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意到随从古怪而兴奋的眼神,自觉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他还兀自疑惑了片刻原因。
然而,更值得深思的还是蔺家父母喊他们回老宅的目的,这也是蔺安之思索了一路的要点。
蔺母发给他的短信里,有两个字被突显了出来。
祭祖。
回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景象,即便那时受酒精影响,很多见到的人事都蒙上模糊的轻纱,其中一样事物还是深深镌刻在了蔺安之脑中。
“李秘书,”蔺安之突然唤了声,侧头朝向不断提醒两人小心脚下的随从,“听说你是我爸花了大价钱从别的企业挖过来的,想必之前也是有过丰富的经验?”
不知道他几个意思,李秘书含糊地说道:“对。”
蔺安之的语调平缓,就像是打发无趣路途的随意闲聊:“你也来过我们家的老宅对吧?”
李秘书:“对。”
蔺安之又道:“那相较而言,你之前的那些雇主家和我们家的布局一样吗?都是在主厅摆满了牌位,还立了一盏蒙住头的神龛?”
李秘书忽然僵住了。
只有一瞬,且较好的素养使得前后变化不大,但蔺安之凝神去看,仍是发现了点异样。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系统在这时更是作用颇大。
“额头和上唇出现细密的汗珠,喉结频繁移动,以及胸口起伏明显,伴随着突出的吞咽动作。”
它冷静地做出判断:“紧张中掺杂恐惧,原因主要出于后两个字。”
神龛吗?在这个有着鬼怪的世界,神也是真切存在的吗?
蔺安之细细咀嚼了几瞬,忽然勾了勾嘴角,停下脚步盯住了李秘书,调笑道:“放轻松,不用那么紧张,我也只是好奇,随便问问而已,怎么弄得像是我要变成这山野间的怪物把你吃了似的。”
“要是你这幅模样被我爸看到,他肯定是要为他的得力干将鸣不平,把我训斥一顿的。”
李秘书讪讪笑了声,心道你手上还有我的把柄,由此依仗着三番五次地威胁,是真能把我吃了。
但这件事,不论再怎样,他也不能透露半分。
好在蔺安之没有咄咄逼人,两人又随意扯了两三句,把这个话题粗略带过。
分明时近亭午,日光正好,愈往深处走,道旁的林木却是愈发阴绿暗沉,光线穿过枝叶罅隙投洒在头顶、身上,同样难以从中汲取丝缕暖意。
从檐头一角到半壁外景,庄严古朴的外墙在视野中逐渐扩大,那种被遮天蔽日的晦色笼住的感受也更深了。
蔺安之直觉这里风水不好。
系统的分析永远比他的直觉更显专业。它用专业术语剖析一通,最后蔺安之也只把提取到的关键词记在了心里。
“布局近似于某种阵法?”
他若有所思地问。
系统确定道:“按照数据库分析,效果应该是扩大财运,类似于五鬼运财。”
这倒是再正常不过了,有钱人,就像是蔺家这种产业遍布,生意做得很大,国内富豪榜上都说得上名头的有钱人,多少都会沾点封建迷信。
此刻,李秘书也停住了步伐,转过身,抱歉地笑笑:“快到了,还请两位自行进入。”
语罢,蔺安之又开始盯着他了,直到把他看得发毛,面上的微笑都要挂不住了,方才扯着季青霁的袖口转身就走。
蔺母让他们直接去主厅。
没了此前聚在一起的一众亲戚,偌大的厅堂陡然空下,显得冷清寂寞了不少。
缺乏了人气掩盖,那种若有若无的、仿佛被窥伺的毛骨悚然感也更明显了。
又一次察觉到背后在被注视,蔺安之回过头,却只看见满目的檀木牌位,参差错落地矗立在悬镜之下。
最顶上的那张桌上供着一鼎香炉,三根点燃的柱香插在细长的颈项中,缭绕的烟雾徘徊在神龛遮起的盖头边上。
凝视几瞬,他的手指动了动。
不知为何,想要上前掀起罩在神龛上的白布的念头前所未有地强烈。
眩晕开始出现,蔺安之竭力攥住季青霁的手,有一半的人都卧在了他怀里,如此方能稳住即将塌下的身形。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声温柔而冰冷的呢喃。
“过来,我的祭品。”
第26章 被阴湿男鬼缠上了(6)
仿佛自遥远的亘久袭来, 有如虚幻的絮语低低回荡在脑中。
祂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含着蛊惑般低低道:
“过来,我可爱的祭品, 来到我身边。”
蔺安之差点真的就要过去了。
好在不论躯壳为何,本体的神识足够凝练强大,迅速遏制住了精神的溃散。
同时,环住他的那只手绕到耳侧, 指腹在唇角轻轻按压了一下, 力道不大, 却骤然让人从混沌的状态中解脱,重新获得清醒。
蔺安之回过眼, 看到季青霁正垂眸看着自己:“你怎么了?”
