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郭远站在一旁涨红了脸,憋了半天道:“下官明白了。”
“禁军本就不为地方官调动,辛苦曹县令白跑一趟。”
曹郭远拱手道:“江大人哪里话,您这般身份亲自上阵救灾,您都不说辛苦,下官岂敢……”
“行了,还是少说客套话吧。”
江守君摆摆手打断他,“眼下已是肇秋,淮水汛期已过,今年不会有像这样的涝灾发生了,只是这次百亩良田受损,恐怕秋收无望。”
“是啊,都是天灾,我们这些做地方官的哪有本事跟天公作对啊,只能日日盼着朝廷发赈灾银下来,偏偏楚州绝域殊方,朝廷疏于管理也就罢了,当地官员一年到头也干不出什么绩效……”
曹郭远话没说完一抬头,看见江守君正默不作声盯着自己。
他一捂嘴巴,心中暗道糟糕,怎么把不该说得说出来了。
“我不是说江大人您啊,您初上任就清山匪,建满阳渡,所干实绩百姓有目共睹,又励精图治,廉洁奉公,实是我等之表率啊!”
“好了,住口吧。”
江守君忍无可忍,额角青筋都快跳出来了,“重徭役赋税的诏令已经下来,西北边境这场仗看来是不得不打的,这种情况下朝廷批不下来多少赈灾银。
四境青绳病四起,朝廷一句‘不是瘟疫’就不了了之,药品物资紧缺,粮米银钱没有,已成摧枯拉朽之势。”
“江大人,那这、这如何是好啊。”
江守君苦笑一声没回应。
如何是好?她又能怎么办?
若非眼下情况紧急,郡守不可擅离府衙太久,曹郭远也不敢留她在县衙里,只好在一旁恭送郡守回府。
劳累一天,江守君撑不住在回程马车上睡着了。
一路颠簸,到府衙醒来时反而没觉得身上松快多少,只是越发疲惫。
“江大人路途辛苦啊。”府外站着个熟悉身影,一脸笑意看她。
“淮……顾姑娘!”江守君惊讶道。
满身倦意一晃而散,脑子里突然浮现她留下那纸信,迫不及待想问问她究竟什么意思。
但碍于人前,不好直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江守君下了马车,边走边对她道。
“也是刚才。”顾淮音自然牵起她的手,“走吧,江大人有什么想问先忍着先进书房细说。”
书房里二人如往常一样,两盏清茶,顾淮音在一旁倚着随手翻书看,江守君伏案提笔处理政务。
“司主不是说要去查探青绳病一事么,可是查到了什么才回来的吗?”江守君突然开口。
顾淮音换了个姿势,斜倚在书案旁,离江守君更近了许多。
她伸出二指挑起江守君一缕散发:“没查到什么,这又不急于一时,眼下不该误了红袖添香才是要紧事。”
江守君听得皱眉。“那你留给我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怎么,江大人是在怨我信中言语生硬刻薄,唐突你了么?”
顾淮音笑得轻浮,手指放过那缕发丝,轻抚上江守君脸侧,一路顺着脸廓下颌抚到脖颈。
江守君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淮音。”
“嗯?”
“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江守君脑子里一团浆糊,只是握着她的手腕,完全不清楚自己该干什么。
顾淮音感受到她指尖颤抖,看她脸上慌张藏都藏不住,越发来了兴趣:“江大人,你觉得我像是累了吗?”
“我累了。”江守君后知后觉放开她,努力维持理智站起来,险些把桌上茶盏碰倒。
“啊,那我送江大人回去休息?”
