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打算主动询问,以作为那天的交换条件之时,谢璟也只会岔开疑问,要不就是平静地看着他,勾起一抹看似温和的笑:“你就那么想要离开我吗?”
“多陪陪我,好不好?”
再然后发生的事情,蔺安之拒绝回忆。
他只感觉自己被深深地欺骗了。
一日,蔺安之难得独自地坐在庭院的石亭中,不是钓鱼,却是在翻阅一些话本子。
其中主角唯有他与谢璟两人,是后者雇请而来的枪手撰写的,中心主题只有一个,即专门讴歌两人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谢璟恰巧不在,毕竟大小也是个魔尊,前线战事如火如荼,偶尔也需要他出面坐镇。
那会儿的场面一般都十足地血腥,谢璟也就不会带上据说与其鹣鲽情深、难舍难分,以及后面还连缀着少说十个形容词的魔后。
只是他不惹事,并不意味着事情不会主动找上门。
一日之内,王都骤然大乱,前些时日营造的静谧彻底破碎。
一切只因一个修士。
蔺安之匆匆赶到时,但见尸山血海,白骨垒砌成山。
不远处立着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是颜霈。
他提着把剑尖垂地的淌血长剑,袍衫皎洁如雪,宛若一轮与赤色地狱格格不入的新月。
闻声侧转了头望来,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仍是笑意温柔,就是过分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
就在蔺安之几乎就要因那份陌生而愈发毛骨悚然之际,随即听他轻声道:“安之,过来。”
“来到我身边。”
第20章 世界一:结局与番外
颜霈的状态明显不对。
注意到眸底跃动的那点晦色,蔺安之蓦然一惊,知道这是生出了心魔的预兆。
于是后撤几步,隔开一段安全距离,以避免颜霈杀心过重而殃及池鱼。
又尽量放缓语气,从此行的目的说到修真界的未来,从修真界的未来又谈至天下苍生。
陈词无比恳切,可称得上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就是竞选感动修真界十大人物也没问题。
然而最后只换来一句。
“和我有什么关系?”
蔺安之:“......”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有没有人管管?
“别人怎样,我全不在乎,”颜霈伸手,帮他将乱了的发丝撂到耳后,冰冷的指尖沾染了他的温度,于是也徐徐勾了唇角,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只有你是最重要的。”
那种脊背发凉的感受越发明显了。
而且这话说的,多少也有点暧昧了。
蔺安之宁愿相信是自己曲解了颜霈的意思,徒劳做着最后的挣扎:“可我们需要那件仙器。”
“听话,同我回去。”颜霈却道,“你的想法不会实现,除非谢璟不想活了。”
这是什么意思?
蔺安之的思考能力并不迟钝,闻言顿时生出种不妙的预感。
他皱了皱眉,紧接着有风席卷而来,勾住腰身向后拂去,随即陷入了熟悉的怀抱。
颜霈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
与此同时,一团黑气向他迅疾打去,避过后砸在了地面上,生生腐蚀出深深的坑洞来。
谢璟不知何时回来了,低头,温热的吐息使得颈部略有痒意:
“你的想法当然会实现。”
“你的所有要求都会被满足,只要那是你想要的。”
下一刻,齿关被撬开。
不同于以往的温柔缱绻,这次的亲吻来势汹汹,就像是要一次性攫取余生的所有温存,淡淡的铁锈味在舌尖漫开,愈发浓重。
但蔺安之没有察觉到自己哪处多了伤口,由此可推断,是谢璟咬破了自己的唇面。
他想借由血腥的气味,让蔺安之从此记住自己。
短暂的接触,而后分离。
谢璟餍足地笑了笑,道:“所谓的魔界禁地从来都不存在,你想要的仙器,就在我身上。”
蔺安之却并不意外,他早有猜测,到了现在也算终于落实了。
“那是每任魔尊的本命法器吧?你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摸了摸谢璟的脸颊,鼻尖抵着鼻尖,轻声说道,“可我不想让你有事。”
随着仙器启动,天幕大开。
它要将整个魔界剥离出去,逐出此方小世界。
眼前的空间一寸寸坍缩,于光怪陆离中碎裂成片。
无数源于不同声线的声音在叫嚣,拧成一条锐利的铁线,从左至右贯穿了双耳,刺得大脑生疼。
能效如此强大,担负的代价自然也是巨大的。
蔺安之半跪在地,全身灵力近乎被抽干,一手勉力撑着柄端,剑尖深深扎入地中。
他什么也看不到了,所有的感知皆被猩红洗刷。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不断有粘稠的液体滑落到身下,浸湿散开的后襟。
多亏系统及时屏蔽了痛觉,否则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天人五衰,药石罔医。”
一句评语轻轻地落到耳边,不知是系统,还是谁在说。
纯然失去意识前,蔺安之不受抑制地斜了斜身形,却好像没有摔在地上。
到底是怎样,他也分不清了,只觉鼻尖似乎萦绕着某种气息。
松间新雪的气息?好闻的药香?