他自然不可能把刚才的遭遇说出, 按了按眉心, 搪塞道:“只是头忽然有点痛, 没什么大事。”
“是吗?可能是这里的空气太闷了,去外边的椅子上坐坐吧。”
似乎没有产生怀疑,季青霁轻易地相信了这一说辞,他如此说道。
而由于注意力略有转移, 蔺安之同样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一向任由他摆布的哥哥此时的态度是不同于以往的强硬,竟是摁着他的肩,不容拒绝地向外走去。
仿古制的主厅仍是那样的寂寥, 缠绕交织的素白布条从窗棂处垂落, 窄而长的案板所承载的列祖列宗阒然无声,漠然地凝望着两人离去。
最上方,神龛并无变化。
恍若一开始的所有都是幻觉。
嘎吱——
彻底拢上门扇之前,季青霁停顿一瞬, 冰冷的目光警告似地漫过那盏金漆木雕的小阁。
或许是感受到了威胁,亦或是有风拂来。
白布的边缘被吹起一角,露出内里塑像的半只转动的眼。
……
坐在门槛附近放置的长凳上,蔺安之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被窥伺的异样。
有无形的视线攀上脊背,玄蛇似地徐徐缠绕着向上,贪婪地舔过每一寸裸露的肌肤。
他客观道:“感觉被视/奸了。”
系统:“怎么?你要刑事起诉祂吗?就是据说是你祖宗的那位。凭据是《阴司法典》还是《酆都大法》?”
蔺安之斜了下头,还真的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下:“目前没这个打算,主要是方才探出神识的时候,我在其中察觉到了师尊的气息。”
“我们曾经灵修过,我能确定,那就是他。”
“......”系统沉默了片刻,怀疑人生道,“结合上个世界的精彩发言,所以你的意思是,就算你们在灵台中有过双修,每个世界你们都会发生情感上的牵扯,你们互相奔赴且又愿意为彼此而死,你们还是不含杂质的纯洁师徒关系,对吗?”
蔺安之:“对。”
系统:“???”
它匪夷所思,又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要是以同样形式对你的是旁人呢?”
蔺安之也是微微一笑,语调难掩森寒:“就算此地没有灵气,我也必要教祂形神俱灭。”
刚撂完狠话,而后就被打回原形,眼神迷离,面颊潮红,全身都在隐隐发烫。
蔺安之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真有成为变态的潜质,光是被看着就能兴奋成这样。
但,错的绝对不可能是他,而是这个世界。
季青霁见状疾步走来,随即被按在了座位上,蔺安之转而坐到他腿上,五指交扣牵起他的手,放到脸侧小动物似地蹭。
季青霁也顺着他莫名其妙的举动,微微偏过头,免得被全然挡住视线,同时眼神落在了他脸上。
只是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
蔺安之还想要索求更多。
他吩咐,声音刚出口就已经转低:“抱紧我。”
理所当然地,季青霁会听从这样的命令,胳臂一如所愿地拢紧,却听身上那人转而又呜咽道:“帮我舒缓,你答应过我的。”
背后就是主厅,两人皆能感知到从里面发出的、穿透了外墙的视线。他们彼此不知晓对方清楚,也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
不甘、怨恨,还有阴毒,这类负面情绪所针对的对象不必多说。
季青霁的感受尤为深刻。
呼之欲出的嫉妒近乎要冲破胸腔,撕碎这幅人类的身躯,从而取而代之。
即便他们本就共生,不分你我。
“是的,我答应过你。”季青霁轻声耳语,话里有着蔺安之觉察不出的纵容,“我帮你纾解病症,你帮我向爸妈隐瞒性取向,对不对?”
维持着两人现有的姿势,他从耳沿开始,细密的吻一路蔓延到颈侧。
原本,蔺安之半阖着眼,显然是享受其中的,直到身体的感触随同视觉的封闭愈发清晰,他也就逐渐发现,季青霁安抚的姿态似乎有些过于熟悉。
他还同谁做过那么亲密的事?
是情书中的那个男人吗?
