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琢玉“唉”了一声,忙道:“我认罚。”
宁轻衣眸光盈盈:“要你做什么都愿意?”
第36章 一点孟浪
话放出去就难收回了。
对上那双盈盈笑眼,裴琢玉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总有种说个“不”字,就犯了十恶不赦大罪的错觉。
公主会让她做什么呢?做不到的提了也无用,至于做得到的,那做一做又何妨呢?
于是,裴琢玉点头说了“行”。
宁轻衣没说什么事,只问裴琢玉用了晚膳么?听她答用了后,催促着她去沐浴。
裴琢玉也想洗去一身的风尘和倦累,当即就应下了。
她从绿猗院搬来若水院,与宁轻衣不是住一间屋子,沐浴后将长发绞干,披了件鹅黄色的外衫便前往宁轻衣的屋中。
一来是践行自己的承诺,二来嘛,说一说在集书馆中的事。
烛火摇影,屏山半展。
宁轻衣倚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玉如意,见到了裴琢玉过来,面上一团笑意,轻轻地在榻上拍了拍,邀请道:“琢玉,来。”
“殿下要我做什么呢?”裴琢玉走向宁轻衣,轻声询问。
宁轻衣“唔”一声,说:“陪我。”
裴琢玉一扬眉,就算不说,她也会这样做的,哪能算晚归的赔偿?对上宁轻衣神采飞扬的眼,裴琢玉没多说什么,只是握住了宁轻衣的手腕,轻声道:“替殿下把脉。”
宁轻衣随她去了,她注视着裴琢玉,慢悠悠地询问印刷的事。
这达官贵人哪有谁关注佛经历书怎么印刷呢?视技工为低劣,根本无人对印刷上心,哪会像卢参玄那样去折腾。所谓圣贤经卷才能不朽,而小道异端虽存必亡呢。
“在钻研印刷除了时间,还得有钱,那些工坊的也只会随着惯来的习性做事,而不是改变。”裴琢玉提了几句,语气十分感慨。她道,“印刷何其便利?能刊印佛经,自然也能刊印其它典籍。不是它不好,而是时人漫不经心了些。”
宁轻衣说了声“是”,但有的东西她现在其实不好去做,最好还是将一切限定在医籍上来,蔓延到其它,兴许会引得圣人怫然不悦。她道:“那经络图印刷如何?”
“医术典籍缮写困难,我已经校准过了,就等匠人那边拿出成品来看看。”裴琢玉想了想,又道,“但光有这些脉络图恐怕不够。”
“集书馆中的医籍可以用吧?宫中不是赐下来一些么?”宁轻衣撑起身,又说道。
裴琢玉叹气道:“抄写医书,其中容易出现错漏。医方不同于经史,一旦错漏,极有可能误人性命。而且医籍中的经络以及本草类,绘制大量的图幅,缮写时候略去,大量图幅不复存在了。”就像她看到的医方中,为宁轻衣调养身体的,其中针灸之法就缺了“覆面图”,还得继续参考其它医籍。
“如果是经络图那得寻找书籍校对,至于本草——”宁轻衣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可以派遣擅长丹青的人前往各州县去摹画草药图,将绘本带回。”
这件事情说难也不算难,就是往里头砸钱。往常没人提,也没想着做。如果能成功,除了她自身受益,还利于千秋。况且那部分派遣的人,除了摹画草药外,还能做其他事。宁轻衣的思绪跳跃得快,一下子就有了主意。
裴琢玉瞪圆了眼睛,又惊又喜地望着宁轻衣。
她道:“如果能够采集草药绘本,到时候就能重新修订一部医典了。”
宁轻衣:“修医典也要人呢。太医署那边——”她哂笑了一声,太医署虽然说培养医学生,可算不上正经的学校,总共才三百多人,能够行医的能有几个?况且太医署也不怎么替人诊断。太医署时常汲取一些名医,自身培养的国医其实没多少。
裴琢玉一听就明白了,太医署的存在不能带来医道的辉煌,也不能让百姓享受到其中的益处。也是,医术为小道,许多人借此谋出身转入仕途,而后拿起的是圣人经典,而不是医籍。“医籍、医学生、药材——”裴琢玉眉头紧锁,想得头疼。
宁轻衣凑近裴琢玉,抬起手按压着她的太阳穴,柔声道:“琢玉不必急,你想做的,我必定会为你达成。只是——”话音顿了顿,等裴琢玉抬眼看来,宁轻衣才笑道,“琢玉,真不觉得这有违初衷么?”她仍旧记得,她的好驸马归来时候光想躺着晒太阳呢。
裴琢玉舒了一口气,她说:“近来翻看医典,收获极多。”行医济世,能活一人也能活千万人,况且公主所求之事,亦在人心。裴琢玉思绪纷纷,低喃道,“刻印医籍之事,明日还得同卢娘子商议。”
她声声呢喃,一时走神,满脑子都是大事。
宁轻衣笑了声,落在裴琢玉太阳穴上的手往下滑了滑,轻轻地捏着她的下巴抬了抬,她道:“夜深了,也要同我说这么?”