亦或是像是方才在口中弥漫的一样,那抹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动了动唇,还想说些什么。
可惜再无力气。
那句“喜欢”,到底是永远也无法被一直想要听到的那人,所亲自耳闻了。
——
番外:
直至破碎的虚空重新愈合,回到此前时间的临界点,气氛仍然与冰点持平,宛若凝结为了霜雪。
事情发生得突然,无人有所反应。
直至一道衣料的摩挲声响起。
谢暄气息平稳,无喜亦无怒,只是抱起那具温度已然消褪的尸身,说道:“他走了。”
颜霈回眸看去,嘴角抿起,不理解他怎么能做到那么平静。
明明谢暄与蔺安之的关系最为密切,为什么如今他死了,却不感到丝毫的悲伤。
仿佛能感知到颜霈的想法,谢暄心平气和地陈述,态度就像是对待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只是离开了这里,仅此而已。”
此时,谢璟才像恍然回过神。
他低垂着头,令人辨不清神色,只能看到唇边常有的笑意已是荡然无存,
那些字词咬着牙慢慢挤出,到了尾音却是放得极轻:“为什么?不应该......是我吗?”
谢璟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于他而言,就算是一晌贪欢也无所谓。
然而,实际与预料中的全然大相径庭。
“这就是情蛊最大的作用,情之至深,可置换彼此的死生。”
静默片刻,颜霈替蔺安之言明了那个几乎要摆在明面的事实,即便相当不愿承认:“......他爱你。”
他并不埋怨谢璟,既然已到这个地步,说再多也没有意义。
他只懊悔自己那一次次的纵容。
比如,明知道蔺安之潜入自己修炼的地方偷去了蛊虫,却视若无睹。
倘若早知道一切会导向这样的结局,当初就该阻止,更应坦诚地表明心意。
只可惜那句“喜欢”,碍于某种不敢跨出的界限,再也无法诉诸于口。
恍惚中,颜霈又想起了许久前的一日。
那时他还是一名剑修,无门无派,昔年因施手救下一名闻名九州的卦师,而让后者欠下一份人情。
无聊中,他去寻了那位卦师,本是偶一为之,不想却被告知:
“你的命理线中,有一人与你羁绊深刻,其人体格极差,易年少早夭。”
在颜霈朴素的认知中,体格差就是容易生病,而生病了就要去找医修。
或许是闲云野鹤的日子过久了也会孤独,他莫名就相信了那句不明真伪的论断。
为此尘封了自练气期就伴随自身的本命剑,减去一身的杀伐之气,开始潜心研究药理,而后又入了药宗,做了它的太上长老。
再然后,等到了蔺安之。
乍一见面,颜霈就知道,他是不一样的。
“只是临到关头,我却救不了任何人。”
颜霈闭了闭眼。
他从卦师那里也习得了些技艺,手抚上胸口,攥起,指骨捏得发白:“但是我算得出来,命理线中,我们仍在交缠,缘分还未尽。”
话音落下。
又是四下沉寂。
细濛濛的雨开始下了,打湿在衣襟,也洗尽远处山峦翠色。
谢暄骤然想起来,今天应该正是春分。
......
