, 刚走出去,他就看到站在大楼过道玻璃幕墙前的宁也。
短款外套, 白色连帽卫衣, 浅色直筒牛仔裤, 身高腿长,自带一种非常干净的少年感。
其实每次见到宁也,蒋哥都会觉得可惜。
这是多么适合大荧幕的一张脸, 偏偏……
“哟, 宁也啊。”蒋哥换上笑脸朝宁也走来, “你找我, 肯定是为了上次南市的报销吧?前段时间我交待财务了, 可能他们忙, 还没处理。”
宁也听闻声音,面朝蒋哥的方向, 站定着, 没有动。
蒋哥说着停在宁也身前,脸上依然带着客套的笑:“这些小事你下回直接在电话里说,你特意跑一趟, 多浪费时间。”
宁也听得出来蒋哥的意思,蒋哥说的浪费时间,浪费的是他这个经纪人的时间。
“我过来找你,不是为了上次的报销。”
宁也不擅长兜圈子,见到蒋哥人了,就直言道:“我想和你谈谈合约。”
听到合约两个字,蒋哥脸上的表情明显变了变,带着点琢磨的意思。
“行,咱们去办公室。”
蒋哥带宁也去了另一层楼的办公室。
这几年,宁也没怎么来过公司,大部分时候都是直接跟蒋哥电话联系。
至于蒋哥的办公室,他上一次进,似乎还是两三年前。
一张小型会议桌,宁也和蒋哥一人坐一边。
“你的合约,应该还剩一年不到,你现在是想提早解约?”
通常情况下,有人找蒋哥谈合约,大多数都是想解约。
尤其是像宁也这样一直被公司边缘化,被合同拖着没办法做其他工作。
所以蒋哥自然而然就认为,宁也也是想解约。
宁也面色还算平静,略低着眸,停了一小会儿后,才抬眼望向蒋哥。
“不是解约。”他似是已经经过一番挣扎和犹豫,“我需要这份工作。合约还剩一年,这一年的时间里,希望蒋哥你能……多帮帮我。”
蒋哥明显意外了一下。
自签约之后,宁也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性子太傲,挺直的背脊好似永远不会朝人弯下。
没想到今天,竟然主动开口求帮忙。
蒋哥在圈子里混久了,立刻就拿捏住宁也的需求,故作为难道:“唉,宁也啊,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知道我手中有多少人等着赶通告。但是呢,我也签了你这么久了,怎么说都有点感情,如果你是真心想在这行继续做下去,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
宁也说不来讨好的话,非常生硬地说了一句:“谢谢。”
蒋哥笑着摇摇头,后背往椅子上一靠,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熟练抖出一根,点燃。
“宁也,有些话咱们得挑明了说。咱们这个圈子最要紧的就是听话,你要是什么都听我安排,以你的模样和形象,分分钟成流量。你前面蹉跎这么久,其实大部分还是你自己的原因。”
宁也忍着令人难受的二手烟烟味,不发一言。
蒋哥抽着烟,继续说:“你现在回头,肯定来得及。不过合约就剩一年,一年后你有市场了不跟我们续约了,那我们公司不是太亏了?”
“所以啊,这个合约的事情我们得重新谈一谈。你要是想让我好好带你,那我们就得续约。你签了续约合同,我就专心捧你,手中的资源都给到你。”
续约——
宁也来之前就猜到蒋哥会趁机提出让他续约,没人会做赔本的买卖。
“我会考虑续约,但不是现在。我不知道你现在开的是不是空头支票。”
蒋哥顿了一顿,随后带点欣赏意味地笑出声:“你小子,聪明不少,长心眼了。”
宁也没回应。
经过这四年,再笨的人,都应该学会长心眼了。
如果蒋哥这边真的可以给到资源,那他也确实会考虑续约,双赢的局面只在于……他是否愿意向这个圈子低头,逼迫自己接受这个圈子的规则。
宁也内心并不愿意跟经纪公司低头,但是现在,为了尽快凑够钱还上裴家的钱,他只能这么做。
这是他目前所能想到的赚钱最快的唯一方法。
他很想还上裴山青的钱,很想堂堂正正,无所负担的,和裴序在一起。
和裴序分开的四年,浪费的这四年,真的太难熬了。
宁也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
为了裴序,他可以放弃自己的傲气。
“行,你有这个意愿,我就先帮你安排,至于续约,我先把合同给你,你同意了就签字。要有其他什么意见,我们后面再慢慢谈。”
蒋哥吐出一个烟圈,手指往桌上的烟灰缸里弹掉一点儿烟灰,想着什么,说:“前几天你帮忙补拍的那场戏,那个李导,你还记得吧?他挺看好你的,说下次有角色,想单独安排给你。正好,晚上有个圈内的饭局,李导也会去,你跟我一起过去,好好谈谈。”
听见“饭局”两字,宁也表情微绷。
蒋哥一眼就看出他的不情愿,好心劝道:“宁也,想在这个圈子里混,有些场合怎么都得应付,又不是让你卖/身,就是一起吃个饭喝个酒。你就当去吃顿饭,吃完就结束回家了,对吧?”