这点倒是跟以前也像。
思量被宁轻衣打断,裴琢玉眼睫清扫,她问:“殿下想说什么?”
轮到宁轻衣语塞,其实跟裴琢玉说话,说什么都好。可不停地听她口中冒出正事、冒出别人的名字,总有些不是滋味。宁轻衣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就要看在裴琢玉好脾气的份上放纵一次又一次。
她扬眉,唇角浮现了狡黠的笑,掬起裴琢玉的一缕头发在她的颈边拨了又薄,她问:“你猜我想听什么?”
裴琢玉偏不猜,她捉住宁轻衣作乱的手,莞尔一笑道:“夜深了,殿下应该早睡呢。”
宁轻衣:“那你陪我一道躺下。”
将那屏扇一合,这小小的空间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就算不做什么,互相贴着,听着咚隆的心跳,也是一种欢喜呢。
裴琢玉眨眼。
“赔”原来是应在这一刻呢。
寸寸香软,总能勾勒出旖旎的幻境,只求快些入梦,才摆脱这样的折磨。
帷幔垂,屏扇合,烛火熄。
当视野熟悉床上的幽暗后,就能勾勒出枕畔人的身形曲线来。
裴琢玉放缓呼吸,刻意装作没事人。
可等宁轻衣不安分,很快就将浑身僵硬的裴琢玉圈拢,呢喃似的说道:“抱一会儿。”
一会儿是多久,宁轻衣说得才算数。
她不撒手,裴琢玉也舍不得推她。
温热的吐息在颈窝游动,脑海中也开始浮想联翩,真是要命。
裴琢玉强迫自己刹住那些奇怪的非非想,可还没成功,就察觉到颈窝处贴来一股温热。
不是如羽毛般撩人的气流,而是那湿软的红唇,直接贴到她的肌肤上了。
裴琢玉的脑海中,仿佛劈入一道闪电,轰一声,只余下一片空白。
狂风骤雨横扫,这下好了,的确一点绮念都没了。
整个人傻了似的,僵僵地躺在那。
宁轻衣抱着裴琢玉,哪能察觉不到她的反应。
本来只想着稍作试探,可一触碰就有些流连忘返了,索性再大胆些,将吻往上挪。
把不经意坐实成了故意,让裴琢玉无处可逃。
裴琢玉稀里糊涂的,是想过只是偶然,但那不是蜻蜓点水的一刹那。
低回缠绵,是无处不在的春风。
僵硬的肢体随着活跃的思绪一道回暖,可裴琢玉没闪避,也没有推人。她的面上烧红,呆滞中又有些懵懂。她低低地喊了声“殿下”,宁轻衣轻哼一声,继续往她怀中一偎,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了?”
裴琢玉:“……”
怎么反过来问她了?
她口干舌燥的,浑身烧得慌,也没饮酒啊。她很无措地问道:“殿下,热么?”
宁轻衣顺着她说“热”,手指搭上裴琢玉中衣的系带,问:“替你脱衣?”
裴琢玉打了个激灵,吓得不轻,赶忙捉住宁轻衣的手。
四面昏暗,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人,可脑海中很自然地勾勒出皎皎如明月的面庞、青黛眉峰以及濯濯灵动的眼,至于那翕动的红唇——
在裴琢玉遐想间,红唇落了下来。
她的不拒绝,让宁轻衣的动作越发明目张胆。
裴琢玉“唔”一声,心怦怦地跳动着,脑海中一团焰火炸开后,有些分不清梦境或者是现实了。
如果不是做梦,她应该撇开脸的吧?可她没有,就像那些沉沦的梦境,心中充盈着一股欢喜。
唯有幻想之中,才能放肆不是吗?
唇总不能只严丝合缝地贴着,宁轻衣没什么动作,裴琢玉倒是冥冥中像得了什么牵引,无师自通地尽情采撷。
心在胸腔里鼓噪,宁轻衣有些怔然。
其实她这“尺”有些长了,她猜裴琢玉会快速地装睡呢,哪想到有这样的回报?
她是……将这一切都当作梦境才敢妄为么?
那她平日里都梦些什么呢?
裴琢玉不满宁轻衣的神思游离,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
宁轻衣“呀”一声,惊散裴琢玉的迷离。
急促的呼吸声在耳畔回响,隆隆的心跳像是豆大的雨点密集。
一会儿后,裴琢玉抬起手掩住脸,彻底心慌意乱了。
宁轻衣拉下裴琢玉掩面的手,直勾勾地看她,口中溢出一道幽微的叹息。
裴琢玉听到叹气声,浑身开始颤栗,试图张嘴,可传出的是绵长的呼气声。
她应该告罪,为孟浪行为掌掴自己,可吭出一道气流后,她的声音响起,却是一句:“我是谁?”