自那天后,谢暄再未见过那位颜长老,只听闻他深陷心魔劫,只身远游。
魔界的事刚过去不久,修真界百废待兴。
他伴着妙玉师姑以强力手段安定下各项事宜,随后也离开了宗门。
名为历练,实则就是故地重游。
在站上高位之前,谢暄和他的师弟也是门内普通的弟子。
故地夕影,却是昨是今非。
谢璟与他同享一样的记忆,打着的大抵也是同样的打算。
自那次魔界一别后,那人再无消息。后来,谢暄偶然在花朝节路边的集市碰到过谢璟一回。
间隔层叠的伞面与游人,两人对视一眼,谢璟随后就不见了踪影。
梧桐更兼细雨,泛黄的叶缘映出微凉的秋。
待谢暄游到人流最盛的庙宇,但见后院那株繁茂苍天的树上,挂满了各色用以祈愿的红布条,受风吹拂,微微曳动。
其中一则,显然是谢璟遗留下的物事。
那是一枚与绀色发带纠缠的玉锁,其上也绑着红布条,使二者环环相扣。
谢暄走去,摁住了布条,翻到正面看去,却发现未着一字。
游历不过月余,却像是大半的人生随之流逝。
趁着天气尚未转寒,谢暄回到了天殊阁,以及那座山峰。
蔺安之在这世间留下的痕迹太少,洞府整洁干净,一眼看去,私人物品竟是没几件。
如今想来,他当掌门的那些年,虽说做了无数少男少女春闺梦里人,可待谁都是一样,温和、熨帖,兼有疏离。
为数不多与其亲近的——
颜霈不知所踪,谢璟飘忽不定,叶承钧大受刺激,于是潜心闭关,妙玉师姑则是在遗憾中终于了却一桩心事,得登仙阶。
他们都走了,千年之后,除了大宗掌门舍身救世的传说不朽于世,还会有谁记得他这个人本身?
其余人只看得到浮于表面的蔺安之,承认他执掌门派的功绩,抹去毒害陵溪城的污点,再让他背负上盛名。
可谢暄隐隐知道,他并不在意这些。
蔺安之是为自己而来。
如果此前都是一场梦,那么如今,便是彻底醒了。
但,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飞升需断尽所有尘缘,谢暄垂眸,看见那只丑萌的娃娃在掌心碎裂,齑粉自指缝流泻而下。
不要紧,过去总是需要离别。
他想,因为岁时轮转,往后还会有无数新的四季,我们还会再见的。
……对,我们一定还会再次相见的。
第21章 被阴湿男鬼缠上了(1)
蔺安之是被人喊醒的。
对方的声音放得很轻,夹杂了几丝小心,就像是担心惊扰了什么,亦或是害怕他本身:“小少爷,您该出发去老宅了,今天是季少爷认祖归宗的日子。”
揉着太阳穴,蔺安之从床上坐起身。
略微缓解了宿醉带来的头痛后,他开了口,这才发现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可以,先让我洗漱一番。”
那位帮佣随即噤若寒蝉,悄声转到了门外等候。
这是一间极大的卧房,陈设华贵低调,处处彰显出其主人的身份不凡。
蔺安之环视四周,轻易摘取这一特征。
他慢悠悠地穿好衣服,并没有急着如话中所说的一般去洗漱。
而是唤出系统,问道:“每次进入新的世界,不都是需要我从零开始走剧情吗?为什么会出现如今的情况?”
“出了一点意外。”
系统停顿片刻,只给出简短的回答:“你失忆了,我也是,现在我将这个世界的基础信息再度传送给你。”
蔺安之的眉心渐渐蹙起。
“系统商城中,有能够恢复记忆的药物,”系统继续道,“但拜你所赐,我的大部分工资最终都给了心理辅导师。”
“所以,我们买不起。”
自知理亏,蔺安之平静的腔调中带上了哽咽:“所以,你是在怪我对吗?”
系统:“对。”
蔺安之:“......”
连装都懒得装一下,可以,还是原来的系统。
洗手间就在房间左侧,他掬起一捧水打在了脸上,再抬头,镜中清晰地映出此中人的模样。
柔软的发梢凝着尚未拭去的水珠,眉骨投下的淡影拢着琥珀似的浅淡瞳孔。
整体与蔺安之原本的相貌有八/九重相似,只是稚嫩些许,兼之眼尾微微上挑外扩,平添几分骄矜之感。
任谁看见此张面容也不会料想到,这竟然会是一个性格糟糕、极其自我任性,而且总是仗着马上就要不属于自己的家世颐指气使的高中生。
尾句的形容词,与方才帮佣所说的“季少爷”有关。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名唤季青霁,身世一如既往地悲惨。
分明是蔺家真正的独子,却从来没有借过H市首富的东风,十几年来,不仅未能享受过一日的锦衣玉食,反倒常常遭受原生家庭的拖累。
他的养父是无业酒鬼,终年酗酒度日,养母则是做皮肉生意的街道工作者。
两人脾气都不大好,日常行为也都为周边人,诸如季青霁的邻居、老师,还有同学所清楚,他的境况也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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