宁也绷了绷下颌,忍着心内情绪,违心应一声:“我知道。我跟你过去。”
-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隐于夜色之中的居民楼被一道晃眼的车灯照亮。
一辆出租车停下,砰一声,车门关上,出租车重新起步。
路边恰好有一棵银杏树,下车的宁也扶住宽厚的树干,勉强站稳。
空气之中仿佛还残留着出租车难闻的汽车尾气,胃里的酒精与涌入鼻腔的气味混合,让他感觉一阵恶心。
晚上喝了几杯?
宁也没数得太清楚,约莫快有一瓶红酒的量。
红酒的酒劲在后头,这会儿后劲上来,宁也脑袋发晕,脚步也变得有些虚浮。
他扶着树干,在寒夜种吹了一小会儿冷风,反胃的感觉消散一点了,才站直身体,缓慢往居民楼走去。
宁也不怎么喝酒,不过他酒量还可以,并不容易醉。
这一点大约是随了父亲。
他的父亲以前经常应酬,经常带着一声酒气回来,但他没怎么见过父亲喝醉。
其实现在,宁也还是挺希望自己喝醉。
喝醉的时候,人就不会清醒,人不这么清醒,心就不会这么沉重。
他讨厌应酬的场合,讨厌虚与委蛇的饭局,更讨厌自己变成那种为了生存而参与进这些场合里的人。
原来做违心的事情,会这么难受。
从路口到居民楼,再从一楼到五楼,宁也虚浮的脚步像是忽然被钉在最后一节水泥台阶上,动弹不得。
身体里的酒精裹挟着神经末梢,大脑短暂发麻空白。
他很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的喝醉了,以至于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裴序。
仍缠着夏天蜘蛛网和蚊虫的声控灯在冬夜的楼道上方散发着昏白的光。
这样不够明亮的光线里,宁也看到裴序站在他家门口,落下的影子连同身旁那个行李箱的影子一起,倾斜覆盖住窄短的过道。
折痕极深的眼皮冷冷掀着,眸光定在他身上。
这个眼神,和微微抿着的略带点不悦的唇,让宁也瞬时确认,眼前的裴序是真实的,不是酒后的幻觉。
宁也扶着楼梯扶手的手渐渐往下收回,脚步站定,视线不自觉朝自己另只手里拿着的东西掠过,涌上半分莫名的心虚,稍稍将东西往身后藏了一下。
是一个牛皮文件袋,里面装着蒋哥给他的续约合同。
宁也动作不明显,裴序暂时没注意到,只眉头微蹙,不大高兴般出声:“为什么不接电话,手机是摆设吗?”
闻言,宁也恍了一下神,后知后觉地伸手探进外套口袋,摸到手机拿出来,按了一下,黑屏,按不亮。
估计是没电自动关机了。
用了好几年的手机,电池状态早就不好,电量续航很差,经常自动关机。
宁也将手机放回到口袋里,轻轻滚动喉结,坦诚说:“没电了。”
这个理由还算充分。
裴序不去计较宁也的手机是不是真的没电,也不说自己到底在这等了多久,打了多少个电话。现在见到宁也了,他长时间等待的烦躁情绪也就开始消散。
不过他还是没好气地说:“过来开门。”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宁也的反应好像总在慢半拍。
等他听从裴序的话走到裴序身边,从裤子口袋里找钥匙的时候,才忽然想起,他和裴序是不是落了什么步骤。
他是不是应该问裴序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人来了,连行李箱也带来了?
裴序想做什么?
住这里?
宁也慢吞吞的动作惹得裴序眉头微皱,距离近了,他也便清楚闻到了宁也身上携带的气味。
“这么重的烟味,你去干什么了?”
宁也僵了一瞬,愣着望着裴序。
裴序挺拔的鼻梁往宁也脸侧凑近,重新在他耳边嗅了嗅,眉头皱得更深:“宁也,你还喝酒了?”
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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