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想还能再见到我,不敢想我会带着鳞骨全须全尾的回来。”
“我毕竟是你的母亲。”嬴鲛说这话时,眼睛是慈悲的。
“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这水神之名虚无缥缈,你不如同我回北海,继海神位。”
“你打算怎么做?”江守君眼底泛上一丝讽刺意味,“把我剖鳞去骨,再炼制成什么神器来代替你么。”
“那是妖族的想法,不是我的。”
“你又何异于他呢?”
占据水神骨,就能从新塑肉身,嬴鲛就不必长久困在褚源里。
“你听话些,你这般聪明,怀璧其罪的道理你懂得的,与其引火自焚,不如将鳞骨交给我吧。”
嬴鲛脸上的神情不像是假的,看上去真如同母亲对孩子的殷勤关爱,只不过她的手还是握在江守君脖颈上,没有放开一寸。
“听话些好不好?亶渊器已经破损严重,我不想你的鳞骨也……”
“母亲。”江守君忽然叫她,这样温情的称呼,语气却如寒冰一般。“你也知道亶渊器破损严重啊。”
“你只当水神之名虚无缥缈,却不知道淮水神祠香火供奉两千年未曾间歇。”
“海神一副残躯,当真能够威胁到我么?”
“放肆!”嬴鲛手指力道收紧。
江守君因缺氧而慢慢涨红:“天罚是避不开的,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没有人能做到,你也不例外。”
那日顾淮音留在江守君额间的一点朱砂,原本浓郁的颜色由浓转淡,自江守君眉宇间析出。
“咔”一声,嬴鲛手臂被整个折断。
一团黑气萦绕在她断臂处,顷刻又长出一节新的臂膀。
第77章 寒蛰鸣腥云蛇化龙
“我当是谁,你身上这气息,”嬴鲛被削了一臂,不敢再伸手碰她,“挨过天罚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本事,罔悬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吧。”
江守君额间朱砂为她挡下一劫,已经消散了。
这估计又要把司主本尊招来了。
嬴鲛挑眉,讽刺的意味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好天真啊,你以为攀附上司主就能对付我了,是吗?”
“我没有要攀附谁。”江守君镇静得一如既往,“是你冥顽不灵,是你自己看不清。”
“呵。”嬴鲛收了手没再对她做什么了,她吐出一口雾气,转身回了亶渊器里。
簌簌风过淮水。
隔着很远,有尖锐的一声喊叫:“水神!”
只见一生着兔子耳朵的少女急匆匆跑过来,江守君此前对她并无印象。
“我是淮水以南山精一族族长,”兔子精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水神,水害突然,淮水神祠被冲毁,司主入雍冥前特别嘱咐我要看护好水神。”
水神行事看似绳趋尺步,从她无论是做郡守时冒天下之大不韪抬棺进京,还是身死后自己逃到阴司去炼化水神骨,都能看出她身上混杂着离经叛道的风格在里头,让人难以捉摸,这点倒是与司主不谋而合。
顾淮音正是知道这点,所以不会去说,更不相信她有本事去护着江守君,只说去找水神。
兔子精虽不明白司主让她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二人关系她已经看得明明白白,水神既是司主的人,那也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兔子精跑得急,不慎被绊了一跤,途中被江守君一手扶着胳膊拽起来。
江守君面色苍白,一颗心往下沉,问她,“司主何时入的雍冥。”
“就不久前,缙云山崩时。”
江守君放开扶着她的臂膀,没再说什么了,虚虚往前跌了两步,头脑又似乎不太清醒。
“站住。”亶渊器里嬴鲛出声,定向传声,只有江守君一人能听见。
“去哪?”
她把江守君喊回了神,江守君伸手捏了捏眉心。
每每听见有关顾淮音的事总是要晃了心神,从缙云寺里见到她中了宿水引后这种情况就愈发厉害,偏偏这时候是最不能出差错的。
明明很简单就能想明白的道理,是她太冲动了。
顾淮音要比她先知道九渊之下有人在偷偷产生“青绳病”,否则她不会说自己调查的方向是对的。
是自己绕了远道,总以为有妖族从中作梗的份。
当务之急不是这个,但是,妖王不能留。
江守君眼皮低垂,像蒙了一层雾,对兔子精说:“我从书中知道妖族与山精向来不共戴天,今时我告诉你嬴鲛与妖族解契,亶渊器对褚源起不了作用了,那山精一族血海深仇你当如何?”
山精族长愣住了,大约是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她又问:“妖族寿长几何?”
