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怪物阻挡,他很快找到要找的人,恶气之中天地都是一片昏暗,几乎融成一片的浓黑中,只有一点亮色。尸骸堆积成的小山上,眼前人以一把火红刀刃杵地站立,周身几点火焰跳跃,靳浪抹去嘴角鲜血,已经遍体凌伤,尸骸中伸出一只焦黑的手拽住他脚腕,让他一个踉跄向前扑去。
身下不是尸体粘稠的触感,而是一股熟悉的兰香,“林杦烟?”靳浪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径直扑进来人怀里。
林杦烟从没见过如此狼狈的靳浪,即便是在无尽海,这个人也保持着一副洒脱肆意的模样,生动热烈就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焰,不自觉地缩紧手臂把人搂得更紧,靳浪在他心中,其实一直都是书中那个总能绝处逢生,强大无匹的男主角。
撩开靳浪额角几缕□□涸血液黏住的发丝,林杦烟想,可是如今这个脸色苍白倒在我怀中的人又是谁那?
配阵只有一个巴掌大,周边罩着一层结界,靳浪刚触碰到那层结界就被身后的尸傀偷袭一爪,抓破了后背衣服,他反应迅速转身斩下怪物双手,却见周身已经围满了眼睛血红的尸傀,他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被这些嗜血的怪物牢牢锁定。
在尸傀们伸出的枯瘦的手臂中,靳浪反身以后背相接,在背后血肉撕裂的剧痛中,双手握刀狠狠刺下,结界如同琉璃破碎,配阵消散,反击的余波将靳浪同围着他的尸傀狠狠炸开三尺远。
尸傀们尖厉的啸声响彻云霄,在啸声的召唤下,越来越多的尸傀聚集此处,靳浪砍下一批尸傀的利爪,就有新的尸傀顶上,无休无止,无穷无尽,失去行动力的尸傀很快在他脚下堆积,而就在这堆尸山之上,还有更多尸傀以同伴的身体作为阶梯,攀爬而上。
双手已无力劈砍,有尸傀锋利的牙齿咬在肩上,更多利爪抓破了身体,尸傀们没有痛觉,即便被削去四肢也挣扎着要用一张嘴咬人,隐月刀已不堪重用,靳浪召出大夏龙雀,刀尖插入下方尸堆,凤凰真火自大夏龙雀刀尖流泻而下,将这些不甘死去的尸傀烧做真正的尸块。
尸毒自伤口侵入身体,靳浪站立不稳,倒下之前只见到眼前一片素白。
靳浪醒来时只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他伸出手抚摸眼前熟悉又不熟悉的脸颊,小声问道:“林杦烟?”
林杦烟握住他的指尖轻吻后露出一个微笑,“是我。”
“就这么放心不下我吗?师尊。”
“怕你拈花惹草,给我头上染点绿。”
“所以来盯着我了?”
“所以来盯着你了。”
靳浪恢复了一些力气,撑起身体双臂揽上林杦烟脖颈,仰头送上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吻,“来得好,我差点就跟这些怪物双宿双飞了。”
林杦烟心底一沉,紧紧搂住他的腰,“不会的,你是我的。”
漫长的吻过后,靳浪掏出衣服里已经被划破的红色符篆,以灵力点燃,“幸好还能用。”
另一道红色符篆上已经亮起五处,加上靳浪这处已破坏了六个配阵,林杦烟再次铺开灵识,从近处找起,是往南方的薛珂和钟离。
两人实在显眼,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尸傀围在中心的浅金色结界中,钟离生死不知,而薛珂满脸泪水仍勉力支撑着阵法。
一道剑光闪过,尸傀被强烈的气流掀开,林杦烟同靳浪一剑一刀已杀入阵中,“走!”