想到这里,蔺安之的心情忽然坠入谷底,原本沉浸的目光也是骤然阴沉,可时机不容他质问,但听有繁杂的脚步声正在接近。
主厅外隔着一道影壁。
有人就要过来了,还是许多人。
他推开季青霁环在腰侧的手,却并未站起,反倒是在后者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破皮了啊。”
蔺安之遗憾地说着,语调却是极为愉悦的。
又点了点季青霁右下唇的、带着齿痕印记的小伤口,假惺惺道:“真是不好意思,爸妈很快就要来了,到时候问起来,你自己想个办法解释吧。”
季青霁不说话。
没有从那张漂亮的脸上看见害怕和畏惧,蔺安之有些失望,在他转过头后,季青霁摸了摸嘴角,冷白指尖沾上了殷红的血,却是蓦然笑了下。
绕过竖起的影壁,第一个出现的是步伐匆匆的蔺母。
来不及招呼两个儿子,她回身示意搬运的工人按着既定的走位,把祭祀用的贡品摆放在主厅中央。
然后,从阵仗颇为势大的队伍尾端,慢慢走出一个老道士。
说是道士,就是因为他穿着常人眼中标准的道袍,发须皆白。
分明慈眉善目,在蔺安之眼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跟着走进去,他抿了抿唇,视线扫过堂上被五花大绑的三牲六畜,又看向那盏神龛,隐约觉得不大对劲,但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搬运的工人都摆放好了,在打头那个的指挥下陆续撤出。
主厅内顿时只剩下蔺母、老道,还有蔺安之和季青霁。
像是才注意到一边站着两个人,蔺母看了过来,彼时的目光还未彻底转换,就像是在看没有生命的物体,并无一丝感情。
直至蔺安之微微蹙起眉,这才恍然回神,掀起与往常一致的弧度:“安之,青霁。”
“对了,”她立刻看见了后者唇上的伤,关心道,“怎么受伤了?是学校里有人针对你吗?要是出现这种情况,一定要同我说。”
季青霁道:“没有,弟弟把我照顾得很好。”
亲手制造出照顾结果的蔺安之:“......”
一丝淡淡的愧疚在心里弥漫。
平心而论,他是很敬畏季青霁这种睁眼说瞎话的契约精神的。
老道也随之望向两人,附和地笑道:“这就是府上两位公子吗?看面相都是有福之人啊。”
他如是说着,视线摇摆于他们,却是在蔺安之身上停驻良多。
四目相对。
蔺安之终于能够辨明老道的古怪。
他的眼珠很浑浊,盯住了看时,只感觉比本就陈旧的躯壳还要年迈上数倍不止。
闻言,蔺母似是当做喜庆话般,高兴地说:“那就好,那我就满意了。”
老道也微微地笑了起来,然而不像是在回应蔺母:“对,你一定会满意的。”
风吹过,刮起半片白布勾在了神龛背后的木框上。
塑像的眼又一次转了转,久久停留在主厅内某个人身上,木刻的、僵硬的唇线也随之缓缓上扬,却无人看到。
既然大家都笑了,蔺安之也勉强勾了勾嘴角。
他忽然问道:“都说是祭祖,那为什么只有我们几个,家里其他的亲戚没有,甚至连爸都不来?”
这个问题还算好回答,蔺母说道:“这是临时决定的,主要是为了祛除晦气,最近家里的生意不是很顺利,所以过来走个形式,求一求庇佑。”
时机卡得确实很好,不说家族产业,就是蔺安之自己都是在最近莫名其妙失忆的。
他了然地“哦”了声,定睛看向神龛,又径直问道:“那这是什么神?是我们家的哪一代祖宗?”
蔺母突然就不说话了。
“安之,”稍顷,她慢慢地,极其温柔地说道,夹杂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有种说不出的古怪的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蔺安之表面乖顺地应“好”,心下却是重重一跳,指尖也随着瑟缩着蜷起,再接着就被五指交扣着握住。
季青霁稍稍侧身,挡住了所有正在注视着他的目光。
然而即便如此,和吱呀乱叫的牲畜盖不过室内的一片死寂一样,这样的做法同样也掩盖不了一个鲜明的事实。
——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淫祀。
而蔺安之,便是那尊邪神唯一的祭品。
或者说,一直持续回去前,他都是这样认为,直到亲眼目睹方才还在保护自己的季青霁,就那样以剧情线中的车祸死在了他的面前。
第27章 被阴湿男鬼缠上了(7)
前座驾驶的是李秘书, 两人一如既往坐在后座。
当巨大的撞击声响彻耳际,蔺安之的视觉还停留在货车不要命般径自冲向车头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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