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妜深才翻出来太子传给他的信笺,随便看了看便烧了。
自从他与宫循雾决裂就没出过门,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府上新给他做的衣裳,冒着一点雪花出门见太子。
冬日微风的天气吹的叶妜深咳起来,他眼睛和鼻尖通红,上轿前被人喊住。
“表弟要去何处?”贠边寅一身月白色,披着深蓝色的斗篷,打扮的清新脱俗。
叶妜深嗅到一丝算计的味道,他又咳了几声:“出门。”
明显敷衍的回答没让贠边寅满意,他跟上来:“我近日烦闷,若是表弟方便,不如带上我吧。”
叶妜深心里明镜是似的他没安好心,但叶妜深不在乎,去见太子又不是什么好事,他既然想跟着就跟着。
“我去浴光轩见贵人。”叶妜深扫了他一眼:“不是一般的贵人,总之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自便。”
贠边寅清高的架子这会儿又不见了,他比叶妜深更快的上了轿,回头对他说:“那便麻烦表弟了。”
他神色没有任何祈求别人的不自在,反而满是坚定。
第61章 第陆拾壹章
太子宫瑞胤, 比皇长子宫锦胤小四岁,比九皇叔宫循雾大两岁。
他会说话的时候就唤宫锦胤大哥,唤躺在婴儿床的宫循雾九叔叔。
那时候他太小了, 小到宫规都不约束他, 没有人会严苛到要求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对着婴儿床行礼。
他甚至不知道“九叔叔”是一个亲属称谓, 还以为那个小婴儿名字就叫九叔叔。
最开始大哥宫锦胤带着他玩儿,再后来他们多了个小尾巴,他四岁的时候学规矩,被要求给话都说不利索的“九叔叔”行礼问好。
从前被他唤做“皇祖父”的先皇只会抱起他的长孙, 问问功课逗两句,他只有在“朕赏锦儿甜糕, 去同你二弟一起用”时会被先皇提起。
但是先皇会把他的“九叔叔”抱在怀里, 用胡子扎他的脸, 满眼疼爱的管他叫“幺儿”。
彼时他的生母还不是贵妃,只是一个良娣,会怂恿他去讨好当时的皇帝,他鼓起勇气唤一声皇祖父, 先皇只是看他一眼, 对他的随侍说:“朕在忙,抱他出去。”
他记得侍从掐着他两腋将他抱起来, 很快将他带走。
后来先皇驾崩,再后来连皇长子宫锦胤也死了。
册立他为太子那日是冬月末, 他穿着崭新的台子蟒袍手里拿着册封诏书,他把冠冕摘下托在臂弯, 鼻尖一直萦绕不散香灰的气味。
宫循雾从昭阳宫出来,身上披着明黄色的斗篷,一看就知是皇上让他穿着出来别着凉。
宫循雾朝他点了点头, 冷冰冰的说:“恭喜侄儿得偿所愿。”
宫瑞胤气的牙根痒痒,小时候话都说不清楚,一脸着急的跟在他身后,生怕把自己丢下,只会单字往外蹦:“瑞…瑞…”
在他册封典礼完成后,居然给他摆这种脸色。
宫瑞胤神情恭敬给他行礼:“见过九皇叔,才下了雪,九皇叔当心脚下。”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克服了鄙夷和羞-耻,谦卑的与小自己两岁的“皇叔”殷勤问好。
但看着宫循雾拢了拢斗篷从他面前离开,他用诏书一下一下的戳自己掌心,对先皇幼子的身份羡慕不已,能当跟皇上肆无忌惮吵架的祁王,给他太子之位他也不换。
宫瑞胤坐在浴光轩三楼雅间的软榻上,看着由侍从带进来的叶妜深,纵使见过宫中的无数绝色,他还是会被叶妜深的脸惊艳。
他再一次在心中感叹,宫循雾真是命好。
“见过太子殿下。”叶妜深给他行礼。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子身旁的侍从提醒到:“殿下?”
宫瑞胤才回过神来,发现叶妜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穿着打扮简单雅致,不像是侍从。
宫瑞胤笑笑:“蛰容来了,快坐。”
叶妜深在一个不远不近的木墩凳坐下,贠边寅又行了一次礼,不卑不亢的开口道:“见过太子殿下。”
宫瑞胤寻声看过来,又很浅的笑了一下:“这是你家哪个兄弟?”
