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也在用自己最大的努力走向自己的亲生母亲。
宋宁秋垂眸看向茶杯里的倒影,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在问:“盛迦她……真的和我母亲年轻时长得很像吗?”
“是,非常相似。”付明琅说:“气质、思维、身型、长相都很像煜梅。”
“谢谢您。”宋宁秋轻声说:“我不该和您发脾气的,无法第一时间认出我的女儿其实无论怎么算都应该是我的过错。反倒是您一直在代替我照顾她,是我该感谢您。”
“你没有见过煜梅年轻时的模样,无法第一时间认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付明琅说道:“倒是我应该和你道歉,隐瞒了你这么久。”
说着,她话音一转,“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宋宁秋呼出一口气,她将茶杯里的茶饮尽,窗外有一片翠绿的落叶掉在窗口,大概是因为承受不住大雨的摧残,她隔着玻璃,静静看它贴在窗檐边,继续被硕大的雨滴鞭挞。
她已经没有任何要询问的了。
付明琅说明的一切已经足够令她推断出后续。盛迦不让付明琅说出自己的身世,那必然有自己的想法,更有自己的计划何时让这件事大白于天下。
她本来就对这次过于巧合发现的真相有些怀疑,此刻难道无法确定这是盛迦计划的一切吗?
她在用这样暴烈的方式来发泄,她在宋宁秋查明真相之后请求付明琅将她做过的一切坦然相告。
她在告诉自己的母亲,她无法忍受自己回家之后与另一个孩子同处一个屋檐下,为此她不惜让自己受伤去救下霁安,让霁安在真假千金的事曝光之后产生无限的愧疚,让宋宁秋亲眼看着她救下霁安却置身事外地冷静处理,令宋宁秋在知晓真相后心如刀绞。
这一切都只是她想让宋霁安离去的筹码,她根本就不屑于藏起自己想做的事。
可宋宁秋无法责怪她,更没有资格去责怪她。
她只觉得眼眶发酸。
盛迦心机深沉吗?
盛迦满腹阴谋吗?
是啊,可她就是一个这样的孩子,任何人站在她的位置都无法做得更好了。
而且——
到现在为止,唯一一个真实受到伤害的,也只有她自己啊。
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这就不会是一个坏孩子。
一张纸巾从对面递过来,宋宁秋接过擦了擦眼睛,对上了付明琅复杂的眼神。
“盛迦和我打过一个赌,她和我赌她的真面露暴露在你面前时,你会不会因此而厌恶她。”付明琅轻声说:“你猜她赌的是哪一方?”
“她赌我不会厌恶她。”宋宁秋说。
付明琅:“为什么会猜这一方?”
“如果她觉得我会因此而厌恶她,或许她就不会放心让你来告知我实情了。”宋宁秋叹息一声。
当她处于无知的位置时,一切都笼罩着一层迷雾,当她知晓一切的真相时,已经能看清盛迦的所思所想。
付明琅笑了笑,“她赌对了。她说你会接受她的一切。她还说你不是温室里的母亲,我当局者迷了。”
“她是这样说的吗?”宋宁秋也忍不住笑了笑,但很快又为自己可能要做出的抉择而苦笑起来,“这两天,还是要拜托您去照顾一下盛迦了。”
付明琅没有应声,她只专注地凝视着自己面前的晚辈,她的脸上此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游刃有余,任谁都看不出她心底的煎熬与痛苦,隐藏情绪是她从小就在学习的课程,现在早已炉火纯青。
“宁秋,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也总有许多事无法两全,”她提醒道:“有些决定可能会让你撕心裂肺,有些决定可能会让你后悔终身,但是在得到结果之前,你需要做的是让自己不会后悔。”
宋宁秋颔首,“我知道。”
付明琅思索片刻,到底还是将最后的一句话说出口:“她并没有想过将霁安置于危险之中,霁安和她一路向前走是巧合。”
“然后她就将计就计,干脆救下霁安了,对吗?”宋宁秋站起身,缓缓问道。
“是,”付明琅点头,“你信吗?”
