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
“你明明洗蛊了对吧。”勒乌图也下了水,一步步凑近了靖安言,“可惜啊,你用了十年洗蛊,却从来都不知,我下的蛊,何止那些能看得见的地方?”
“多谢你了。”勒乌图用干净的手托起靖安言惨白的脸,“十年前你说要为南疆效忠,真听话。如今你的作用发挥完了,本王呢,也体谅你与你家封大人的一片痴情、十年深情,一会儿会让‘种子’送你们一个痛快的。”
铮——
残云剑横在勒乌图面前,靖安言恨不得啖其血肉般瞪着他,勒乌图垂眸看了一会儿,笑了。
“就凭你现在的身体状态,想跟我硬拼?靖安言啊,负隅顽抗不是聪明人的做法,有这力气,还真不如和你小徒弟再说几句临死前的赠语。到了黄泉地下给你爹、你姐姐磕个头,再给绥西侯磕个头,也算是礼成了。”
“别急,本王还会送南军都督府、玄门长字门下去参加你们的大婚的。”勒乌图阴冷道,“毕竟不自量力的人太多了,比如,你们的国手,秋长若。”
“砰——”
山崖对面的王宫中一片残骸,婢女打扮的秋长若被失去意识的叶梵缇死死攥住脖颈,纤弱的身躯不断被砸进墙壁,直撞得人头破血流。
“叶……”秋长若被撞的七窍流血,血污自眼角滑落,看什么都雾蒙蒙一片。
她呛出一口血来,她行医这许多年,第一次感觉自己与死亡这般近。
她本来是担心勒乌图玉石俱焚,会将南疆蛊术相关卷宗付之一炬,于是她在攻打南疆的主力军、寻找种子的靖安言和封长念之外又开辟了第三条路。
本以为南疆王的注意力都在外面,无论如何都不会预料到还有人会偷渡进王宫,却没想到勒乌图比他们想的还周全,还狠毒。
她咳出一口血沫,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叶梵缇的眼睛没有焦距,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也带不来一丝清醒。
十万大军本打算在夷月的支持下跨过神寂岭,但她孤身一人,早已筋疲力尽,连带着阿银都没了力气,奄奄一息。
可这药还不足以让南军都督府一半人服下。
神寂岭外,夷月头晕目眩地跪坐在地。
王宫中,叶梵缇也高举起了血肉模糊的拳,对着秋长若毫无反抗之力的身躯,准备重重给予最后一击。
寒潭里,勒乌图将靖安言甩上岸边,向蜷缩的巨蟒张开了双臂。
“南鸟?”他的声音如同魔咒般震耳欲聋,“我就让你们都死在南疆。你们的计划终归是——”
“败了。”
第75章 双目
“砰——”
尘烟消散, 秋长若紧紧闭着眼,以为会席卷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她挣扎着睁眼,叶梵缇的拳头距离她的鼻梁只有一指宽的距离, 而她的长针先一步刺入他的锁骨, 两厢对峙间, 她突然明白过来——
那里有蛊虫存在!
金针刺入破坏了叶梵缇体内蛊毒的流动,就在这一滞之内,秋长若猛地翻身而起, 将叶梵缇狠狠压下。
她从腰间摸出一排长针, 沿着任督二脉及十二正经脉捅了个遍,然后她拎起叶梵缇已然凝滞的身体, 扳紧他的下颌,将他头顶那封锁神智的骨钉赫然拔出。
鲜血没有想象中那般奔涌而出,叶梵缇痛呼一声,秋长若快速地给他包扎处理,留下心口一道长针,剩余的针被她重新收入袖口。
她大气都不敢喘,如果……如果叶梵缇再暴起。
她真的没力气周旋了。
不知过了多久, 叶梵缇低垂的头才动了动, 秋长若当即摆出抵御的姿势。
“秋……你是,秋大夫。”叶梵缇捂住剧痛的头,四处茫然地看了一圈,“你这是……我这是……”
秋长若坚持着的身体轰然靠在墙壁上,脱力般的滑了下去。
叶梵缇吓了一跳,刚想伸手来扶她,就被秋长若白摆手制止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我没事儿。你被勒乌图用蛊控制了,我只能暂缓,不能根治,想要解蛊,还是要靠你们南疆蛊术。”
叶梵缇略略一沉吟:“是……我把你伤成这样的。”
秋长若继续摆摆手示意无碍:“大敌当前,不必管我。我是来带走南疆蛊术秘卷的。阿月他们在神寂岭外带着南军都督府入南疆,至于小师叔和长念,估计还在与勒乌图争夺种子。”
“我有印象。”他赫然站起,“那边情况不明,我去帮他们……”
“你回来!”秋长若抓了他一把,“你这个样子不要再去勒乌图面前,万一他又控制了你,小师叔和长念岂非更棘手,你去找阿月,如今大军压境,南疆收复在即,这才是头等大事。”
“但靖安言……”
“你要相信他们。”秋长若气喘吁吁地露出个笑,“我们之前多危险的情况,从来都不是靠所谓的帮忙解决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责任,做好你的事,你也要相信他们……能做好自己的事。”
叶梵缇心有戚戚,迷茫中他只记得靖安言伤痕累累,这样的他,还能支撑得住在勒乌图手下过三招吗?