薛珂哑然收起阵盘,将钟离背到身上,跟上两人。
四人一路奔逃甩脱跟在身后的尸傀,正遇上从另一个方向逃来的丁妙儿。
丁妙儿一身鹅黄衣裙已染成血红,右臂断裂,折断的骨头从血肉中支出,泪盈双睫,哭喊着:“救救……救救……苏师兄!”
几人赶到之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血液已将这片土地浸透,上百具尸傀中,苏勇下半身的铜皮铁骨已被啃食干净,仍双手舞刀挥砍着身边尸傀,如同一座永不会倒下的杀戮雕塑,拼尽最后一滴骨血。
林杦烟和靳浪一人一边撑住他手臂将他带出尸山之中,苏勇躺在地上,已经无力呼吸,眼前蒙着一层血红,是颅骨破裂,血液倒灌进了眼睛,他从一片血红的视野中看到靳浪,露出一个笑,“小师叔,这次罟城是我主动要来的。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我在登上仙途之前,只是罟城乡野一个少年农户。”
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林杦烟掏出一瓶天品回灵丹,一大把塞进苏勇口中,又以灵力封住他经脉,“你见过这迷障?”
“六十年前,我同妹妹在昭明镇外苏家村生活,那段日子不太平,村里莫名有人消失,但是不算频繁,大家都说是有野兽,官府来过几次,登记完就没了消息。可有一日,我去务农,回家就不见了妹妹。”苏勇闭了闭眼,当时的惊惶还在历历在目,“总之我等升斗小民的性命无人在意,我只能自己去找,听说是野兽食人,我便去了山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迷障,或者说,如今我也不清楚那时所见是否就是今日迷障,因为我进入迷障中,什么也没找到,又自己走了出来。”
苏勇说着咳出两口血来,胸膛剧烈的起伏喘息,林杦烟在他胸口猛点几下穴位,却也止不住鲜血从他口中涌出,“道友,没用的,让我说完吧。”
苏勇想起自己这次下山之前,师尊一反常态问过自己,若是会死,还下山吗?他当时答了什么那?他说:“弟子定会保住这条命,回来还给师尊打酒。”
“我从迷障中没找到妹妹,就舍了田地,一路找寻,后来得机缘修炼入道,拜了师尊。可是今日,我见到她了,就在毁去配阵之后。”苏勇眼角滑下两道泪痕,妹妹走失时不过双十年华,有一双明媚的杏眼,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美人,如今成了干瘦的活尸,那双眼睛也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眶。
“这番应当是回不去南山了,还望小师叔替我师尊灵烽神君打壶酒回去……”
丁妙儿已经泣不成声,她自知实力不足,小心翼翼破开守护结界才去毁阵,可在配阵消失的一刻,身上所有隐息阵法实效,无数尸傀涌来,她第一时间点燃了求救符,援军久久不来,心生绝望之下终于等来了伤痕累累的苏勇。
苏勇跟她的经历差不多,毁掉配阵后尸傀跟发疯了似的扑上来,可苏勇本身实力强横,还是在此地最好发挥的体修,也不算不能应付,他的双刀锐不可当,尸傀在他刀下就如切瓜砍菜一般。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苏娴雅的,妹妹的利爪刺进胸膛,鲜血涌出染湿了妹妹从前最爱的衣裙,苏勇砍下了妹妹的手,以血为阵,用修为化火燃去了妹妹的尸体。
随后他往求救之处赶去,正遇上丁妙儿支撑不住。苏勇本想带她直接冲出包围,但或许是此处动静太大,也大概是他消耗太多已无力支撑,越来越多尸傀来袭,丁妙儿身上最后一颗回灵丹吃完,苏勇一把将她推出了尸傀包围圈,“我拖住这些尸傀,你先走,带人来救我。”
尸傀已将他淹没,丁妙儿点燃了所有求救符,可是她知道,所有人都陷入苦战,没人能来了,苏勇只是想让她能活下去。她只能一直跑,一直跑,她找到了援军,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此时红色符篆亮起光点,最后一个配阵已毁,周身恶气一清。失了配阵后,似乎是受了刺激,尸傀实力更胜,长出更锋利的指甲和牙齿,尖啸声响彻云霄,同时,几人的修为也恢复了几分。
靳浪挥手布下凤凰真火烧去苏勇残躯,将骨灰收进乾坤袋。他早已见过太多太多死亡了,修真界弱肉强食,修者从来将凡人视作随意践踏的蝼蚁,可练气之上有筑基,筑基之上有金丹,金丹之上又有种种,层层倾碾之下谁又不是谁脚下的蝼蚁那?
