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吃顿安生饭再说吧,”盛迦说:“而且,她没有和我红过脸。”
“可是正常的母女,总会红脸的,争吵是人和人相处必不可少的内容。”王慧秋回答:“你忘了我说过什么吗?”
盛迦深吸一口气,“记得。”
——把她当妈妈,而不是偶像或一个前进的符号。
王慧秋说起自己想登顶珠峰时无异于在盛迦面前投来了一个烈性炸弹。
她当然不可能赞同她的行为。
王慧秋今年已经七十多了,这个年纪去趟西北都可能在高原反应下受不少罪,更别说去登顶珠峰,这和送死没有什么两样。
不止盛迦了,就是宋宁秋知晓了这件事估计都会连夜飞来阻止。
可是王慧秋那时看着头顶的天空说:“你摸过云吗?”
“我没摸过,但我想试试,”她说:“我一辈子都在城市里飞来飞去,为了宋氏打拼,你知道从三十岁开始,我们每年都要做两次体检,严格保证身体健康,因为那时候宋氏没那么稳定,所以我们作为煜梅信任且依靠的伙伴不能出事,我们每一个人出事对她而言都会是重大打击。我们的目标是发展和稳定,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几乎奋斗了一辈子。”
“后来退休了,但是有些习惯改不掉了,惜命、稳定,还有你们以前说我的总喜欢把事情往最坏了去想,这些都刻进骨子里了。所以我什么都不敢做,想着活久点就行,但是老朋友一个接一个走,我这么惜命走到最后大概也是个孤独终老,这样太没意思了。”
“所以我想做点有意思的事。做点其实很久之前我就想做但又不敢做的事。”
盛迦抿了抿唇,“别的事不可以吗?就一定要是玩命的事吗?您身体还这么硬朗,大可以用剩余的时间去看不同的风景。”
“没有那么久了,”王慧秋扭头看向她,眼底有些无奈,“盛迦,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你查过我的体检记录对吧?”她接着说:“但是能被你们轻易查到的并不是真的,我也算是一辈子打拼到这个地位,怎么可能让你们这些小辈轻易知道我的情况?”
“我只有一年不到了。”
这个消息炸得盛迦竟然有些头晕眼花。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最终只能喃喃道:“您别开这种玩笑好吗?”
王慧秋直视她,目光炯炯,“不要自欺欺人,你知道我不会用这种事来骗你的。”
“半年前我就发现了,躯体老化,思维变得缓慢,时常忘记一些事情,心脏开始心肌肿大,这是不可逆的,迟早有一天它会越来越肥肿,直到撑死我,无法再跳动。”
“没有办法控制吗?”盛迦眨眨眼,眼底却有了些酸涩。
因为她也知道,但凡还有一点控制的可能,王慧秋都不会这样违背自己骨子里养成的习惯,做下这样有去无回的决定。
“你说呢?”王慧秋反问,“所以盛迦,不要阻拦我,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这件事就由你去告知你妈妈吧,我实在不想面对她哭哭啼啼的脸。”
此刻盛迦已然妥协,她无法再阻拦王慧秋的决定,于是只吸了吸鼻子,低声说:“那她会很难过的,或许还会生您的气。”
“如果她生气了,你来代替我对她说话吧,”王慧秋笑起来,“你该知道我如果面对她,会说什么的。”
“我不擅长与她争吵,”盛迦轻轻说。
“不,”王慧秋直白说道:“你很会吵架,你和我会吵架,你和付明琅也会吵架,甚至前几天孟家的小姑娘打电话问候我,告诉我你和她们甚至和霁安都会吵架,在你回到宋家之前,宁秋让我调查宋家的亲属关系,我觉得不对劲,顺着往下查也查到了你,那时候的你和你盛家的妈妈也会吵架。可为什么,你唯独不和你的亲生母亲吵架呢?”
盛迦微愣,“因为我不想让她不开心。”
“女儿和妈妈有碰撞才是正常的,”王慧秋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母女,凡是讲客气的,那都是一方并没有把另一方当真正的亲人。”
“你和你盛家那位妈妈讲过客气吗?”