但秋长若眼神清亮又笃定,他攥起拳,点头道:“好,我去接应南军都督府。”
秋长若拖起重伤的身躯,跌跌撞撞扶住被废墟掩盖的卷宗。
她心里也担忧他们二人的处境,但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一定,一定。”她推开石块,一句话不知道在念给谁听,“都要回家啊。”
啪嗒。泪水溅落一片涟漪,化成寒潭里冰冷的水滴,勒乌图刚将手递给巨蟒,只觉耳边风声一变,下一刹,墨痕剑和残云剑自两侧包抄而来,险些绞断他一只手。
勒乌图很诧异地看着两个脸色惨白的人,笑道:“居然还能有力气反抗,一个剧痛缠身,一个失血过多,还是我小看你们了。”
靖安言闻言担忧地看了一眼封长念。
为了抵御剧痛,封长念居然撕了一条袖口,死死缠住腰腹,用捆绑的剧痛和重压来抵御腹内的烧灼。
封长念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反讽道:“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勒乌图。”
“人求生的本能是不会改变的。”勒乌图摇了摇头,“痛苦会令人胆怯,这谁都无法克制,否则,南军都督府为何会一次又一次败在我南疆蛊师之下?”
“是吗?那为何南疆蛊师也从未真正打入过荆平呢?”封长念又撕掉一条袖口,将右手与墨痕剑紧紧缠绕在一起,“是你们技艺不精,还是,总有更重要的东西呢?”
更重要的东西?
勒乌图皱了皱眉,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在他眼中,权利是真、地位是真、财富是真,除了这些,什么都不重要。
所以南疆人人皆蛊师,以一种养蛊的方式豢养训练,末尾的要被放血以祭灵神,不炼蛊的要被杀掉,他不觉得有问题。
都是手段,都是谋略,人命算什么,百姓又算什么。
真的会有人为了一句所谓的“百姓福祉”,而拼上自己的性命吗?
“有的。”靖安言支起残云,目光沉沉间,是左清明那双义无反顾赴死的眼睛,“总有更重要的东西,能让人不再畏惧疼痛,不再畏惧死亡,直到黎明的来临。”
勒乌图猛地回过神来,嗤笑:“我居然还真的想。”
话音未落,残云和墨痕一并攻了上来。
靖安言的手腕不能发重力,胜在比封长念的动作还要轻巧三分,速度快到捕捉不清,紧紧摄住勒乌图所有的注意力。
封长念就在这时配合着靖安言的步伐左右开弓,墨痕剑挥舞出扭曲刁钻的弧度,令勒乌图始料未及,左右闪躲后要挥刀砍杀,却根本捉不住他的衣角。
封长念攻势一缓,靖安言便再度填补,两人配合默契。
靖安言稍稍有些头晕便立刻用残云给自己腿上划一道细微的口子,用疼痛勒令自己清醒,偏头去看封长念,也勒紧了腹部,直渗出血痕。
总有更重要的东西。
总有更重要的东西!
勒乌图被两个人一路从水中逼到岸边,哪里还管得上巨蟒认主,他三番两次用体内蛊毒伤人,奈何这两个人跟疯了一般,对疼痛灼烧不管不顾。
杀气四溢的两剑斩下,勒乌图贴地一滚,才得以将自己的右腿在凛冽的剑意下保住,他心有戚戚地看了一眼伤口,再度看了眼都挂了彩的封长念和靖安言。
靖安言没有回头,只是向封长念伸出手。
封长念一怔,立刻交握回去。
勒乌图盯着这两只手,从鼻子里挤出一声怪笑:“没关系,没关系,本王有的是力气与你们周旋,而你们就不一定能坚持那么久了。”
靖安言紧紧攥着封长念的手,跟着他笑:“是吗?”