“姑母家的表兄。”叶妜深顺口背了一段原书描写:“母亲是侯府的千金,父亲是探花郎,曾任司谏,现外放炎州,任芒洲知府。”
宫瑞胤点了点头,又不太在乎的把目光放在叶妜深身上。
那日在寺庙中,宫瑞胤曾想心狠受点伤,用以撇清自己出现在别院附近的某些嫌疑。
他没想到叶妜深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居然有勇气克服恐惧回头救他,简直是意料之外。
能够舍身救太子的人,必然要得到嘉奖和信重。但他们出现在别院附近的时机不对,所以大肆嘉奖是不能够的,信重也不太好实现,因为叶妜深是宫循雾的人。
宫瑞胤看着叶妜深,越看越觉得喜欢,现在正是被救了之后惊讶又感慨的时候,总忍不住给他点好处。
但凡有点良心,都很难对想要救自己的人有厌恶之意。虽然宫瑞胤并不需要他救,但他有这种意图就是好的。
“殿下。”叶妜深唤了一声:“妜深去了杜府。”
“你去过了?”太子对这件事不太感兴趣:“去看看也没什么,你来的早,可用膳了?”
叶妜深轻声说用过了,旁边的贠边寅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连太子都能对他展现平易近人的一面。
他忍不住打量自己这个胸无大志的表弟,从前总是跟江湖混混称兄道弟,得了个尚算褒奖的义气名声。
但贠边寅是看不上的,后来为了五皇子得罪了四皇子,挨了一顿板子,贠边寅觉得他板子挨得一点不冤,演正义凛然演到皇宫里去了,当皇子当他的正义之敌,别说挨板子,死了也只能算他倒霉。
但没想到因祸得福,不仅跟皇子们亲密起来,还够上了祁王。
贠边寅越看越觉得叶妜深也不过如此,那些人吹捧他也不过是因为一张徒有其表的脸皮。
除了与生俱来的容貌,叶妜深实在太不够看了。想到这里贠边寅直了直脊背,回头对侍从说:“劳烦给我一碗面,我早上出来的急,肚子饿了。”
侍从看向太子,太子手指轻敲了一下,算是准了,侍从便出去了。
叶妜深装作没看见,也跟不在乎贠边寅跟原书描写别无二致的性格和心思,他只是把太子的注意力抓回来:“殿下。”
“怎么了,蛰容?”太子甚至起身走到他身边。
叶妜深看向贠边寅:“表兄先吃面,我与殿下很快回来。”
贠边寅眼神暗了暗,心里把叶妜深骂了几百遍。
太子没有介意叶妜深替他做主,跟着叶妜深出了门。
两人在院子无人处闲逛,叶妜深想了想,故作歉疚的说:“那日连累了殿下,妜深心里过意不去。”
太子不在意的说:“这怎么能怪你?你不要多想。”
叶妜深叹息:“其实今日前来妜深心乱如麻,生怕再出什么坏事累及殿下,不瞒殿下说,妜深近来交霉运,不祥之人。”
太子被他逗笑了:“哪有什么不祥之人,你就是小孩子心性,想的太多了。”
“原本想请殿下去打猎,晚上宿在庄子。”叶妜深遗憾的说:“但还是算了。”
“怎么算了?”太子对他的话有点兴趣,叶妜深知道太子同宫循雾一样,都喜欢打猎,宫循雾喜欢夜间打猎,太子喜欢冬日打猎。
叶妜深叹息,明晃晃的隐瞒:“我一时说不清楚。”
“你不必前怕狼后怕虎,什么霉运,万一霉运走了呢?”太子拍拍叶妜深肩膀:“不用想太多,只管同我去,出了事算我的。”
太子语气笃定,隐隐有些高高在上的傲慢。
他的傲慢与宫循雾不同,宫循雾的傲慢表现在他的冷漠和对所有人的无视。
太子的傲慢要更为尖锐一点,他的冷漠过渡成了不加掩饰的心狠,他对所有人的态度是超越无视的蔑视,他的傲慢带有主动的攻击性。
“殿下不知,妜深要做什么事要先得到母亲的应允。”叶妜深没再继续打猎的话题,他沉默着往前走,心里盘算着找什么借口回家,他现在有点厌烦了。
太子停在小阁门开,侍从心领神会上前打开门,小阁里是一口大水缸,水缸里浮着几片枯黄的荷叶。
叶妜深恍惚觉得能闻到芋泥的腐臭气,轻声问:“殿下竟想靠一方小阁,在冬日留住夏日荷花?”
太子似笑非笑:“蛰容觉得我留不住?”
不如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呢,叶子都烂了。叶妜深微笑:“事在人为。”
“这是蓝睡莲,是进贡来的名贵花。”太子不说的话,确实很难看出来是什么品种。
既然是进贡的名贵品种怎么不养在东宫,把睡莲养在浴光轩这个用来收集情报的酒楼,给饮酒作乐的食客看名贵的睡莲,这件事对于太子来说是不是有点太放低身段?他哪里会做讨好别人的事?除了皇上之外,无论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在他眼中不都是贱民么?
叶妜深上前看了一眼,太子旁边的侍从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眼神立刻跟过来。
叶妜深对这缸睡莲的重要程度心下了然,他问:“太子妃还有东宫的贵人们,都很喜欢睡莲吧?”