没有。
盛迦从未同盛怀樱有过任何客气的时候,她们甚至有的时候不像母女,更像并肩而战的朋友。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宁秋不是你妈妈,她只是你的榜样,”王慧秋缓缓说:“你这五年,急着补完所有知识,急着进入集团,急着把一切都做好,逼自己不能犯错,都是因为你只把她当榜样,当恩人,所以你不敢出错,事事小心。”
“你从没有想过,你就算犯错了,宁秋也会毫无怨言地为你兜底,你就算没有那么优秀,宁秋也会坚定地为你挡掉一切闲言碎语和阻力让你坐稳现在的位置,你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退路。”
“可不是的,她是妈妈,宋家就是你的后盾。甚至不止宋家,我、付明琅,我们这些长辈也是你的后盾。”
最终,她只拍了拍盛迦的肩膀。
“言尽于此,盛迦,后天我就要上火车了。”
盛迦仰头看她,站起来的老人此刻背脊笔直,看不出任何病痛,她眼底曾经的锋锐消失殆尽,只剩下了洒脱与包容。
“一路顺风。”盛迦沉默许久后回答:“玩得开心。”
这或许是王慧秋最想得到的祝福了。
也确实如此,她离开广场前,朗笑着拍了拍盛迦的肩,她对她说:“好姑娘,我没看错你,今后拿着我一辈子的遗产做点辉煌的好事。”
而现在,电话挂断,盛迦从回忆中抽离,再抬头,看到的已经是拖着行李箱从远处走出来的宋宁秋。
两个月不见,宋宁秋晒黑了许多,但她遥遥望到盛迦时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顿时多了抹笑。
“迦迦?来接我还带着花?”宋宁秋走近后抬手拍了拍盛迦的肩膀,眼底满是诧异。
盛迦将花递给她,突然说道:“妈妈,这么久不见了,可以给我个拥抱吗?”
宋宁秋微愣,她仿佛不认识盛迦了一般,将她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
可是盛迦脸上的表情完美无缺,仿佛真的只是想讨要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于是宋宁秋也只当自己没有发现这些异常一般,抬手将自己的女儿拥进怀里,笑着说:“瘦了,最近是不是太忙了?”
“还好,挪威之行收获不小,应该能给咱们赚一大笔,”盛迦也笑了笑,她很快从宋宁秋怀里退出来,哪怕努力去做,可依旧有些不太适应。
宋宁秋抱着花,盛迦自觉接过了她的行李,“我定了一家好吃的餐馆,您和我去试试吗?作为接风洗尘。”
“可以,”宋宁秋甚至没有主动问吃什么菜,就这么将一切都交给盛迦安排。
她甚至怀抱着些小心翼翼,这五年来,盛迦从未这样主动同她亲近过,她生怕一不小心就打破这一切。
事实上,在得知盛迦想来给她接机的时候这种不敢置信的感觉就出现了。
盛迦这次没有带任何助理,自己开车带着宋宁秋到了一家私房菜馆,这还是付明琅曾经带她来吃过的地方,口味很不错。
宋宁秋多次打量着她,总有些怀疑盛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们的用餐依旧是沉默保持的时间更长,盛迦盯着自己面前的菜,突然就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王慧秋可能的离去对她来说尚且令她惊慌失措,难过异常,对宋宁秋而言只会更痛。
“迦迦,你想说什么?”
她片刻的犹豫便已经足够让宋宁秋捕捉,她直言不讳地问道:“从机场见到你开始,我就觉得你有些欲言又止,不要再犹豫了,可以直接说的。”
“妈妈很希望你和妈妈说任何想说的话。”
她的眼底带着期待与鼓励。
盛迦的沉默更甚。
她该怎么对着这双眼睛说出这样残忍的消息。
王慧秋给了她一项太过艰难的任务。
可最终,她也只能缓缓说:“妈妈,王奶奶只剩下一年不到的寿命了。”
第117章 她从未见过王慧秋笑得这么开心。
水杯摔碎的声音在此刻分外明显。
宋宁秋的表情有一瞬间凝滞。
玻璃渣掉在了她脚面上,又哗啦啦地掉落在了地面。
“抱歉,我失态了,”宋宁秋下意识说道:“但是迦迦,你说什么?”
盛迦对这样的眼神太过熟悉,大概她在王慧秋说出这件事时也是这样怀揣着希望地看向对方,期望对方给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但很可惜,无论她们多不想承认,答案就在那里。
“这是王慧秋王奶奶的诊断报告,半年前她就得到了这份报告,医生推断,她大概只有一年的寿命了。”盛迦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但是她不想让人担心,也不愿意住院,所以将这份体检报告隐瞒了下来。”
宋宁秋深吸口气,沉默着接过。
她快速地在上面扫视而过,随即给自己的助理拨号,那头响了两声之后就接通。
“给我订两张前往云泽的机票,”她快速说道:“要最近的,从首都出发……”
“不用了,”盛迦打断她,“王奶奶不在云泽。”
宋宁秋微愣,“对、对,她现在生病了,在哪个医院,我们去看她。”
“妈妈,”盛迦抿了抿唇,抬头与她对视,撞进了她悲戚的眼睛里,“您知道的,她都不愿意把病告诉我们,又怎么会去医院呢?”