“当然,”勒乌图眼中杀意毕现,“等你们再无反击之力,种子……”
“轰隆——”
巨响之下地动山摇,寒潭震荡不息,三人皆是一个趔趄,就连巨蟒都诧异地浮出水面,竖瞳警惕地摆动着。
勒乌图笃定的脸上终于划过一丝不确定性:“这是什么声音?”
“听不出来吗?”封长念用力回握靖安言的手,“这是大魏的火炮。”
勒乌图猛地转头:“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
因为叶梵缇清醒了。
他一路匆忙跨过神寂岭,一手拉起跪伏在地的夷月,一边从她手中接过刀,干脆利落地割腕放血。
陈昭见他浑身狼狈,惊诧地一句话都说不出。
南军都督府大军浩浩荡荡,叶梵缇抬眼望了望,沉声道:“南疆,就拜托你们了。若我的血不够,便剁我一只手,若还不够,便拆我一条腿。”
“我愿意用我自己,为南疆众人打开一条通往盛世的路。”
顾长思动了动唇:“叶公子……”
骤然神寂岭中哗哗作响,陈昭目光一凛,险些拔剑出鞘,只见草丛摇晃过后,居然是几个南疆打扮的蛊师!
“圣酋大人!”他们看了一眼陈昭一身铠甲,又看见伤痕累累的叶梵缇,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等愿意助您一臂之力。”
考在一旁休息的夷月微微睁大了眼睛:“诸位……”
“月姑娘,当日叶祭司棺盖上的话,其实早在南疆传遍了。”其中一个人利落地翻开衣袖,道,“虽然我不知事情真伪,但……叶长缈祭司是好人。”
“他救过我的命。所以他说的话,我不用任何理由,就会相信。”
身后跟着的南疆蛊师同样道:“我也是!”
“当年我的病久治不愈,是叶长缈在神寂岭外找到了药材,要不我哪有命活到如今?”
“当年我想不开要轻生,是叶长缈拉了我一把,告诉我世间景色千万,何不去看看。”
“当年……”
当年当年。
夷月和叶梵缇下意识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泪光连连。
叶长缈用他一声埋下的火种,终于在今天,燃烧成熊熊烈火。
“不能看着叶大人的弟弟和徒弟这般狼狈,否则做人也太没良心了!”
七嘴八舌中,传来一声弱弱的:“不过,你们真的是来救我们的,对吧?”
陈昭一愣,发现所有人将目光抛给了他。
那一刻责任自心底萌发,他想起皇帝千里迢迢的嘱托,又回望身后蓄势待发的士兵,沉声道:“是。”
“那以后是不是不用担心,不炼蛊术会死了?”
“以后是不是也可以作诗饮茶,不必再苦苦炼蛊了??”
“不会,都不会!”陈昭抽出长剑,寒光一现,“诸位,南疆蛊术本就是你们的财富,而非枷锁。你们本就自由。”
足够数量的避毒药炼制完成,陈昭二指微抬,朗声道:“诸将士,听我号令。”
二指一按,千军万马出动。
“出征——!!!”
神寂岭中马蹄踏动山河,浩浩荡荡的南军如一柄利剑扎入南疆腹地,破开沉重浓稠的黑夜,撕开黎明的光晕。
勒乌图怒不可遏地站起:“好,好。那且看看,到底是你们大魏的兵马快,还是南疆的蛊毒快!”
他对着墨痕剑和残云剑的攻势不闪不避,浑身被砍得遍体鳞伤也要向那巨蟒奔去。
他要让它认主。
它只能认自己的主!
只要认主,便还有机会,一定还有机会!!!
他被靖安言和封长念死死拦住,百般纠缠未果,居然想要自断臂膀逃出包围。
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残云捅穿了勒乌图的腹部,那人已经状若癫狂,靖安言瞥见那条巨蟒,依旧在思考。
勒乌图这个算盘必定是见到他时便打下了,料定不会让种子认他为主,因此蛊毒肯定当年就早早种下。
但他十年洗蛊,方方面面都考虑过,怎么还会洗不掉。
勒乌图尖啸声犹在耳边:“我下的蛊,何止在那些能看得见的地方?”
看不见的地方。
看……
靖安言双眼猛地瞪大。
他想起他投诚后第一次去藏书阁查阅关于古南洲种子的信息,当时勒乌图亲手为他系上了一条黑色的绢布,蒙住了双眼。
绢布有异香,在这样的香气中,勒乌图的声音比这香还甜腻:“理解一下,靖先生,你刚来,藏书阁中还是有很多不能被你看到的东西的,我会引你到石室中,你跟着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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