好让她陌生的嗓音,甚至藏着委屈的异调。
宁轻衣搂住她:“裴琢玉。”
裴琢玉不说话。
名字不是她独有的,因为公主也喊驸马琢玉。
宁轻衣:“一大一小两骗子。”
裴琢玉:“……”
第37章 心悦君兮
这话说得裴琢玉不好接了。
她跟崔萦的母女关系……的确是骗人。跟侯府的亲缘,想来也真不到哪里去。
混口饭吃,就当了回骗子。
这总不能指向驸马吧?所以清河公主还是知道她是谁的么?
宁轻衣的语调带嗔,裴琢玉摸不清自己的念头,反正听着高兴。
委屈发泄完了后,理智回笼,那就是该谈正事的时候了,虽然地点嘛,是有一些不恰当。
“对不起。”裴琢玉的声音细如蚊蚋,为自己的孟浪道歉。
梦境里没人管她,她可以为所欲为,但现实哪能一样?她的冒犯都足够下狱了吧?到时候被扔到长安的监牢里,潮湿的牢房、嘀嗒的水声、幽暗的青苔……裴琢玉在沉默的氛围中胡思乱想着,一些幻境扭曲,仿佛身临其境似的。
宁轻衣没说话,只是捧着裴琢玉的脸,含笑亲了亲她。
暗夜遮住了她眉眼中的餍足和占有欲,她拍了拍裴琢玉,道:“琢玉,夜深了呢。”
裴琢玉脑子中一团浆糊,可就算稀里糊涂的,也觉得有些事情不好一直不清不楚。她才说一个“我”字,又想到宁轻衣身体虚弱,到了唇*边的问话又咽了下去。她软声道:“好。”
这一觉睡得踏实,光怪陆离的梦境也消失了。醒来的时候,也不用假装着仍旧在梦中,手悄悄地挪到宁轻衣的腰间,等到窸窣声响起,才不动声色地挪开。
“什么时辰了?”宁轻衣眼都没睁开,语调很是含糊。
裴琢玉说了声“不知道”后,又问:“殿下要起么?”
宁轻衣说:“等会儿。”
屏风合拢的床内仍旧有些幽暗,残余的熏香气味萦绕在四面。过了片刻,宁轻衣才睡眼惺忪地看裴琢玉,问:“又要忙。”
忙可以,不忙也可以。
裴琢玉陷在温柔乡里,仍有志气下堕,怎么都不想起。
她不说话,宁轻衣抬起手指抚摸着她的脸,慢慢的描摹到了唇上。
裴琢玉的血液逆涌,心也隆隆地跳。
白日不比黑夜,视野清晰许多。她微微一启唇,便含住了宁轻衣的手指。偏宁轻衣不退缩,轻笑一声后,手指要在她唇舌间搅荡。
指尖牵着银丝,裴琢玉面红如血玉。
她才说了“我们”两个字,宁轻衣便猜到她想问什么,揽住她,很坦诚地说:“遇到你,我很欢喜。”
痛过、伤心过,也埋怨过,甚至在寂寞中还滋生出恨意,可人生在世,谁不是有种种不得已?她不会后悔与裴琢玉的相遇。
裴琢玉意动,轻轻喊了声:“殿下。”
宁轻衣却抵着她的唇,嘘了一声,说:“有的事情眼下未明,不好许下承诺,我不会负你。”
裴琢玉一怔,她揽着宁轻衣的腰,无奈道:“殿下怎么把话都说完了?”她能给什么呢?她身无长物,前些年流离失所,如今算是“寄人篱下”,能够给出的只有一颗真心。“愿为殿下开太平。”
就算依依不舍也不能镇日榻上缠绵,裴琢玉要为“开太平”努力,宁轻衣也得做一些事情。思来想去,从医之道上下手正好,既符合情理,又是士人们不大瞧得起的事,不会引起太多抗议。
宁轻衣入了一趟宫,面见圣人。
圣人冲龄继位,于今三十有五年,纵然少年时候励精图治,可年岁一涨,便沉湎于靡靡之音中,连常朝都改成了五日一回。不过前朝之事未远,圣人到底没像前朝末帝那般连宰臣的面都不见。
宁轻衣提了两件事情,一是想招人来修医籍,二是想设医学馆来教学生。她面对圣人,恳切道:“儿沉疴已久,深知求药求医之难。儿尚且如此,何况寻常百姓家中?”
承天帝忌惮着逐渐长成的儿子,对宁轻衣没什么提防的,尤其是看她面色苍白,连下地行走都艰难,越发怜惜。他满口应下,可转念一想,太医署那边要腾人手,恐怕会惹来朝臣非议,索性将政事堂中的宰相招来甘露殿中一道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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