“我们回去吧。”
靳浪几人敛息狂奔回到了昭明镇的木屋,余下几人也已经归来,尽都满身伤痕,血淋淋的躺在地上,只有林珏状态稍好,正替昏迷的几人包扎伤口。
林珏本就是主生息的水木灵根,拜入南山之后也进了南山药峰,学了医修一道。
薛珂放下至今未醒的钟离,“请灵毓真人救命!”
进来迷障九人,如今地上便生死不知的躺了四个,林珏吞下回灵丹,将四人摆在一排,以灵力稳住生息这才抬头看向走在最后的林杦烟,总觉有些面熟,“这位是?”
“无名散修,严九。”
“苏勇那?”林珏皱眉道。
“死了。”靳浪说。
如同惊涛在脑子里炸开,林珏感觉耳边一阵轰鸣。
第19章 18 恶气来源
耳鸣声久久才散去,林珏看着眼前默默垂泪的丁妙儿,别开头不敢看她的薛珂,新来的修士站在众人身后沉默不言,唯有靳浪直视着她,“师姐,师侄离开前说,罟城迷障,在六十年前就出现过……”
一切伤感的心思都只能压下,这个消息把事情推往更恐怖的深渊,罟城不是突然出现的绝境,而是藏在仙门百家阴影下腐烂的疮口,六十年来,苏娴雅之事绝非个例,不知多少人惨遭毒手。
“等他们恢复好,你们离开罟城吧,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你们能应付的。”林杦烟从黑暗处走出,化神期的威压逸散。
在这恶气之中还能保有化神期实力,其真实修为已不是林珏几人可能想象,林珏几人对视片刻,“还请前辈指教,如何离开此处?”
“传送配阵已毁,离开对你们不是难事。”
林珏闭目感应,灵识扩开,竟能浅浅感受到此处方位,迷障削弱,“多谢前辈相救,三日后我们离开。”
三日内,谢家兄弟、钟离同李见鸣接连醒来,李见鸣拿出来时的灵舟,填上足量的灵石,由林珏操控打算离开。
靳浪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只瓦罐递给林珏,“师姐,带苏勇回南山吧。”
灵舟如同离弦的箭化作一道微光飞离,丁妙儿小声问:“川流不同我们走吗?”
“他不会有事。”林珏闭上眼,在离开前,一道灵讯破开她的识海屏障响起——南山内鬼,万事小心。
严九,严九,她已知道来者是谁,如今世上最年轻的大乘期修者,人称小南山的林杦烟,同时也是她的养兄。
昭明镇中恶气翻腾,林杦烟同靳浪御空而起,脚下城池中尸傀游荡,竟有几分凡世生活之景,而城中心恶气最盛之处,便应当是主阵所在之地了。
昭明镇中心是一座破败宅院,阶前石狮,紫金大门还能看出往日富丽堂皇,匾额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仔细辨认下写着李宅二字。
林杦烟两人推开大门,里面是同外面那些腐败的行尸走肉完全不同的,更加鲜活灵敏的尸傀。林杦烟轻抬眼皮扫过眼前眼含红光的尸傀,其中十个明显带伤的尸傀穿着逍遥剑派弟子服。显然,在靳浪他们之前进入迷障的弟子无一例外都在此处了。
“哪来的无名小儿,此处不是你们可以撒野的地方,速速离去。”一个身着广袖长袍,头戴莲花冠的尸傀喝道。
靳浪轻笑,“这老道士还当自己活着那。”
“这些尸傀不是恶气自然浸染而成,有人把他们炼成尸傀守护此处。他们意识未散,却已成了受人驱使的尸傀。”
“少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听不懂的话,要闯李宅先同你爷爷打过一场!”
