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显宗只是次孙,未来不需要他扛起家业,但不代表郑阙完全不重视这个孙子,看他被打成这样,哪能忍气吞声?家中的女眷一直在耳边哭,哭得他头大心烦。可恨归恨,他的脑子没有完全变成浆糊,想要问清楚原因。
郑显宗支支吾吾的,哪敢说实话?只是提自己派傅母去庐陵公主府中将金陵公主请回来,结果傅母挨了庐陵府上一顿打。郑阙不太相信郑显宗的话,庐陵的确骄横任性,但跟金陵公主关系也没说多好,毕竟都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他思来想去,派人去庐陵公主府上接人。
可儿媳仍旧没有回来,倒是庐陵公主府上的人过来了,一脸不屑地指责郑家人。
一个傅母敢对公主吆五喝六、郑显宗还出手打公主,这是完全爬到公主的头上去了,不将皇家放在眼里。
晴天霹雳砸在郑阙的头上。
他心里只想着朝堂和同僚的事,哪里会管府内的女眷?当他去问的时候,一个个知情的眼神躲闪起来,最后扯着嗓子干嚎:“那也是他们夫妻的事,哪里用得着燕王来管?将人打成这样,是什么道理?”
“是啊,梁王都没说话呢,燕王这算什么?”
“郎主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
嗡嗡嗡的声音吵得郑阙头疼,他的脸色黑沉,这已经不是他要不要追究的事情了!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私了?他眼神幽沉,想出一个破局的办法,要压着郑显宗入宫负荆请罪。他得先承认自己的错处,才能针对燕王。
可郑阙有了主意,府上的人专门拖后腿。这还没等他进宫呢,一伙人听了他的话就先恐慌起来,怕郑显宗就那样死了,忙将他送了出去,不让郑显宗找到他。
皇宫中。
承天帝面色骇人,固然因燕王无状而愤怒,但最不可忍耐的是郑显宗的荒唐。不将公主放在眼中,岂不是觉得他这个天子没了威严,是个摆设?他固然可以不在意女儿,但也不是任由人欺负的!事涉郑阙家,况且公主家事也不是单纯的家事,如何处置也是要臣子们商议的。
对于郑显宗打公主一事,那些儒臣先是拿了不是有意的来说事,又抬出了伦理,说金陵公主已经出嫁,算是郑家的人,也有人认为郑显宗是蔑视皇室,殴打公主实属以下犯上,应当治罪。一番扯皮,也没能在当天解决事情。
消息传到公主府中,宁轻衣丝毫不意外这一结果。也正是知道光凭借这一件事情没法将郑阙拽下,才让燕王那边得到消息。金陵的事情,只能够轻轻地揭开帷幕。
宫中发生的事情宁轻衣也没隐瞒裴琢玉,裴琢玉抚了抚太阳穴,听着仍旧有些不高兴。公主要讨回公道都如此艰难,何况是寻常家的妇人?
宁轻衣垂着眼睫,淡淡道:“前朝不是有‘殴主伤胎案’么?若不是太后一力主张追究,可能就以伦理的事揭过,只作寻常杀妻杀子,而不是谋害皇室宗亲的谋反大逆罪。”
裴琢玉听得心中生寒,她虽极少看律令,可也知道,同一件事情对女对男是不同的。她凝视着宁轻衣,试图从她寂然淡漠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但宁轻衣只是微微一笑,随便启了个新话题将其揭过了。
不是无心,而是太遥远,眼下提了伤神。
若一切谋划落空——
轻哂一声,宁轻衣抛开了心中的杂思。
可宁轻衣不提,裴琢玉会问。
她凝眸注视宁轻衣,道:“皇后会管么?”
宁轻衣叹了一口气:“阿娘毕竟是后宫之主,要将每一个皇子皇女当孩子,不能不顾。”顿了顿,她托腮,饶有兴致地问,“琢玉觉得我能走多远?”
她没提自己想做的事,裴琢玉也没问。
就算失去了记忆,可依照裴琢玉的聪慧,也能够猜出来。
她的一些主意都是有意无意地替自己铺路。
其实以前她也问过驸马,可驸马只是沉默。
她依旧什么事情都愿意替她做,但其实心中不是很认同吧?
长安是囚笼。
权势是枷锁。
裴家为了光耀门楣逼她失去了自己,甚至走上了一条“尚主”的不归路。
裴琢玉没说过恨,可她在不经意间也会流露出伤心,流露出对外面天地的向往。
抛弃了过去后,她不再矛盾,也不用将自己撕裂了吧?
“走到终点。”裴琢玉不假思索。
宁轻衣莞尔一笑。
她其实想听的不是祝愿。
想听裴琢玉说“一直陪你走下去”,可以前的驸马不会说,现在的裴琢玉也不会。
只能寄希望于未来,等她愿意与自己并肩。
但这未来也不是凭空就得来的,宁轻衣还得努力。
当初心意契合的人都能跑了,何况是眼下还懵懂着的人呢?
