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感觉吗?”他终于忍不住问。
“恶气本就因天劫所生,我亦是渡劫,又怎会被恶气所扰。”
林杦烟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靳浪心头一震,“你在渡劫,那于我眼前这人是谁?”
“身外化身之术。”
“渡劫?”靳浪轻笑,“无法飞升,渡哪门子的劫?”
林杦烟没再回答,沉默在空气中漫延,几乎快把靳浪淹没。他其实很不想像个怨妇一样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胡思乱想,显得自己像什么被骗了感情的蠢货,即便两人之间真是采补他也早有预料。但最可恨的是,他竟然还在担心林杦烟,会不会死在天劫里。
“你不会真信什么采补无上道体不惧天劫的流言吧。”
“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林杦烟拉住他的手,继续说:“靳浪,修真一途,外物终归下乘,你我之间,自是我本心爱欲作祟,我亦被你蛊惑。”
靳浪愣住,“你说这个做什么?”
“兴许是我思来想去,渡劫是真,吸引视线是真,却更不想你因之神伤。”林杦烟笑道。
“现在我倒是有些希望无上道体之说是真非假了。”靳浪抽回手,只觉自己被人看透,已落了下风。
甬道已走到最后,林宅地下藏着一个巨大的空洞,空洞之中正是他们找了良久的主阵。
五行生克,天地之机。南北相通,东西对望,勾连四方。
竟是南山书院人人必修阵法之一,恶气在阵法中翻涌,除地上泛着红光的朱砂符篆,竟再无一物。
“没有阵眼?”靳浪转移注意力到阵法之上,皱眉看了片刻。
“不,阵眼就是这满室的恶气。”倒不是靳浪学艺不精,只是南山书院的传送阵法门不同寻常,林杦烟淡淡道:“要毁去这个阵法,就要净化这满城的恶气,真是好算计。”
“你要怎么做?”
“不是我,是你。外力介入,只怕吸引天雷落下,到时你我亦逃不过。”林杦烟转身看着靳浪,“用号钟,净化这一城的尸傀,销孽除咒。”
靳浪识海之中,号钟印记随着此话逐渐亮起,不知何时,竟已兀自显现在靳浪怀中。
“可我不会音道。”
林杦烟站在他身后,两人同坐于地上,手压着手抚上古琴,“无妨,它会教你。你只需从心而为。”
靳浪指尖随林杦烟动作一动,霎时间,洞中恶气似被狂风卷起,有毁天灭地之象。
果真如林杦烟所说,如有醍醐灌顶,无弦之琴上显露七根无形丝线,琴音流泄而出,靳浪耳边响起久违的哭声,一曲过半,靳浪再睁眼,眼前已是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李家旧宅。
他成了李家闺门不出的二小姐,而身边人是二小姐的未婚夫婿郑秀才,或者说,他的好师尊林杦烟。
林杦烟看着眼前貌美如花的李二小姐轻轻一笑,“靳浪,你还挺适合这身打扮的。”
第20章 19 南山召令
他二人容貌未变,却都被这幻境影响换了一身符合人物的衣裳,靳浪如今梳着女子发髻,还穿一身烟色长裙,好在他本身身量未成,便不算突兀,反而因为姝丽眉眼格外好看。
靳浪挑逗似的以指尖抚过林杦烟手心,挑眉哼笑道:“郎君,谬赞了。”
此处是一方花厅,佣人往来频繁,整个李府透露着点不同寻常的忙碌,未曾有人注意两人突然的停滞。
林杦烟收回手,眉眼带笑,“你知道什么吗?”声音和缓如真正第一次见到未婚妻子的少年郎。
“我是个二门不出的闺阁小姐,我能知道什么。”靳浪随着他演,颊飞红霞,似是羞怯,“只是半月前我私自离府,父亲罚我半月份例,还让你来陪我解闷,可‘我’从没被罚过份例,与你也从未见过面,又何谈解闷那?”
“李老爷是个好人,多年来一直私下赞助‘我’科举,让我以学业为重,与你的婚事不必担心,却在我即将赶考的时候要求我来陪你,还暗示我可以带你一同上省城。”
“你说他究竟想不想我离开?”