一壮汉尸傀拎起斗大的流星锤朝林杦烟攻来,锤头本身由青铜制成,重达千斤,砸下时有破风之声,林杦烟轻抬长剑,轻薄剑身与铜锤相碰,以薄脆之相,却把锤头碰了个粉碎。
顷刻间院中所有尸傀都动起来,他们不同外界的行尸只会用爪子和牙齿,道士尸傀手掐莲花诀,拂尘疯长,剑修尸傀拔剑出鞘,剑气凛然,还有更多符篆,阵法。恶气翻涌之间,除了逍遥剑派那几个小弟子,都是元婴以上修为。
大夏龙雀现身,靳浪走到林杦烟身侧,“只能打进去了。”
林杦烟一挥剑,斩下壮汉尸傀一臂,“你在此等着。”
迷障之中分明没有灵气,尸傀们却能毫无滞涩的使用法诀,这满城的恶气都是他们的能量来源。
可这些在小南山面前都只如同纸糊,只见林杦烟做手掐诀,右手挥剑,一道烈风荡过庭院,飞沙走石间,半数尸傀已成了两截,尸傀没有痛觉,几个半截人还迷惑的在地上翻滚,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无法站起。
修真界只有一个南山尊者,却未曾想到此代南山一脉如此繁盛,竟是一代两大乘,林杦烟天资太高,又未曾有尊号,便有民间说法尊称为小南山,以示地位尊崇。
莲冠道士飞身来到林杦烟面前,一柄拂尘如鞭子甩出缠上林杦烟长剑,林杦烟悬腕一震,剑上尘束倏忽断裂,纯白丝线如同羽毛散落,林杦烟一剑刺入道士左肩,声音悠悠如从远处飘来,“拂尘神君,你已死去多年了。”
此处多少修者,林杦烟总算认出一人来历。拂尘神君也曾是散修中的天才修者,于凡俗中悟道踏入修行一途,不过千岁修成化神,性情和善正直,是散修中了不得的人物,仙魔大战时仙盟中有人曾想过要吸纳他加入,却不曾想于七十年前失踪,原是被人害死在了此处。
道士眼睛似有一瞬清明,嘴唇嗫嚅着望向四周,破败的庭院,满地残缺的尸傀,“我已,死去了吗?”
他脑中闪过许多片段,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多少年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记得自己受他人之托来此处捉鬼除妖,意识模糊之前只剩下眼前李老爷满脸的泪水,“前辈,我等,是被哄骗来此……”拂尘神君话音未落,已化作光点四散于世间。
满地只剩蠕动的残尸,林杦烟收剑,同靳浪踏入正厅。
林宅中的尸傀同外界都不相同,进来之后只见几个脸色煞白的小丫鬟仍端着残破的木盘杯盏来回走动,恍如活人。两人走遍整个宅邸,此处分明诡异非常,却又寻不见任何阵法踪迹,更何况,区区凡人宅邸又是谁人能在此设计如此大阵?
“不在地上,便只能在地下了。”林杦烟思索片刻。
“这里有密道。”靳浪指着书房正中的雪中梅花图,“这是个迷阵。”
只见靳浪在那画中红梅上一点,雪梅图化作光点散落,露出一条漆黑密道。
逾重的恶气从密道中涌出,靳浪走在其中只觉浑身灵脉都被压制,恶气无时无刻不想冲进身体中,把自己同化成外面那些怪物一样的尸傀,但是林杦烟在此处毫无反应,他原以为林杦烟被恶气压制所以呈现现在的化神修为,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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