宁轻衣想着,又叹了一口气。
她似乎已经确定当年是裴琢玉骗她的,说好了回来却一走了之。
心还是会有一点疼,但总归不是让人彻夜难眠的钻心刺骨了。所以当心上人一直在眼前时,她真的可以去释怀。
“怎么了?”听到叹气的裴琢玉还以为自己哪里说得不对。
“琢玉,你过来。”宁轻衣眨了眨眼,声音轻柔。
都同榻而眠了,并肩坐在榻上算什么?再说了,裴琢玉自从入府后,就没记住什么规矩。一听宁轻衣的话,她就很自觉地靠过去了。然后温热的触感就那么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纤细的手指拂动着,她的眼前出现了重重的虚影。神思恍惚起来,心脏又开始咚咚地擂鼓。
那些努力不想起来的事情其实没那么容易过去,只是缺乏一个契机将它们牵引上来。
而宁轻衣点在她脸上的手指,就是个让人重新心思慌乱的契机。
裴琢玉唉了一声,不自觉地往后仰。
宁轻衣见好就收,只是很快地从一旁的小几上取来一枚玉佩,替裴琢玉挂在腰上。
她轻轻地拍了拍手,也没解释,只是噙着笑,双眸一瞬不移。
裴琢玉在公主府上什么都不缺,玉这种东西更是不稀罕。妆奁上她要找什么样的玉都有,但宁轻衣亲手挂上的,还是让她低头看了又看。
宁轻衣笑盈盈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裴琢玉眨眼,知道这句诗是“琢玉”二字的由来。
除了“琢玉”,绿猗院这个名字也是出自《淇奥》。
而这一切……都跟驸马有关!
一道思绪如电光石火窜上,裴琢玉的心霎时间凉了下来,唇角的笑容也敛起几分。
新雕琢的玉,还是驸马的旧物?
“怎么了?”宁轻衣察觉到裴琢玉情绪变化。
裴琢玉低着头,指尖抚摸着温润的玉,轻声道:“其实已经有很多玉饰了。”
宁轻衣道:“那些都是尘封的旧物,这是我让匠人新雕琢的。”
裴琢玉唇角一扬,低落的情绪好上些许。她对上宁轻衣的视线,不知怎么心弦一颤,开始得寸进尺:“绿猗院中竹子太多,清寂确实是清寂,只是阳光不大好。”偌大的院子,晒太阳的地方多得是,哪会一直在竹荫下?
宁轻衣记得先前听人提过一次,裴琢玉不喜欢绿猗院的翠竹,可后来她住了下去,也没多说什么,就那样算了。
既然要抛去过往,一切从新,那让她心中怫然不悦的竹子,的确也没必要留。想了想,宁轻衣道:“那都移栽别处吧,你想种些什么?要开辟药田么?”
太干脆了,裴琢玉反倒是无话了。
竹子长势极好,因为她心中一点变扭大动干戈,也不大好。
裴琢玉抿着唇角,在心中长吁短叹。
怎么就这样忸怩呢?
宁轻衣见裴琢玉不说话,只低着头玩腰间的玉。她不明所以,暗叹一口气,抬起手抚着裴琢玉的下巴,轻轻一抬,迫使她视线与自己碰触。她唔一声,说:“琢玉是觉得麻烦吗?”
裴琢玉将下巴抬了抬,半挣开宁轻衣的手,她道:“我只是寄——”
不管是寄人篱下还是什么,宁轻衣都不想听。原本还没挪开的手顺势掩住了裴琢玉的唇,制止了她的话语。宁轻衣跪坐在榻上,一只手压在身侧,另一只手掩着裴琢玉,身体朝着裴琢玉倾去。她说:“那这样吧,你搬到若水院来,与我同住。”
裴琢玉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怎么发展到这地步。看着近在咫尺的宁轻衣,有点想顺势倒下了,可一点理智作祟,让她垂死挣扎似的说出一句话:“这样不好吧?”
可不好在哪里呢?没等宁轻衣问,裴琢玉自己心中的声音就开始回荡了。
宁轻衣不答话,似是沉思。
裴琢玉莫名紧张起来,尤其是她快要被心里话说服后。
难道挑了个头没有尾巴,就那样轻飘飘地结束话题?然后默契地当作无事发生?
这才是常态不是吗?
“哪里不合适呢?”在裴琢玉忐忑不安时,宁轻衣问,“琢玉要替我调养,那该就近不是么?”
要不是怕吓着她,早在入府那天,便教她来与自己同住。
“琢玉,你行还是不行呢?”宁轻衣又往前倾了倾。
芙蓉面照眼来,裴琢玉哪还维持得住端正的坐姿。单手撑着小榻,另一只手又去揽宁轻衣。
心脏早就如擂鼓了,都怕要将脆弱的鼓面给擂破了。面色绯红,担忧靠得太近,可臂弯紧绷着,稍稍一动便是将她拢入怀。
“行不行啊?”宁轻衣眉眼含笑,埋在裴琢玉颈侧,吹气胜兰。
第34章 软香温玉
浆糊似的脑袋里哪还有行不行?只剩下濯濯的芙蓉面,以及萦绕在周身驱散不去的熏香了。
与其说没有拒绝的余地,倒不如说拒绝的念头没那么强烈。
绿猗院中,多是驸马的旧物。先前无所谓,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芥蒂莫名其妙地在心中生根发芽了。
既然有个机会能够避开,那顺势而为不好吗?