“兴许他昨日想,今日又不想了。”林杦烟站起来,“就让我们来看看,谁在这区区凡人宅邸布下如此大阵还无人发现。”
远处有一鹅黄衣裙作丫鬟打扮的女子奔来,“小姐!老爷说让你回后院去……”她偷觑林杦烟一眼,这人剑眉星目气质出尘,穿这一身儒生长袍,颇有些仙风道骨,小丫头看得脸颊微红,嗫嚅道:“还说堂堂闺阁女子,私会外男成何体统。”
“你确定他让你来找我?”靳浪并未回应,反望着林杦烟,未说明这个他是谁,但两人都懂。
“自然不会哄骗小姐。”
“这是我未婚夫婿,算什么外男。”靳浪转头斥丫鬟翠儿,便是此刻,也晕红着脸。
“小姐……”翠儿为难的看着两人。
林杦烟微笑道:“也罢,我便先去拜会李老爷,二小姐下次再会吧。”
靳浪本想无理取闹一番好打探更多消息,却没成想林杦烟不接茬,只能跟着丫鬟翠儿离开。
而这边林杦烟已问到李老爷书房所在,正信步走去。
李府豪富,李老爷行商起家,整个李宅遍布亭台楼阁,奇石仙草,随处摆放的金银玉器更是贵不可言。
李老爷已得了未来女婿拜访的消息,提前沏了清茶,坐下同林杦烟考教功课,两人问答几番后,捋着胡须颇满意的点点头,端得一副和蔼可亲的贵老爷形象。
林杦烟饮下一口茶,说起李府情况,“今日拜访府上,见府中忙碌,也不知此番是否唐突叨扰了老爷。”
李老爷呵呵一笑,“贤侄到访怎么能说是叨扰,总归是一家人。我也不瞒贤侄,如今镇上常有人失踪,官府又不当回事,我实在心中不安,便请了些能人异士希望能解决此事,也保家宅安宁罢了。”
“老爷大义,还不知老爷有这等关系。”林杦烟恭维道。
李老爷挥挥手,“不敢当,不敢当,只是碰巧有些仙门人脉又攒了家资,才能请来这些仙师。”
“镇中确实不太平,小侄也有些害怕。”林杦烟装着瑟缩,似是不好意思的舔舔嘴唇,“不知是否能在李府借住些时日。”
“当然可以,只是后宅是女眷所在,西厢房又住了仙人,我便让佣人在东厢房给贤侄收拾间屋子可好?”
“此番多谢老爷庇护,待小侄功成名就之日必定报答老爷恩德。”
这一番宾主尽欢,林杦烟拱手告退随佣人去了住处静等夜幕到来,好去探访一下李老爷请的仙人。一个普通的俗世富商,请仙师能请到拂尘神君这种久负盛名的化神修士实在诡异,说不定那个幕后之人便是混在其中。
夜幕未来,先等来了靳浪。
靳浪换了身月白长袍,散了女子发冠,只用一根兰色绸带竖起高高马尾,他不常穿这种浅色,此时五官上的稠艳减弱几分,显得清朗如月。
只是一开口就漏了本性,“都怪你,我被关在屋子里绣了半天鸭子。”
“刚好助你修身养性,只是我可不信你真会乖乖关在屋子里做女工。”
靳浪轻笑,“还是师尊懂我。我是李二小姐,师尊猜猜,李大公子去了何处。”
“想必早已失踪多时?”这倒真是未曾听到的消息,林杦烟猜到。
“聪明,李大公子于月前失踪。原本因为镇上有人无故失踪一事李府已经戒严多时,李大公子失踪后更是风声鹤唳。可半月前,我出府一事却是李老爷嘱咐翠儿带我出去逛逛散心,可回来李老爷又不认账,还罚了翠儿。”
靳浪顿声卖了个关子,“翠儿说,李老爷自从大少爷失踪后就有些不对劲,总是发呆。”
林杦烟抬起眼睛跟他对视,“你怀疑李老爷?”
“他总归知道什么。”
“我这边的消息是,李老爷为失踪一事请了仙师,一个俗世富商却能请到化神修士办事……”林杦烟话没说尽。
“定有阴谋。”靳浪笑盈盈为他补充,催促道:“我们快去看看那群修士。”
林杦烟抓住他不安分的手,“不急。”他眯起眼盯着靳浪,衣服不太合身,腰大袖长,淡淡道:“你这身衣服是何处来的?”
“当然是我那便宜兄长的。”靳浪扯扯衣襟,不明所以。
“脱了,穿我的。”林杦烟神色自若,仿佛自己提出的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要求。
靳浪了然一笑,听话去他柜子里翻了身青色布衣换上,促狭道:“可这也不是你的,是郑秀才的。”
林杦烟凑上他肩头轻嗅,闻到些清浅墨香,“沾上我的味道,就是我的了。”
李府戒备森严,林杦烟与靳浪在隐身诀的掩护下来到西厢房,此处说是厢房,却几乎是与李府打通的另一座宅院,精美奢华不下李府正厅。
此处有近十五人,修为从元婴到化神不等。修真界中,金丹就可以做小门派掌门,元婴化神已能做大派客卿长老,即便此处这些只是散修,也都是名镇一方的人物,如今在这区区凡人宅邸,竟有十五之数。而其中最富盛名的还是林杦烟见过哪位拂尘神君。
这些修士却不像林杦烟想象中各自修炼,反而聚在一处,面露焦躁。
壮汉修士蒲扇大的巴掌拍在上好楠木圆桌之上,一下就把这价值连城的家具毁成一地碎屑,“老子真是受够了这劳什子失踪案了。便是再难搞的东西,我等在此,就算是那魔界魔尊我也敢一拼,怎就找不到丝毫线索!”