江守君:“与原来相差无几,和人的寿命近似。”
“水神,问句得罪您的话,”兔子精表情还是愣愣的,只不过眼睛要比之前更加猩红,“你为什么会知道?有证据吗?”
江守君瞥见兔子精从眼底反扑的情绪,千年来含垢忍辱,终于可以昭雪?
掌心摊开,修长五指上方悬着长颈白瓷瓶,正是亶渊器。
兔子精用力咬了咬舌尖,痛觉腥气一起上涌。
“我知道了。”她朝江守君恭恭敬敬行了礼。
“我恐怕要忤逆司主,不能跟随水神左右了。”
江守君朝她一点头。
*
洪流滔天,镇守两千余年的淮水神祠只剩断壁残垣,原本的水神像被江守君拆过后本就不稳定,这下更是被淮水冲毁,什么也没剩下。
原本告诉山精族长去了九渊雍冥的顾淮音,重新出现在这里。
镇水山尖石。
指向性太明显了。
当年淮水畔,有小儿溺死其中,不正是因为山尖石么,往事历历在目,她想不出第二个与此有关的人。
“毋厘。”话语和着劲风。
淮水神祠旧址浸在湍急水中,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要修缮的必要了。
“你在怕什么?”
顾淮音居高临下,看着化作原型的青蛇,蜷在淮水神祠还未被完全冲散的石基下。
“这两千年来,你在淮水神祠,是在躲什么?”
缙云山崩后,她终于敢去再推演当年白绫鱼妖死相。
初建水神像时顾淮音也推演过。
她那时死得太蹊跷,淮水入海口平白无故出现冰山,她推演出白绫鱼妖留下鳞骨前,是身撞冰山死的。这与淮水边山精野怪看见后传出去的一致。
太多地方经不起推敲。她死前身上数以千计的伤口,不像是能撞出来的,但又确实是冰凌导致的。
毋厘没有回话。
还是臂膀粗般青蛇的模样,它缠着根石柱子,在水里不停摆动蛇尾,看上去很痛苦。
蛇身渐渐拉长变宽,直到这座旧祠堂再也容不下它。
蛇身堵满淮水河道,蛇信子吐出嘶嘶声,它开始蜕皮。
鳞片一层层脱落,蛇头上两只如弯刀般的尖牙脱落,它不像是传统蛇蟒蜕皮。
它在化龙。
“遇水化龙,潜心修炼不够,往往还要有大功德。”顾淮音不太信这个本质死板冷漠的蛇妖能积攒出什么大功德,“你做什么了?”
“或者说,谁帮你做了什么?”
毋厘痛苦地扭动身体没有回应。
它身上开始长出龙鳞。
“啪”的一声,蛇头落到淮水里,变成黑色脓水化开,被湍急水流冲走了。留着断口的颈子上开始长出龙头。
天上阴云雷雨盘踞,却不是化成能施云布雨的神龙,更像邪祟。
顾淮音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别动。”
拓银长剑出。
“你被人当了器皿,我要刮去你的鳞,剔去你的骨才能让你恢复如初。”她抿了抿唇,“否则,你违逆天道化龙,是会应天罚的。”
*
远处高山上。
“我和你说过不要动手。”扶汤语气森然,他把猫妖提起来,死死掐着黑猫脖颈。
“你不是不能造杀业么,咳,就不怕功亏一篑?”黑猫被他吊在空中,说话艰难。
“哈哈哈哈,咳咳,你替他做的假功德正好派上用场,你该高兴才对。”
扶汤手指用力,“咔”一声,黑猫脖子断了。
继而他用相同的办法拧断了它的四肢,在它身上落下一团猩红的血般的雾气,吊着它一口气。
黑猫还在进气出气,只是不能动了。
“我不能杀你,但我有的是方法让你生不如死。”扶汤半蹲下来在它耳边轻声说。
“你该早些让我生不如死的,现在晚了,哈哈晚了。”黑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张开嘴继续说,“等我到青岐蛇君的身体里,我会念在你我多年的情分上,给他留一息魂魄的。”
扶汤朝它伸手,下一瞬,黑猫的下颌也被掰断了。
高山上卷起一阵风,落到淮水畔。
“司主且慢。”一道红刃接下拓银剑,剑身竟被震的嗡嗡作鸣。
扶汤快速拦在即将化形完全的蛟龙面前。
他从作为毋厘执念被分裂起就在躲藏,两千年来,这是他与司主第一次会面。
扶汤面容被自己模糊了,他不敢以毋厘的面目去见司主,更不敢冒充“鬼主”之名,用这样拙劣的谎话去骗顾淮音。
“滚开。”
顾淮音没时间同谁耗着,必须要在毋厘化龙前剔去它鳞骨。
“剔鳞剖骨,”扶汤知道自己拦不住,只好触她逆鳞。“今日淮水重蹈覆辙,司主是想重现水神当年的死法么?”