“不必了。”
江守君腿走得跟两条木拐似的,六神无主回了卧房。
顾淮音看她离去身影笑得几乎有些放肆。
第62章 入幽冥探看晦灵殿
江守君嘴上说着累了,实际上只躺了不到两个时辰,后半夜睁着眼捱到了天亮。
时间尚早,窗外隐隐有戴胜鸟清啼,叫得她心烦意乱。
江守君手指捏着衣角,愣是把衣角都捏皱了,终于鼓起勇气出门。
按照当朝制度,地方官员每隔五日休沐一天,但眼下情况紧急,她不仅愁楚州民生,日日还有琐事缠身,自然留不出时间供她消遣。
好不容易挤出一时半刻得空,还要应前几日收到秦府帖子,今日不能爽约。
江守君简直忙得头疼,无论公事还是私事,无论哪个拎出来都够她喝一壶的。
她叹了口气,藏着心事在院中踱步,忽然脚步停住,在顾淮音卧房前站定。
里头灯没亮,看不清卧房里的人是睡了还是醒着。
江守君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连呼吸都放缓生怕吵醒了她,最后还是双腿发麻着走了。
床榻上顾淮音乌发散落,静静看着微光在薄窗纸上勾勒出的人影,由浓转淡,再消失不见。
她唇角扯出个笑容,目光却冷。
*
秦府过完丧,梁上挂的挽幛孝布并未撤去,今日还有不少人前来吊唁。
江守君并不打算久留,秦府与她之间算不上有什么很深的交情,但她初上任楚州时,秦府强送她一个侍女,乃至后来花朝交游,这就算承了秦府的情。
虽然是秦老先生居心不良在先,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应该还这份情。
顾淮音说得其实很对,现下秦府家道中落,她以郡守身份过来也算能撑撑场面,但她毕竟是外人,不好多留,所以露个面就打算走。
这已算是仁至义尽。
待她打算离开时被个府上丫鬟拦住去路。
“江大人,我家小姐请大人留步一叙。”
江守君:“秦小姐尚在闺阁中,私见外男恐怕有损其名声吧。”
“大人,我家小姐并非轻浮女子,此举自知不妥,但也是迫不得已,小姐知道楚州城中动荡不安,她有办法能帮江大人解燃眉之急。”
江守君实在不想和她纠缠,无奈道:“眼下秦府应该做的是明哲保身,至于其它,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郡守大人!”那丫鬟跪在她面前,“奴婢只是个下人,不懂何为明哲保身,也不知如何置身事外,只知我家小姐肯抛却名节求见大人,但求大人能给一盏茶时间,此后绝不敢多留您。”
这丫鬟倒是个刚烈的。
“你起来吧,”江守君抬手按了按额角,叹道,“劳烦带路。”
秦府会客不在厅堂,却在后院。
原本江守君是不便进去的,奈何已经答应下来不好临时反水。
秦安筠不方便开口,朝她行了礼数请她落座后,比划手势,由身旁贴身侍女替她解释:“今日冒昧请江大人前来,是我太失礼,请大人海涵。”
江守君回了礼,无意与她客套,直直开口问道:“秦小姐找我,所为何事?”
“那我便不耽搁大人时间,直说了。”
秦安筠递过一盏茶给她,江守君接过茶杯,但没有要喝的打算。
“家父方才过世,我上无叔伯下无兄弟,秦府主梁倒下,唯剩我与母亲相依为命。但毕竟家里基业尚在,我想借此与江大人做个交易,好为秦府谋个出路。”
江守君:“什么交易?”
“大人下令封渡口之前,满阳渡每日经营盈利数额不小,短时间内能成为楚州经济民生最重要来源。秦府愿意出一千两白银协助大人渡眼下难关,待捱过青绳病后,满阳渡重新开放,大人只需在渡口旁留一小块地方,让秦家做经商用。”
江守君无声一笑:“秦小姐这般行事,往严重了说,叫贿赂公行。”
“届时秦府会以捐赠的名义将银钱送到郡守府上,不会误了大人一廉如水。”秦安筠努力按下心中惧意,“这样的世道里,又容得下谁纤尘不染。”
“我只是要渡口边半亩地方而已,一千两不够我可以再加。”
江守君心想这位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姐虽有些见识,却没见过外面险象环生,到底是天真了。
“秦家世家大族,底蕴尚在,秦小姐何必劳心费力去经商呢?”
江守君把一口未动的茶杯放下,站起身来道:“此事我不会同意,您不必与江某白费口舌。”
“江大人且慢。”
秦安筠突然慌神,继续比划手势道:“是我太心急了,这事您回去再好好想想,我还有一事想问。”
“请讲。”
秦安筠:“江郡守初上任时,秦府送了个侍女到您府上,不知大人对她还满意否?”
江守君眨眨眼,一时拿不准她想说什么,没应声。
“听说江大人对她宠爱有加,大人要喜欢,我可以认她为义妹,让她从秦府风风光光嫁给您做侍妾,也不算辱没大人,您看如何?”
