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告诉您,”盛迦摇头,“您如果知晓她的去向,应该会去阻拦她吧,我不会让您这样做的。”
宋宁秋深深呼吸了两下,她垂下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良久才有些挫败地说道:“她生了病,第一反应是告诉你,有想要去的地方,第一反应也是告诉你,甚至早早猜中了我不会赞同她的想法让你来阻拦我。”
“我才是那个失败的后辈。”
着急与慌乱导致理智脱离大脑也就这么一会儿,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大概率是王慧秋自己设计的一切,她不能奢求盛迦一个小孩去抵抗长辈早有筹谋的要求,更何况盛迦向来对王慧秋格外尊敬。
她依旧无法认同王慧秋的选择,可也做不到逼迫盛迦违背她与王慧秋的约定。
“妈妈,你不是,”盛迦突然就想起来前几天,她面对宋霁安时似乎也这样坚定地脱口而出“你不是”三个字,“正是因为王奶奶太了解你,你们太过密切,她才会这样想方设法让我阻拦住你,避免你们之间产生争执。在她心底,您是很优秀的后辈,是她们的骄傲。”
宋宁秋眼底有了些涩意,她缓了片刻这才恢复平静,对盛迦道歉:“抱歉,妈妈不该因为这件事怪罪你。”
“你可以怪罪我,”盛迦说:“不会有人对情绪能永远冷静理智,说实话,我很开心您也会对我发火了。”
她说出这句话后脸上多了些热意,对她来说这样的话是肉麻的,可想起王慧秋的点拨,她觉得或许对宋宁秋而言,这样直白的话语才最能打开两人的心扉。
宋宁秋撑着额头忍不住笑了笑,这一瞬间她似乎也发现了些什么,“我们把饭吃完吧,你们不愿意现在告知我王姨的去向没关系,但是等她到了珠峰脚下,总得告诉我一声吧?”
说这话时她眼底依旧满是悲戚,可无论是盛迦还是她自己,甚至是王慧秋都知晓,她最终依旧会妥协。
因为所有爱她的人告知她的第一课就是尊重。
尊重不同的想法,尊重不同的人格。
正是如此,她才能培养出同样懂得尊重与理解的宋霁安。
“她会告诉您的,”盛迦轻声说:“她离去前,最想见的大概就是您。”
宋宁秋捧着面前的被子,点了点头,声音发哑,“好。”
-
王慧秋的消息是在第三天之后才传来的,那时她已经抵达了珠峰脚下,她领略完了自己所想要的大漠风光,见到了崇山峻岭,也看过了无垠的荒原,她没有产生任何高原反应,一路顺畅地来到了珠峰脚下,笑着给宋宁秋发来了视频。
彼时盛迦正跟在宋宁秋身边准备宋氏的年中会议,漫长而冗杂的事务令两人脸上都带着疲倦,而另一头的王慧秋正伴着风雪大声向她们问好。
连续几日心情不佳的宋宁秋终究在看到她的笑脸那一刻,彻底放下了对她一意孤行的担忧与不甘,她收起了自己眼底的不舍,如同往常一般同她闲聊,她听到了王慧秋那头剧烈的风声,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象征着这个被工作与责任束缚了一辈子的老人有多快乐。
“宁秋,我现在觉得特别畅快,”王慧秋的声音有些朦胧,山脚下信号并不算多好,她将手机再放近些,在放大的视频里看到了盛迦的脸,便接着说道:“盛迦,安慰安慰你妈,你看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我哪里有您说的样子,”宋宁秋忍不住反驳道:“您这是在造谣啊。”
“真的吗?”王慧秋又凑近了些,她像小时候哄宋宁秋那样笑着说:“那是王姨看错了,我们宁秋确实笑得很开心。”
宋宁秋眨了眨眼,她握紧了平板,低声说:“对啊……我在为您开心呢。”
这通电话很短暂,在它挂断后,遥远的珠峰脚下,已然有一队勇敢的人,开始一步步向上攀爬。
而办公室里恢复了它原有的寂静。
宋宁秋盯着屏幕在出神,她的内心并不如她表现的那样平静,因为她知晓王慧秋正在走向一条注定死亡的道路。
可更多的却是释然。
她从未见过王慧秋笑得这么开心。
整整四十年,她印象中的王慧秋大多时候都是严肃的,哪怕偶尔哄哄她的时刻也能用一只手数过来,小时候她崇拜母亲、喜欢付明琅,最畏惧的只有王慧秋,她就像是一块坚硬的钢板,托举着她前行。
“盛迦。”她突然笑了笑,“你是对的。”
盛迦站在她对面,黝黑的眼底满是复杂,最终只沉默着俯身拥抱了一下宋宁秋。
宋宁秋在她肩头轻轻叹了口气,“妈妈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会不会令你失望?”