“她们不喜欢。”太子的脸上出现一瞬不耐:“她们都是粗人,或有附庸风雅,但都不会真心喜欢,向来是以我的喜好为主。”
叶妜深退出来:“那殿下喜欢么?”
“喜欢。”太子眼神中有了些认真:“'出淤泥而不染',莲花的好品性。”
叶妜深几步退出来,与那缸名贵的睡莲拉开距离:“想必喜欢睡莲的贵人,也是如此品性。”
太子眼神温柔下来,嘴角也微微勾了勾,盯着一盆枯黄的莲叶出神。
叶妜深收回目光,太子声称喜欢莲花,叶妜深有意夸了一句,太子却并未回以谦虚或其他表示。
从他的反应神情来看,太子此时想到的喜欢莲花的另有其人,并没有代入他自己。
再有叶妜深提起东宫贵人时太子的反应,这缸莲花也没有养在东宫,或许喜欢莲花的那位是太子的红颜知己?
叶妜深离开时贠边寅声称面还没有吃完,并且很善解人意的说:“表弟若是事忙不必等我,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就好。”
叶妜深看了眼旁边的太子,既然贠边寅有计划,叶妜深没道理留下来干涉。
叶妜深上了轿子,他唤了一声:“雪冬?”
雪冬推开轿门看过来:“怎么了三爷?”
叶妜深原本是想吩咐雪冬驾车去祁王府,他想问问宫循雾,太子有无经常会面的红颜知己,唤完了雪冬才想起来,他现在已经不是能随意去祁王府的身份了。
而且是自己主动要求断掉,他怔了一会儿,在雪冬的询问目光中,他说:“回家吧。”
晚膳叶妜深是与父亲母亲一起用的,母亲身边的嬷嬷过来说:“娘娘,侯爷,表少爷今日还没回家,他身边的小厮说表少爷外宿一晚,没说宿在哪里。”
叶侯并不担心:“寅儿是个心中有数的孩子。”
郡主也没太多反应:“明日他回来了,问清楚去了哪里。”
第62章 第陆拾贰章
叶妜深想打探一下太子的关系往来, 这种事只有跟皇室打探才有机会窥见一角。他又忍不住想到了宫循雾。
那天当面断了关系,宫循雾竟然真的没有再纠缠上来。
宫栩胤也多日没见了,因帐暖香的隔阂尚在, 叶妜深现在失去了宫循雾的庇佑, 不想轻易去冒险见宫栩胤。
至于宫盛胤, 叶妜深想到他就觉得头痛,自己家好歹因为母亲是郡主的缘故,与皇室沾亲带故。
但他进宫过几次,感觉得到郡主除了去太后的鹤韵宫, 并不在后宫中走动。
叶妜深去了叶元深院里,侍女请他进去坐, “大爷还要等些时候才回来, 三爷先用些点心。”
晚膳的时辰都过了, 叶元深居然还没有回来,叶妜深撑着下巴等的昏昏欲睡。
叶元深回来时没有叫醒他,对侍女做了噤声的手势,先去沐浴更衣, 回来的时候才在叶妜深对面坐下, 让侍女把喷香的饭菜摆在桌上,想把叶妜深馋醒。
叶妜深梦到自己去了杜家, 飘飘荡荡的院子里摆了桌饭菜,叶妜深睁开眼睛已经浑身是汗, 身上被披了一件斗篷,他回头看见大哥温润的脸。
“大哥, 你回来了。”叶妜深微微有点喘-息,还在梦魇的余韵里。
叶元深落座:“做噩梦了?坐着还能睡出一身汗。”
叶妜深随手拿起桌前的筷子,筷子尖儿搭在盘子沿儿上, 还有些失神。
“又不敢一个人睡了?”叶元深的语气很平淡,叶妜深抬头看过来,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任何嘲笑神色,反而是认真的关心。
“也没有。”叶妜深已经用过晚膳,但还是吃了一口虾仁,就当作是陪哥哥,“哥,我想问问太子的事。”
叶元深点点头:“太子的什么事?”
“男女之事。”叶妜深压低声音:“或者他有男宠吗?你若是知道什么流言蜚语,就算非常离谱的,也给我说说。”
叶元深遣退了侍女,告诉他:“东宫之内,据我所知的便有太子正妃侧妃,和良媛良娣,兴许还有侍妾,外人知道的并不会太多。”
叶元深想了想:“至于男宠,之前听说过贵妃母家给太子送过几个模样清俊的男子。”
“有没有…”叶妜深认真措辞了一下:“爱而不得的伤心故事?”
“即便有我也不会知道。”叶元深问他:“太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叶妜深不愿意拿不确定的事惹别人烦心,“没什么,我在打听每一个皇子,哥,你平时上朝散朝要小心些,不要一个人骑马去,一定要跟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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