宋宁秋却笑起来,“我信啊。盛迦没有说谎的必要了。”
说着,她微微一顿,这才接着说道:“而且您帮盛迦和我说这件事,我很开心。”
因为她亲眼见到了一位喜爱盛迦、偏向盛迦的长辈,并且这位长辈很有力量,会像年少时保护她一般保护着盛迦。
她为盛迦而开心。
宋宁秋没有过多停留,与付明琅告别后便匆匆离去。
付明琅这一次没有看向她的背影,反而转头看向窗外,也看向那片被风雨摧残的嫩叶,她打开窗户将叶子拿了进来,一直守在门外的茹萍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宋总已经走了,看样子是往机场走的。”
她应了一声,良久没有说话。
她和盛迦已经做完了一切,这件事最后的决定权已然交给了宋宁秋。
她们在等待一个已经初现端倪的答案。
盛迦离达成所愿只有一步之遥。
可付明琅没有在她的情绪中感受到分毫即将胜利的愉悦。
第82章 起码此刻她无比感激自己拥有这样做的权力。
宋宁秋准备将一切事情放在了盛迦出院的那天来公布。
这是她慎重思索之后得出的结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是任何人能够逃避的,而和这件事息息相关的不知情者实际上只有两个——宋霁安和盛怀樱。
刘杏早已拿到了盛怀樱的毛发与宋霁安进行亲子鉴定,得到的结果与宋宁秋构想的并没有偏差,宋霁安是盛怀樱的孩子。
这只代表一件事——当初盛迦和宋霁安要么是被抱错的,要么这是人为的一场事故。
灾害令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混乱之中,要想彻底排查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十七年前监控还没有那样普及,就算有监控,又怎么会保存十七年前的监控录像呢?
所以要弄清这件事只能从人入手。
宋宁秋实际上并不相信医院会抱错她的孩子,哪怕市医院当时也陷入混乱,病房告急,人员混杂,可那不代表她们的工作失去了效率和水准。
市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接受过严格的灾害演习,有她们充沛的应对经验,很少会出错,而且如果真的出错,那怎么可能只有两名孕妇正正好好出了错发生对调?
就算没有监控,医院档案还可以翻阅,那一天来市医院生产的产妇加上自己才一共三名而已,同一天生产的孩子就这么多,哪怕都是女孩,在一出生之后就会被戴上手环,标明她们的母亲姓名,怎么可能会轻易出错。
宋宁秋有一种直觉,这或许就是一场人为的事故,这直觉的来源并不是什么第六感而是来源于盛迦。
盛迦和付明琅曾说过,她不需要付明琅去帮助她对付王健——也就是她户口本上所谓的父亲,她有自己的办法。
付明琅早已说过,她认为人渣应该永远待在人渣该待的地方,盛迦也认同了这一点,这说明盛迦起码掌握了能让王健继续在牢里待上起码二十年的罪证。
王健出狱的时间只有半个月了,盛迦现在没有任何作为本来就能说明问题在哪里。
宋宁秋没有考虑盛迦在哄骗付明琅的可能,她相信以盛迦的性格,既然敢让付明琅向她和盘托出,那就必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所以宋宁秋直接地锁定了王健这个人,并且调查了他的生平,还真被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十七年前,王健经人引荐,进入了宋氏重工在景江投标的工程项目中,而在这期间他欠下了一笔高达十万的债务,就在宋宁秋生产的前三天,又或许该说是盛怀樱生产的前三天。
宋宁秋以这件事为锚点,调查了这笔借款的来源与去向。
得到了一个令她震怒的结果。
——这笔钱来自于一个南方的农民家庭,可这只是表面,电信诈骗还未普及的时候,普通人对出借存折和银行卡的不可行性还没有认知,这笔钱面上的来源仅仅是这样,再往深处调查,便能发现这笔钱更背后的来源是一家建立于2005年的借贷机构,而这家借贷机构的主要负责人在十二年前早已落网,罪名是拐卖儿童罪,当年直接执行的死刑。
他的下线来源复杂,但包括了一条最为令人瞩目的线索———亲人售卖,孩子们像商品一样被她们的父亲售卖,甚至还有提前预定即将出生的孩子这样的选项,男胎二十万,女胎十万。
宋宁秋看到调查结果时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没有想到,无论是盛迦还是宋霁安,原来在出生时就可能已经在鬼门关晃了一圈。
她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王健最终没有在交换孩子之后选择再将盛迦售卖,可此刻她无比感激上苍令盛迦足够幸运。
又或许不是上苍令她足够幸运,而是因为她拥有一位每时每刻都盯着她的好母亲。
她应该感谢的是盛怀樱。
王健那十万的去处很零散,但宋宁秋在其中发现了一笔三万多款项是进入了市医院一名男护士的账户里。
她足够敏锐,要在医院里换了孩子,没有里应外合绝对不可能,于是她又顺藤摸瓜调查了这名男护士,对方在十七年前就利用那三万打点了关系,妄图调职前往省院,但医院的科室主任和院长都是极为正派的人,她们拒绝了他的这种行为,而这名男护士因为本身手脚不够干净,很快被医院开除,并且因为偷盗医院药物而进了监狱,直到三年前才被放出来。
宋宁秋找上他时,他在街边装乞丐乞讨。
见到豪车和蜂拥而下的穿着西装的保镖们,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撒腿就跑。
宋宁秋蹙眉让人将他逼进小巷里,刘杏带人直接将他堵住,往膝盖上一踢,这人就跪在了她面前。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出来之后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跪在地上磕头,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以前的事我没有再做过了……”
回应他的是刘杏再次踢过去的一脚。
刘杏实际上大学毕业就跟着宋宁秋,宋宁秋有了孩子之后她就去陪伴她的孩子长大,她对宋霁安情感深厚,可这不代表当她知晓盛迦才是宋宁秋真正的孩子时对一切的始作俑者感到愤怒。
她对男护士极不耐烦地说:“闭上你的嘴,不然我不介意让它再也不能说话。”
对方立马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忙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
宋宁秋冷眼看他,突然开口问道:“十七年前,市立医院,你收了一笔钱,是用来做什么?”