“我也没有我表现出来的那样懂事,思想偏激,行为偏执,您在当初发现我才是您的女儿时,会失望吗?”盛迦反问道。
“不会,”宋宁秋闭着眼睛低声说:“那不是你的错,是我把你弄丢了。你是很优秀的孩子,是长在淤泥里,顶天立地的小树。”
“那您也永远不会令我感到失望,”盛迦回答:“您是我从小崇拜,想要长成的大树。”
宋宁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是五年来她们母女最亲昵的时刻,心底有什么地方在松动。
那道她们都想冲破的代表着交心的大门似乎打开了一条缝隙。
第118章 她选择了盛迦,可这不代表她问心无愧。
八月末,景江的酷暑几乎达到顶峰。
旺芬殡仪馆经过半个月的升级改装,里面的绿化做得更好了,几个场馆也做了些扩容,当然,最重要的是火葬设备还有宋霁安的遗体入殓室做了一次彻底的升级,连空调都换了单独的8匹大功率空调。
成方阳直呼自己从来没这么富裕过。
宋霁安回来没几天就重新上手了新工作,因为成方阳终于有了投广告的资金,精打细算之后她将旺芬殡仪馆的广告投进了几家医院的大坪公告上。
效果并没有太显著,不过知名度起码提上去了些,现在她们的客户大多还是来自于中心医院的分配。
不过因为这半个月她又招了几个有经验的殡仪师,顺便还招了几个会开车力气大的搬运员工,她们的到来让殡仪馆能接手的客户比往常增加了三倍,还减轻了宋霁安的一部分工作,起码自从宋霁安回来之后已经整整一周没加过班了。
成方阳看了一眼办公室的排班,对坐在一旁的工位补觉的宋霁安说:“今天下午有位大客户上门,指名让你和我一起去接待,就想排你的班,你还记得这事吧?”
宋霁安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虽说她这几天没加班,但是工作量也不少,新来的几位殡仪师姑娘很专业,但是成方阳一次性接待的客户并不少,还有好几位是车祸后被送来的,遗体需要拼凑才能完整,巨大的工作量不可能单独一位殡仪师能完成,大多时候都需要几人配合。
宋霁安基本这段时间从早到晚就没个休息的时候。
她并不知晓自己是因为同盛迦的心结解开了些许还是这段时间过于疲惫,总之她回家之后大多数时候倒头就睡,只有极少数的一两天需要靠酒精来助眠。
今天这么一会儿的清闲,主要来源于昨天就和成方阳约好并且付了定金的这位大客户,对方点名要由宋霁安负责遗体,并且希望详谈,定金付得更是大手笔。
成方阳对对方的重视程度一下拉到顶格,立马给宋霁安重新排了个班,替她将今天下午的所有工作都推了。
成方阳的手机在下午两点准时响起,她看了眼联系人,拍了拍宋霁安面前的桌面,“师妹,人来了,我们去门口接一下。”
宋霁安点点头,她握着桌面上的凉茶喝了一口,拎起自己脱下的外套。
口袋里的手机似乎震动了一下,她摸出来看了眼,是自从说让她相信她之后就整整一周不见人影的盛迦发来的信息。
手机正锁着也看不到发来了什么,成方阳在门口催促道:“咱们快点儿,别让人久等了。”
宋霁安应了声,将手机又丢了回去。
盛迦要真有什么急事大概会直接打电话,既然发的是消息那估计晚点看也没事。
她披好外套朝成方阳走去。
殡仪馆外热得离谱,刚一踏出门便是近乎灼烧的热浪扑面而来。
两人踏着阴凉处一路走到了大门口,只见一辆宾利驶来,随即从车上下来了个宋霁安从未想过会在此处见到的熟人。
甚至她们一周前还一同在挪威的小岛上。
——东臻。
东臻坐在副驾,她下车后只冲宋霁安点了点头,随即便恭敬地走向后排。
能让东臻这样恭敬的人不多,但宋霁安已然猜出了这一次前来的大客户究竟是谁。
后排车门打开,五年未见的付明琅从后排走了出来。
她戴着墨镜,令人看不清神色,只在走近宋霁安时朝她伸来手,温声说道:“霁安,好久不见。”
宋霁安沉默了下来。
若说见到东臻孟叶冉这些旧友,她心情只是有些不平静,那再见付明琅这位从小就对她格外宠爱的长辈时,她就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了。
又或许该说,她不知道自己该亲昵还是疏远。
五年前付明琅在得知盛迦的真实身份后选择了帮助盛迦,这是一件很好的事,起码令盛迦的委屈和痛苦有人知晓,也让宋霁安的负罪感少了许多。
但是再见到付明琅,哪怕对方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曾经夺走盛迦一切的人,还有没有资格像过去一般与她交谈。
可付明琅并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她没有放下自己的手,宋霁安不可能令长辈就这样遭遇冷场,顶着成方阳诧异的目光,她抬手握住了付明琅的手。
这只手在她小时候拉过,在她少年时拉过,而在她长大之后,这是第一次握住。
依旧温暖且充满力量。
“我们进去谈吧,”宋霁安缓声说:“付女士,好久不见。”
付明琅打量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往里走的路上成方阳一边给付明琅介绍园区,一边偷瞄宋霁安,而宋霁安却在与东臻并肩而行。
这一趟她察觉到了无论是付明琅还是东臻,脸上的神情都不算好,尤其是付明琅,哪怕戴着墨镜,可宋霁安还是能感觉到她全身溢满的疲惫,显然发生了什么事。
“谁去世了?”宋霁安直白的向东臻问道。
付明琅活到这个年纪,许多事早就看开了,能让她露出这幅神情的人大概率是对她很重要的老朋友。
东臻闻言诧异地看向她,“盛迦没告诉你吗?”