她难道想得是近水楼台吗?她只是担心殿下会重蹈覆辙。不在自己眼皮底下,她不安心。
脑海中出现一些倒掉汤药的幻境,裴琢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成功地说服了自己,顺理成章地挤出一个小声的“好”字。
馥郁的香气并没有淡去,那轻轻靠在她身上的力道,仿佛附着着她的心脏上,带着她的心往一个看不见的深渊沉坠。
她的面色赤红,半撑着的身体已经全然倒在榻上了,臂弯在不知不觉间收紧,怀抱中的人自然也随着她的动作而改换姿势,趴伏在她的身上。
云鬓微乱,步摇上垂落的银丝轻轻摇晃,恍惚中,裴琢玉似是听到一道钗扣玉枕的脆响。等到回神时,宁轻衣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调笑道:“热么?”
游移的指尖已经划过下颌,轻轻地沿着脖颈挪动。裴琢玉眼上蒙着一层湛湛的水芒,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而宁轻衣轻抬起的手指恰好就那样一点。轰一声,仿佛无数雷霆炸开,将裴琢玉撞得头晕目眩。
一个“热”还没挤出,她已*经抓住了宁轻衣的手,带着她一个翻身。
簪钗乱摇,玉坠敲枕的响动,不再是幻觉。宁轻衣眼波盈盈,有种欲语还休的缠绵。有惊惶、惊异,有期待。种种情绪交缠,可没有半点抗拒和怒意。
裴琢玉舔了舔唇,她垂着眼睑,说了个“我”字,就没了下文。
宁轻衣将被捉住的手腕轻轻抽离,在发懵的裴琢玉试图爬起身时,她又猛地圈住裴琢玉的腰。
“琢玉。”宁轻衣喊了她一声。
裴琢玉僵着没敢动弹。
宁轻衣也没指望这木头能有什么反应,她只是蹭着裴琢玉,含糊不清道:“我、我有些难受。”
裴琢玉的心又开始发胀,填塞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了。她抱着宁轻衣,轻声道:“殿下,歇会儿吧。”
宁轻衣哼一声,软声道:“就在这儿么?”
裴琢玉点头,说了“是”。
清河公主府上风平浪静,可朝堂之中风云诡谲。
但就郑显宗“伤主”事跟“燕王放纵”事,吵了几天都没见结果,想要搁置也不大成,毕竟连皇后都出面,想要将郑显宗重罚。
金陵公主的生母韦贵妃那边呢?因为宁青云被废黜后,也被圣人厌弃了,她知道郑家是站在她这边的,其实并不愿意生事,梁王宁泰安也抱着同样的心思。可闹到这份上,不是他们想息事宁人就能让一切告一段落的。
母弟不管,反倒是异母弟来替阿姊做主张,梁王的脸上也很无光。他自个儿的人拿儒道伦理说事,勋贵那边是十分瞧不起他,嚷嚷着要是自己的女儿或者妹妹遭受这般待遇,早就一马鞭抽过去了。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还没完全终了呢,御史一纸奏状呈上,弹劾郑家人抢占民、掠夺资财、草菅人命。朝中有哪个人能够干净的?就算自己处事极正,也未必能将族人全部管住。在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候,可是没法将族人的事情跟自己撇开的。有哪个能跟族人没有经济往来的?一族宗主就得负责。
可偏偏郑家正在风尖浪口,依照承天帝的性情,维持皇室颜面固然重要,他跟皇后的看法一致,一定要严惩郑显宗。原本他以为一道敕令下了就能结束了,哪知被宰相那边驳了回来,有的人觉得依照谋逆治罪不妥当。
承天帝憋着一口气,在得到郑家的累累罪证后,终于将堵塞在心中的火气给抒发出来!何止是要处置郑显宗,当即将郑阙罢职,直接剥了他的宰相名头。
侍中之位一空缺,有的人就管不着郑家的事情了,像是盯着肉的狼,虎视眈眈的,想要那个位置。对于三品以上大员,宰相们本身有举荐和驳斥的权力,一个个名字递到承天帝跟前,可是承天帝没有同意。在这关头,向来低调清正的中书令崔尚推举了黄门侍郎魏再思!
魏再思参知政事,已带相衔入政事堂,以黄门侍郎晋升合情合理,可魏再思的才能就值得商榷了。有些朝臣暗自不满,可承天帝有了崔尚支持,能让心腹坐上左相之位,哪里会再拖延?当即擢升魏再思为侍中,做门下省的长官。
许多朝臣不明所以,要知道崔尚往常跟魏再思没有什么私人往来。一个诗礼传家能出将入相的高才,而另一个虽为忠烈之后可完全没有风骨,靠着佞幸登上高位,怎么会走到一起?非要说关系的话,那是魏再思的父亲曾在崔尚出镇河西时候做过他的幕僚,但那时候魏再思才多大?能算门生故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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