江守君蹙眉不语,她头一回这般失礼,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就走,留那一干人在原地。
方才那丫鬟还欲拦她,却被秦安筠打手势呵斥住了。
*
阴司地府生罗刹,殿前摄魄堕黑风。
幽冥路上,前面二提灯小鬼开道,鬼吏侍左,剑灵立右。
顾淮音走在阴森黄泉上,脊背莫名发凉。
鬼吏一旁陪笑道:“司主现在毕竟肉体凡胎,生魂还是不宜入阴司为好啊。”
顾淮音攥了攥发凉的指尖,摆摆手不以为意:“不打紧,我下来查个事而已,又没打算久留。”
“司主想查什么,不如我先安排下去,好方便您检阅?”鬼吏旁敲侧击,并不知道顾淮音心里什么打算,只能小心谨慎看她脸色行事。
顾淮音侧过眼蔑他一眼,嗤笑一声:“你先安排了,那我还怎么查啊?”
鬼吏赔笑不敢言,心里暗自把阴司上下烂账算了一通。
听闻近年瘦水重现淮水,甚至已经惊动远在江南的徽南君,但去年淮水大涝,无数生灵因此命丧其中,亡魂与水里灵气相冲,故而造成瘦水。
这事断然算不到阴司头上。
那司主究竟为何而来呢?
是为缙云寺里那个的和尚?还是闲的慌来走个过场?
“阴司相隔九渊雍冥与人间,两千年前,你们答应过我,愿意自封与人间要塞,世代替天下镇守九渊,对么?”
“是,阴司上下谨守此诺,一刻不敢忘怀,一寸不敢逾矩。”鬼吏立定拱手,“阴司与鬼族绝无来往,司主若是信不过,下仙可以立誓。”
“阴司与鬼族无来往,我自然是信的。只是阴司与人间之界限,是否薄弱了些?”顾淮音语气不重,听得却让人胆战心惊。
鬼吏:“司主何出此言?”
“人间近日异动,频繁出现一种叫‘青绳病’的病症,我查那病症古怪,不像是人间应有的瘟疫疾病,倒似阴间物。”
“司、司主话不能乱说,千年来阴司各鬼使恪尽职守,绝不会如此疏忽。”
“是么?”一行人四周结界霎起,四方景物流转,顷刻间便到了阴司晦灵殿。
晦灵殿聚全阴司所属之物,无论性恶性善,都一一存放其中。
“什么人,胆敢擅闯阴司!”殿里看守此处的冥使大喝。
鬼吏见状慌忙叱他:“北海司主尊前,休得放肆,退下!”
顾淮音倒没什么反应,只对一旁鬼吏道:“你吓唬他做什么,我就随意逛逛,不碍事。”
鬼吏右眼皮越跳越快,怎么刚好就到晦灵殿来了,这也叫随便逛逛?
“那中了青绳病的人,身上青痕遍布,状似癫狂,散去先天灵气。”顾淮音边缓慢踱步,边说,“我看着眼熟,觉着与阴司里有一物极其相似。”
“什么?”
“宿水引。”
晦灵殿里十八扇白骨砌成的大门,她不紧不慢走到其中一扇门前。
“是放在这里吧,拿来我看看。”
鬼吏不敢不听,恭恭敬敬从白骨门里取出了一方木匣子。
匣子里宿水引根根分明,码放整齐。缺失的地方轻而易举就能看出来。
“我记得本来该足量有三百支,怎么少了?”
鬼吏脸上忿忿不平:“司主,缺少的这些,正是八百年前妖族向阴司借走的宿水引,至今未归还。”
“啊,难怪。”顾淮音点点头道,“八百年前睐山近褚源一带也出现过青绳病,想必正因为此了,对吧?”
“对对,哎,我们也不曾料到过会这样……这群妖物心思实在歹毒。说到底阴司也有监守不当之责,请司主责罚。”
顾淮音笑了笑:“哪里话,阴司监守不当也并非一次两次,若真要罚也罚不过来,这事不急,等秋后算账吧。”
鬼吏表情僵硬,他也没想到顾淮音这番话说得这么不客气,一时也哑口了。
“这次就先到此为止,等下次有事了我再找你。”顾淮音从善如流把匣子交还给他,旋即出了阴司。
待到送走这位大神,鬼吏心中叫苦不迭:怎么还有下次?
第63章 尘渊下乞命血阑干
缙云寺晨雾缥缈,还似往常。
禅房中青光一现,缓缓浮现出二人身影。
攸里跟着顾淮音从阴司回来,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司主,青绳病真是妖族做的?”
“恐怕没那么简单。”顾淮音严肃道,“如果真是妖族,那么他们借走宿水引八百年,为什么非要挑现在这个时间动手呢?”
攸里:“难不成是阴司所为,他们故意诱导,想要祸水东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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