听到盛迦的名字,宋霁安心头一紧。
如果是需要盛迦告知,那代表着这个人她和盛迦都认识。
“她这一周都没联系我,”宋霁安回答道。
“也是,她这周忙得要命,现在还在西北没回来,”东臻眉心紧蹙,“我们先进去吧,付女士会告诉你的。”
宋霁安抬头看了一眼付明琅的背影,捏了捏自己的指尖,让心底的那抹慌乱稍微压下些许。
很快几人便到了会客室,付明琅坐在宽阔的沙发上,从自己的肩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她取下自己的墨镜,露出了微红的眼睛,看向宋霁安,缓缓说道:“死者叫王慧秋,她死前指明希望由宋霁安女士处理她的遗体,并在旺芬殡仪馆举行自己的哀悼会。哀悼会结束后她要选择火化的形式,骨灰要求做成黑胶唱片。”
宋霁安愣住了。
她指尖轻颤,突然问道:“您说,死者是谁?”
“王慧秋,”付明琅重复道:“宋氏重工联合创始人之一,前执行副总裁。”
宋霁安当然知道这是谁,她只是有些不敢置信罢了。
王慧秋在她心底向来是位威严的长辈,不近人情是她的代名词,可从小到大也是她护宋霁安护得最密不透风,因为她是她好友宋煜梅的孙女。
越长大,宋霁安去探望王慧秋的次数便越少些,她无法时常前往云泽,也有些惧怕对方。
这是属于小辈天然对长辈的畏惧。
直到她身份曝光的那一年,她离开前甚至不敢同王慧秋告别,也认为自己再没有资格同对方告别。
顶着那样尴尬的身份,何必再去让老人家为难。
可现在再听到王慧秋的消息,竟然是死讯。
而付明琅短短一句话已经足够让宋霁安清楚,哪怕她自以为离开了宋家,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不再打扰那个世界的人,可无论是付明琅还是王慧秋,其实依旧对她的生活有过关注。
她们并没有在她离开之后便认为她不再有资格做她们喜爱的小辈。
相反,她们在包容着宋霁安做出的选择,她们从未打扰过她,只这样默默关注着她。
宋霁安垂下头,有些失神的问:“那她,是怎么去世的呢?”
“她去爬珠峰,死在登山的路上,不怎么痛苦。”付明琅缓声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那……宋宁秋女士呢,”宋霁安低声问。
王慧秋的离去对于她来说都如此难以接受,她无法想象宋宁秋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啊,做了准备,但还是很难过。”付明琅感叹一声,回答:“王慧秋死讯传来的时候,她挺冷静的,和盛迦一起飞去西北接她回来,估计明天才能到。”
“这样啊,”宋霁安点点头,突然发觉自己的脸上竟然也有些湿润,她抬手摸去,原来是眼泪。
场面一时沉寂下来,哪怕一直没插上话的成方阳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这并不是一个问话的好时机。哪怕满脑子都是疑问,她还是率先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出神的宋霁安,让她方便擦拭眼泪。
“霁安,我以为你会怪我,”付明琅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在宋霁安未曾注意的时刻,她一直在细细端详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可实际上你眼底对我没有一点怨怪。”
“不,我不是神,我是人,我其实怪过您,人在无措且痛苦的时候总要找些目标来转移,但是那些头脑发热的情绪冷下去之后我只发现了一件事,”宋霁安哑声说:“您的选择让我很庆幸,如果盛迦真的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那才是这件事最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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