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才说过以后都会对我坦诚。”这人面无表情地走进电梯,“这么快就不作数了?”
我自知理亏,心理斗争了会儿,然后闷闷不乐地放弃抵抗,坦白从宽。
讲完买药的经过,我看见祝羽书的神色骤然变了,还异常懊恼地狠狠咬了下牙。
等讲到我淋完雨去酒店,不仅发了烧,还因为没有得体的衣服,被侍应生当作特殊行业的服务者,这人的表情一下子又变了,嘴唇抿得极紧。
“好的,酒店的事我现在知道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认不出你。”他硬邦邦地问我,“对了……那个药呢?你……给门卫了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看着祝羽书已经愈合如初的脸庞,稍微有些困惑:“不太记得了。”
“所以是扔掉了吗?”出乎我的意料,祝羽书一边抱着我快步往前走,一边还在相当执拗地继续追问,“还是暂时存放在了哪里?”
怎么了?
……一款没过百的普通药品而已。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上心,难道是伤口还没有好透彻?
不应该啊。
而且如果真的还需要接受治疗,他让私人医生来家里配药,或者吩咐助理出去买,不就可以了吗?
被祝羽书锲而不舍地问了第三遍之后,我努力回想了下,终于记起自己应该是把药放在了酒店的寄存处。
因为发生了一系列事情,觉得这药大概率是送不出去了,我也就一直放在那边,没再拿出来。
听我讲完,祝羽书身上那股暗暗在跟谁较劲的别扭感忽然消散了。
几乎是一瞬间,站在我面前的这人就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和自持。他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不再问其他事情:“我知道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
我看着祝羽书,一头雾水。
*
急诊抢救室在一楼大厅。
连环车祸的伤员很多,不少被就近分配到了这里,因为要时刻注意避让,给亟需救治的人留出生命的绿色通道,短短一段院内路程,我跟祝羽书花费了不少时间。
赶到地方时,抢救室的门刚好关上。
我抓着祝羽书的手站回地面,然后仰起头,沉默着看了会儿代表着医生正在和死神争抢生命权的红色指示灯。
指示灯下,站着熟悉的身影。
贺子潇靠着走廊墙壁,身上昂贵的晨礼服染满血和污渍,脏兮兮的,头发被雨水打得凌乱,眼角的伤口也没处理,看起来比劫后余生的我还要狼狈得多。
但他看着毫不在意,也没搭理身边那几个不断催他回开业仪式现场的贺家人,目光专注地落在手机屏幕上——
我探头悄悄张望,发现他停留在跟我的对话聊天界面。
这人向我同步情况的消息刚编辑到一半,又板着脸相当谨慎地斟酌起措辞,反复删掉再重写。
……是怕再一次刺激到我吗?
看着贺子潇黯然低垂的桃花眼,我的心头微微一颤。
用眼神和祝羽书进行了短暂的交流后,得到许可的我拨开人群,朝着疲态尽显的那人扑了过去:“子潇!”
贺子潇应该是没想到我跟他前后脚就到,被我用力抱住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然后这人展开双臂,轻轻回抱住了我:“宝贝,我在呢。”
见到我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邀功,强调是他把我救出来的进而索取回报,而是……安抚。
“宝贝,你现在身体肯定不太舒服,就不要过来强撑着了,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告诉我就行,我找人去处理。”贺子潇摸了摸我的脑袋,声音放得很轻,“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变好的,我向你保证。抢救室这边,我会自己一直守着,直到你大哥平平安安地出来。”
我怔怔地跟贺子潇对视,然后张开嘴唇,生涩地说了句谢谢。
因为太不习惯跟别人认真地道谢,在讲完这两个字之后,我就憋不出别的话了,耳朵都有些不自然的发烫。
贺子潇更是意外极了。
比被我主动抱住时,还要不可思议。
他看着我愣了好一会儿,漂亮的眉眼舒展开,慢慢弯起格外温柔的弧度:“不需要跟我道谢的,我一直都为自己能帮到小逸你而觉得开心。宝贝……是你给了我所有的意义。”
第一百五十二章
“要道谢的。”我抿了抿嘴唇,然后稍微有点挫败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而且,一定要报答的。我可以为你,为贺家,做些什么?”