男护士脸色立马就一片惨白,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经历,刘杏没忍住,又给了他一脚,“说话啊。”
“我、我,”他的精神仿佛突然就崩溃了,痛哭出声,“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鬼迷心窍想要一笔钱才去换孩子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经接受过惩罚了。”
这一次回应他的是宋宁秋的巴掌,从小到大从未动过怒的女人此刻骤然气得浑身发抖,她厉声道:“一笔钱?只是为了一笔三万的钱,你就能把别人的孩子换掉?你知道她未来可能因为你的举动过上怎么样悲惨的人生吗?”
她并不需要对方回答什么,更不想听他辩解什么,如果可以她很想此刻就掐死这个蠢货。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问道:“三年前,有人也找过你问过这个问题吗?”
她的提问令这人打了个寒颤,那仿佛是从骨头里散发出的恐惧,他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没有人找过我。”
宋宁秋松开他,冷笑了一声。
刘杏低声问:“怎么处理他?”
宋宁秋已经一边往前走一边淡声说:“他不是一直在装瘸子乞讨吗?废掉他两条腿。”
她眼底没有丝毫感情。
这是从未在长辈们面前展露的锋芒和冷酷。
甚至连长久跟着她的刘杏都很少见过她这副模样,微微一愣。
“刘杏,我要让他痛到昏厥,”宋宁秋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刘杏,“做得干净一点。”
刘杏沉声应了句好。
到了宋宁秋这个阶层,只要不是太过离谱的违法乱纪,这种私人恩怨下的小打小闹根本无法奈她如何,庞大的律师团队足够安抚住她做下的大部分事情。
这么多年宋宁秋谨守着自己的道德底线,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肆意妄为。
起码此刻她无比感激自己拥有这样做的权力。
矜高的掌权人俯瞰而来的目光表明她对这件事一定不死不休。
刘杏恍惚间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宋宁秋时的场景,没有宋宁秋或许也没有现在光鲜亮丽的刘杏。
她确实很擅长做宋宁秋吩咐的这件事,甚至在她大学毕业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确实是在做这种事。
背后的巷子里响起惨叫声,宋宁秋站在巷子口一言不发,直到里面的声音小了下去,她才缓缓埋动自己的步子往前走。
无论是这个男护士还是王健,等待他们的都只会是牢狱之灾,他们不会有机会再走出那座监牢,他们会痛苦地死在里面,这是宋宁秋为他们定下的结局,又或许该说这是盛迦为他们定下的结局。
景江最近也在下雨,似乎这半个月,无论宋宁秋走到哪里,都有绵绵细雨伴随,连带着她沉重的心情也不知是因为要面对宋霁安还是因为雨水的原因。
她的西装外套里还放着糖果,这是小时候奖励宋霁安的小礼品,她向来奉行快乐教育,无论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她都会笑着夸赞她,用糖果和银行卡里成串的数字去鼓励她,后来这就成了习惯,哪怕宋霁安已经长大了,这个习惯也没有再改变过。
不知不觉,司机竟然已经开到了盛迦小区的楼下。
这是宋宁秋的命令,可真到了这里她却又一言不发,只撕开了糖纸将那颗糖塞进了嘴里。
硬糖是熟悉的西瓜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宋宁秋有些出神地看向人来人往的小区里。
她这些年在陪伴宋宁秋时,盛迦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她已经想过许多遍了,脑海里她同宋霁安相处的画面还有资料里了解到的盛迦的生活交错出现,令她的脑袋一抽一抽的痛,心口的疼痛更是一阵高过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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