顾淮音降下一层白光虚虚落在毋厘身上,拿剑的手顿住。
“你假借鬼主的名义,对水神做的那些事是不是觉得我真的全都不知?”顾淮音将拓银剑指向他,“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对吗?”
扶汤头皮发麻,把原本的面容露了出来。
“我是毋厘所生执念。”扶汤仰头正视她,“我知道当年水神的真正死因。”
霎时间,拓银剑脱手,把扶汤捅了个对穿。
扶汤呕出一口血,身上的穿孔重新慢慢愈合,这算不得什么。
“司主身上好重的戾气,是宿水引起效了么?”扶汤忽然咧开嘴笑了笑,“虽有人因我而死,但我手上从未沾过血腥,没有直接因果,你不能杀我。”
“我杀的就是你。”顾淮音凉凉道。
她脸上身上的青痕开始急剧蔓延,隐约有些走火入魔的趋势,瞳孔开始不聚焦,她又抬起剑。
这次杀招来势汹汹,却受宿水引影响,波及的范围太大,本就阴沉的黑云压得更低,杀气浓郁得如同具象出了实体。
“司主。”淮水不断痛苦挣扎的毋厘终于出声,“恐怕来不及了,您先动手杀了我,他作为我的执念自然留存不了太多时间。”
剑风落下,黑蛟鳞片被斩碎一些,流出的血把淮水搅得浑浊不堪。
毋厘忍着剧烈的疼痛,继续说。“当年淮水畔,水神是我害的。”
顾淮音身上青痕愈深,甚至发黑,下一剑又落下,斩进蛟龙背脊里。
毋厘实在难忍,嗓音沙哑不堪:“司主不必如此白费心力,动手杀了我吧。”
第78章 青绳病几度悬因果
果不其然的,自从谢晋将楚州灾情如数呈报上去后,朝廷文武百官乃至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楚州一点反应也没有。
谢晋从前在朔州做讲师早有听闻,虽然楚州穷苦但毕竟是国中一隅,陛下怎能放任不管至此,难怪会逼得前郡守抬棺进京。
谢晋忙得脚不沾地,头疼得简直没法说。
忽而有小吏从外头来报,说秦府送来黄金千两。
谢晋匆忙走出公堂,果然看见秦安筠站在府门口,身边家丁安置了数个大木箱子在地上。
秦安筠身边带着个丫鬟,朝他行礼。
“秦小姐。”谢晋回礼。
秦安筠还是哑着,只是那鬼婴不再纠缠她。她朝丫鬟打手语,丫鬟按照她的原意复述。
“父亲与祖父去世后,秦家家主的担子就落在我身上了。”
地上木箱子被打开,金灿灿一片如海浪翻涌般直晃人眼睛。
谢晋改口:“秦家主这是何意。”
秦安筠打手语道:“前郡守在时,我想要与她交易,拿千两黄金换满阳渡口旁的地皮,她说我此举贿赂公行,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谢晋皱眉,江郡守在官场时绝不会是政以贿成之人,但看秦安筠这意思难不成是想贿赂自己么?
还不等谢晋开口拒绝,秦安筠又道:“现在满阳渡已经被冲毁,我没有要与谢大人行贿的意思,大人不要误解。”
“这些钱财算我捐给府衙的,我什么也不为,什么也不求。”秦安筠闭了闭眼,继续道,“楚州一向艰虞,我该早点拿出来的。”
谢晋怔了须臾,明白过来,朝她揖礼,“我替楚州百姓谢过秦家主。”
秦安筠没再说什么,道过别都转身回了秦府。
千两黄金,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满阳渡口虽被淮水冲毁,但好在先前修的官道还在。
这下楚州无论如何能捱过一阵子了。
谢晋还来不及欣喜,又有人赶来汇报。
先前些郡守交到避难所的方子经多个医师看过了,是可以用的,只不过上头以“镇玄铁”入药,虽然不算新颖,但原本产自北海的“镇玄铁”已经绝迹了。
另外,更诡异的是,那张方子被拓印了数分传来,但每张方子上面的全部变成了个“水”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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