今天要不是他出于担心而冲过来找我,没耽误黄金救援时间,我不敢想象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会不会一个人在孤寂和绝望中陷入昏迷,然后从此再也无法醒来。
他救了我一命。
我问他时的态度很认真,做好了只要他一句话,连价格已经回升的股票都全部送出去的打算。
贺子潇没立刻回答,笑着说让他想一想。
然后这人握住我的手,拉着我一起坐到走廊里的长椅上,垂下眼开始煞有介事地苦思冥想。
祝羽书从另一侧走了过来。
他紧挨着我坐下,面无表情:“有什么祝家能够做的,你都可以提,我会处理。纪青逸的事就是我的事。”
贺子潇抬起长睫,轻飘飘地瞥了过来:“这种时候知道来凑热闹,小逸需要帮忙的时候又去哪儿了?哦不好意思,我说话不过脑子,比较直,多担待。”
没等祝羽书开口,贺子潇就把目光移回了我身上,不好意思地轻声道:“宝贝,你如果要报答我的话,像那种酒店合作的业务,再多给我一些可以吗?我今天缺席的开业仪式很重要,合作方大概要生我的气,再不给客户资源了……我在贺家没有站稳脚跟,虽然看起来好像挺风光,但其实就是充当吉祥物的角色,背地里一直被欺负……”
面对这个请求,心存愧疚的我当然不会拒绝,立即点了点头,思绪随即慢慢游离,飘向不远处的抢救室:“等大哥手术结束,我会整理一下我手头的资源,所有能分出来的都拿给你做。”
“谢谢宝贝!”贺子潇姿态亲密地勾住我的手指,漂亮的脸上展现出笑容,“真的帮大忙了——”
祝羽书冷冷看了过来,截断他的话:“贺家的这块业务是行业最顶尖的水平,从来都是你们凭心意挑选顺眼的合作方,什么时候缺过客户资源?”
“祝总你也说了那是贺家,我刚开始接手业务,人微言轻不受待见,又搞砸了项目……自然需要点外援。”贺子潇颇为无辜地歪了下头,随即面露惊讶,“你不会连这种事都要介意吧?!连小逸帮朋友忙都不准,心眼和气量都那么小?还是说,你想让他到最后一个朋友都没有,身边只剩下你一个根本不知道靠不靠得住的家伙?真是太可怕了。”
“……我从没这么想过,不要把你自己的算盘强加到我身上。”祝羽书皱起眉头,有些忍无可忍,“据我所知,海岛的项目是你用自己的资金和人脉搭起来的,跟贺家没什么关系,贺家的话语权现在也全都在你手上,谈什么人微言轻?你只是想得到特定的人的注意力罢了。”
贺子潇仍微笑着,眼里的情绪却好像逐渐冷淡了下来,沉如深渊:“祝总,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不知道啊?难道你比我还懂贺家?”
祝羽书很漠然:“我没有你懂,只是不如你会装。但这块,你还是不如那个姓沈的。”
我一回神就听到这句。
紧接着,我就看到贺子潇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矛盾一触即发。
因为刚才的心思主要放在大哥那边,在时刻盯着抢救室门口的指示灯,我没太仔细听祝羽书和贺子潇的对话,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天真地以为他们是在探讨业务。
后来脑子慢半拍地转过来了,才意识到不对劲。
而且是,非常不对劲。
如果我现在逃避现实选择离开,我怀疑互相展露出鲜明敌意的他们会做出些……相对极端的恶意行为。
打一架都可能算是轻的。
在事态发展得更不可控之前,我一边一个,难得强硬地分别握住他俩的手:“好了别吵了!你们说的所有的东西本质上都是我的问题。等大哥手术结束,我会跟你们好好聊的,至于现在……如果谁没办法做到在这里安静地等着,可以先回家休息,或者到公司处理手头的工作。”
短暂的沉默后,那些躁动尖锐的敌对情绪无声地消下去了许多,就像是嗜血的凶兽们遇到了唯一能驯服自己的饲养员……
于是凶兽们勉为其难收起爪牙,竭力克制着情绪,争先恐后地表现出相对无害的一面。
尽管这个状态并不能持续太久。
见他们都闭了嘴安静下来,选择坐在原处等着,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半阖双眼靠到座椅上:“……对不起,还有,谢谢。”
第一百五十三章
等待期间,我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然后维持着完全相同的一个姿势,望着抢救室的门放空思绪。
我脾气非常糟糕,受不了一丁点的委屈,也很难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譬如跟谁约好一起去吃饭,但对方意外迟到了,不论有什么正当理由我都会发火,随即不给面子地直接离开。
这些,大哥都很清楚,而且没想过要引导我做出改变。
一直是他在适应我。