“秦道友还是心怀百姓,我此刻只想离开这昭明镇。我学艺不精,完不成这案子,只想安生走出去,可这都一年了,愣是离不开。”
“你们也别怪陈道友心急,我与陈道友是第一批来此处的修士,当时听说此地妖魔肆虐,想着来此除妖,可来了以后人还是一个个失踪,我俩也困在此地,毫无进展,以为等来了你们就有了希望,却也只是多了几个牢友,实在熬不住了。”
拂尘神君是半月前来的,此处已被修士们寸寸翻找过,都未有发现。时日过得太久,凡世中灵气不够修士消耗,便只能日渐虚弱,偏偏此地如同施了结界,许进不许出,说着是要除妖救人,实际拂尘知道,他们如今只怕成了人家瓮中的鳖,要被人炖了吃了。
“唯今之计之能找出凡人失踪真相,才能找到出路了。”拂尘神君手抚着腰间卷轴,遥望着窗外明亮月色,只觉这月亮都如同虚假的影像。
“原来他们是出不去了。”靳浪小声道,“像不像迷障?”
“像也不像。”林杦烟思索片刻,“修士出不去,你说凡人能不能出去?”
靳浪一愣,“修士出不去,凡人可以,这怎么做到?若是凡人能出去,他们不会让凡人带出消息吗?”
“若是一个大乘修者的幻境法宝或者阵法那?此处本就是渡劫尊者的布置。至于凡人,带消息的凡人被半途杀死,亦或者失踪,想要阻止几个凡人对修者来说未免太过简单。”
“若是魔修,此刻只怕已经屠城了……”
“他本就想将这一城凡人炼作恶气尸傀,若真有人屠城还正中他下怀。”林杦烟停顿片刻,“更何况,你又怎知这些正道修士没有杀人?”
“你们正派也不全是什么好人。”
“仙修,魔修不过是道统之分,自然有好人也有坏人,非要说也只能说仙修更会装模作样。”
靳浪闻言一笑,“想不到在你眼中,仙魔之间也无甚差别,不如来赌一赌,这次的背后之人是仙是魔?”
林杦烟闭了闭眼,“不必赌,那是仙修,此人还来自我们都熟悉的门派。”
林杦烟将掌心中那只微凉的手掌握得更紧了些,转头看着靳浪饶有兴趣的脸,“拂尘神君腰间挂着一幅卷轴,那是南山书院的召集令,我想,这就是他瞒着其他人的东西了。”
拂尘神君消散前曾说,他们是被人哄骗来此,何人有这个本事哄骗如此多的元婴化神?仔细想想可能也只有仙道之首的南山书院。
可南山书院已有百年未曾发过召集令,是谁有能力瞒着自己发下此物?结合南山内鬼一事,不经让人不寒而栗。
第21章 20 他已死了
挂在天边的红月撒下淡淡绯色薄光,昭明镇如同笼罩着血雾,微风吹过庭院,树木摇曳间投下的阴影仿如嗜人恶鬼。这是林杦烟和靳浪进入幻境的第二日晚,两人去了李老爷书房。
仍旧是那个伪装成雪梅图的迷阵,这间书房与六十年后并无不同,只不过进入密道之后却没见到如同后日浓重的恶气,漆黑一片的甬道只隐隐传来令人心慌的气息。
甬道尽头的空洞没有一点装饰,周围是纯天然的石壁,没有摆放任何家具,地面也不平整,只有几处破败的符篆安静的躺着,毫无特别之处,缺了传送的法阵之后甚至没有光亮,漆黑一片,好在修士都有不错的夜视能力。
靳浪围着那几张符篆转了好几圈,“真奇怪,这里明明有气息流转,你有感觉到恶气吗?”
林杦烟闭上双眼,以神识覆盖了整座山洞,此处平凡得毫不起眼,却浅浅流动着一层气机,不似恶气,也不像灵力,若不是林杦烟大乘期的神识实在强大,定察觉不到这点不同,他仔细辨认着,终于睁开眼,“不是恶气,是因果之力。”
这处阵法还在运行,只是阵眼不同,不是六十年后的恶气,而是一层浅淡的因果之力。因果之力太过宽泛,一面之缘是因果,生死相随同样是因果,却不知道此处的因果是哪一种。林杦烟隐约察觉到,要是能找到这个谜底,兴许就能找到罟城迷障的幕后黑手。
因果之力一向难以察觉,若是以此为媒介,拂尘神君找不到此处也是理所应当。
两人从密道出来已经是第二天白日,本该无人的书房却来了不速之客。李老爷一向是在下午才会回书房理账,白日里出门视察镇上商铺生意,今日却早早来了书房,他不再是往日温和的贵老爷,一张脸上带着落寞,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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