宋宁秋在许多方面都是可靠的代名词,可是唯有在亲情上是她的弱点。
她是在爱里成长起来的人,她周围大多数人都很爱她,长辈、朋友、孩子都会令她时时刻刻感受到爱。
这也令她处理这些亲人朋友的离去时分手足无措。
她总觉得爱是自然而然就该有的,是付出之后就能得到回报的,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盛迦相处得这样如履薄冰,但是她总觉得没关系,可以慢慢来,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治愈盛迦;所以她也很难处理亲人可能离去时带给自己的恐惧,或许总有人说,越是不缺爱的人才越不畏惧离别,可她大概就是那个异类,宋家一脉相承的掌控欲令她难以忍受自己在意的人轻易离去。
宋宁秋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冷静些,“那她现在在那里?”
“她在去西北的火车上,”盛迦如实回答道:“她说要用剩余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迦迦,你在撒谎,”宋宁秋直白问:“只是去旅行你不会这么欲言又止,她到底做什么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盛迦露出近乎审视的目光。
盛迦被这样的目光所笼罩,不知为何,反倒松了口气,心里多了些隐秘的快意。
过去宋宁秋面对她永远只有关怀备至与小心翼翼,就像盛迦对待她总是很客气像对待偶像一样,宋宁秋对待她也像是捧着个瓷娃娃,带着面具在与她相处,唯恐她不满意。
可是这一刻,盛迦发现她如此喜欢宋宁秋面对她时露出的诘责,这才是两个正常的,有情绪的人该做出的反应。
宋宁秋很快发现了自己的情绪异常,她捏了捏眉心,出于习惯控制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后才放轻声音问道:“迦迦,她到底去了哪里?”
那张面具又戴上了。
盛迦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她回答道:“她说要去登珠峰,现在正在路上。”
“你再说一遍?”宋宁秋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盛迦没有重复第二遍,她就这么直直看向她,甚至没有再说话,却已经在用自己的态度表明她并没有听错。
“你没有阻止她吗?”宋宁秋不敢置信地问。
“我没有。”
“盛迦!”
宋宁秋语气微沉,“你怎么可以不阻止她?”
盛迦说:“妈妈,您觉得我应该阻止她吗?”
“心脏出了问题就该去治,她这么年迈了还要去登顶珠峰,回来就只会是一具尸体,”宋宁秋眉心紧蹙,“你想不到这点吗?”
“可这是她想要的,”盛迦缓声说:“她不愿意待在病房里度过剩下的生命,在医生告知她剩下的时刻起,她或许就已经开始这样打算了。”
“但她如果还留在云泽好好调养,或许能活得更长些,”宋宁秋反驳道:“老人家想一出是一出,可我们不能这样由着她们啊迦迦。更大的医院去过了吗?更好的医生看过了吗?就这么想在刺激中结束自己的生命,你不觉得这件事太过草率了吗?”
这就是王慧秋不愿告知宋宁秋的原因,她太了解这个她从小看大的孩子了,执拗得很,她尊重一切生命,所以她更不能理解有人想通过这样的方法草率地结束生命。
依照宋宁秋的性格,大概王慧秋刚刚出省就得被她找理由拦下拉去医院仔细检查。
可王慧秋已经没心思和宋宁秋再玩这样的游戏了,她的目标坚定极了,她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才是她轻易告知盛迦并且让盛迦来和宋宁秋说的原因。
她知道盛迦一定会尊重自己的选择,并且也只有盛迦能挡住宋宁秋,好好说服宋宁秋。
“妈妈,您觉得这样的日子能延长多久,王奶奶又要受多少罪。”盛迦满脸不认同,她反驳道:“住院,吃药,手术,打针,治疗的哪一项是舒服的,而结果我们谁都无法预知。她不想去,也不愿意去,比起在药和痛苦中度过余生,她宁愿自己死在追求梦想的路上。”
“所以我选择尊重她的选择,她也很希望妈妈您能认同她的选择。”
宋宁秋沉默了下来。
“我没有办法这么轻易认同她的选择,”宋宁秋说:“她现在到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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