从小到大,他都会尽可能地提前安排好关于我的一切事情,压缩自己的时间来迁就我,不让我消磨本就不多的耐性。
……
所以,我相信这次也会如此。
因为我在破天荒地等着他,他就必须用尽全力撑过去,然后抓紧时间来见我。
不可以抛下我。
当指针走过三个格子,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略显疲色的医生走了出来。
我第一个站起身迎了上去,祝羽书和贺子潇跟在我身后。
“手术已经完成,护工把人送去VIP特护病房做后续观察了,但什么时候醒还不确定,等着吧。”医生看我一眼,“你是家属?过来,我跟你讲点注意事项。”
我认真听着,将照顾病人的要点一一记到脑子里,然后稍微犹豫了下,伸手拦住准备离开的对方:“我哥的腿……以后能正常走路吧,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医生摇了摇头:“不好说,我们已经在最好的手术时机进行了最优的处理,但神经受到的创伤太重,具体要看苏醒后的恢复情况。”
我嗯了声,垂着眼把手收了回来。
*
也许是住在特护病房里的人大多需要静养,不能受到过多打扰,所以医院明确规定了探望时间,而且要求每次只能进一个人。
就算这整间医院都是贺家名下的产业,贺子潇也没能从坚持原则的护士长那边获得更多名额。
于是理所当然的,我在匆匆说了句“会尽快出来”后,就把那俩人都留在了外头。
“叮——”的一声过后,我走出空荡荡的电梯,站上特护病房所在的楼层。
我在长廊里停留了大概七八分钟来平复紊乱的呼吸,然后鼓起勇气,握住冰冷的门把慢慢往内侧压。
咔哒,我走了进去。
病房里的顶灯没打开,厚重的窗帘拉着,整体光线相当昏暗。
我屏息望去,看到在我面前总是显得无所不能的那人正表情平和地闭着眼,一声不响、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
我试着咳嗽了下弄出点声音,他也没任何反应,连睫毛都没颤动分毫。
……
不该这样的。
当我主动找他的时候,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回应我才对。
我咬着嘴唇快步走过去,然后站到离大哥一步之遥的地方,拧着眉头打量他。
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伤口新换的敷料已经被渗出来的鲜血濡湿,触目惊心。手臂和大腿都绑了东西固定住,看起来很是狼狈。
各式各样的仪器环绕着他,亮度减低的电子屏上跳动着我看不懂的数字和图形,叫我眼花缭乱。
“我不会因为你在车祸中的举动就原谅你之前对我的欺骗,而且,我真的很讨厌你自说自话地采取行动,完全不考虑自己的生命安全。”我对着昏迷中的这家伙面无表情地讲完,然后又往前走了一步,两手撑着床沿压低背脊,把脸颊慢慢埋进他不如往日温暖的肩窝,“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自己出了意外,我要怎么办?”
两旁仪器发出的规律声响确实给了我少许安心的感觉,但……远远不够。
我需要肌肤相贴的温度,需要耳畔微弱但真实存在的呼吸声,需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兄长还在我身边,没有像噩梦中那般猝然离开。
我设想过很多种惩罚和报复大哥的方式,但其中,绝不包括死亡。
小的时候,我总是期望经常出差的大哥能早点忙完回家,寸步不离陪着我。
后来我认清了他的真面目,再不像小时候那般依恋他,却也没想过让他自此从我身边离开,像水滴蒸发一样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我不能接受。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忍着消毒水的气味在医院待了四周。
可探望的时间守在大哥身边,禁止探望的时间睡在隔壁病房,活动范围限定住院部。
期间,大哥没有任何要苏醒的迹象。
贺子潇替我咨询了医生,说颅脑损伤导致的昏迷少则几天,多则数个月,甚至可能长期失去意识,也就是俗称的植物人状态。
我气得三天没跟他讲话。
从第五周起,公司的经营开始陆陆续续出状况,而且全都是之前不可能出现的纰漏。
自从大哥接手公司,最关键的决策都是他定的,业务的大方向也由他把控,做事稳准狠,是当之无愧的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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