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盛迦的掌心有薄薄的茧,宋霁安的掌心是平滑的、柔软的,唯一坚硬的地方是她日复一日握笔的中指骨节,那里代表着她的荣誉与付出,现在宋霁安的五指甚至还有掌心都覆盖着薄茧,这是她成为入殓师后在每一个用心工作的深夜里练就的。
盛迦曾肆意地舔舐过她的每一根指节,在将她送上云端时更喜欢十指紧扣着抚摸她坚硬的茧子,她清楚地知晓这只手上每一条纹路。
她似乎从高中开始就总喜欢将自己的目光定在她的手上,她很喜欢她的手,因为总是充满着温暖与力量。
可现在,这只手在抚摸她的眼泪,指腹与皮肤接触,其实有些轻微的刺。
她知道宋霁安此刻想要什么,所以她不语,只处于低位凝眸仰视着她,直到她竟然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视线,妄图将手抽走。
盛迦握住她的手腕,转瞬便将她重新拥进了怀里。
这一次她没有再抱多紧,是宋霁安随时可以挣脱的拥抱,可她没有,她就这么静静待在了盛迦怀里,下巴抵在盛迦肩头。
盛迦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轻声说:“宋霁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用感到愧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既然觉得我做什么都是在计划,那为什么不觉得我这一次计划的最终目标就是你呢?”
“一个健康的,快乐的,不用背负任何阴霾的你。”
说罢,她缓缓松开了她,将她扶了起来。
也不知道宋霁安有没有邻居,如果有的话,那看到她们俩在门口又哭又闹大概会觉得很莫名其妙。
她问出这个问题时宋霁安只说:“对面没有邻居。”
宋霁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她只有些别扭地别过头,不想和盛迦对视。
盛迦轻声笑了一下,她说:“那我走了。”
宋霁安抿了抿唇,很想像往常一样露出点笑,但最后也只是低声问:“你不是车抛锚,走不了吗?”
“骗你的,”盛迦按下电梯,“今后不骗你了,就是感觉你在难过,特意上来的。”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盛迦走进了电梯里。
银色的钢门迅速合上,电梯字数在跳动,从六渐渐到了一,又是叮的一声。
她走了。
宋霁安靠在门框边,轻轻呼了一口气,她关上门,转身进了房。
玄关的镜子里映出她的身影。
她眼角余光扫过,眼底有些诧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镜子里狼狈的宋霁安也摸了摸自己的唇角,那里挂着一抹她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扬起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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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迦下楼之后很快就上了车,这一次司机没有再久候,迅速踩油门上了高速。
窗外的景色倒退,盛迦脸上早已收起了面对宋霁安时的耐心与温和,她冷淡地看向掌心的平板,上面正放着几份文件,是在昨天晚上发到她邮箱里的。
邮件的发件人是王慧秋的律师刘梦。
王慧秋是盛迦被宋宁秋认回宋家之后认识的第一个长辈,也是盛迦这些年最熟悉的长辈。
她一直都是宋煜梅嫡系,一辈子都与宋家利益共绑,哪怕退下来之后也绝对维护宋家的利益。
宋宁秋要保证盛迦顺利进入宋氏,做出的第一个努力便是请她出山做盛迦的老师。
这也是盛迦对她尤其熟悉的原因,这五年她见王慧秋的时间可能比见宋宁秋还要多许多,能这么顺利进入集团也多亏了王慧秋毫无保留的帮助。
不过因为去年王慧秋觉得盛迦已经完全能够自己应付集团里大多数事情,所以早早的就再次选择光荣退休,懒得再过问集团里的事。
盛迦倒是逢年过节都会去看望她,偶尔遇到不解的事也要舔着脸上门去问问,不过平常的探望王慧秋就懒得见她了。
这小老太太特立独行得很,压根就不喜欢小辈去看她,只嫌吵闹。
可现在这个老太太的律师却将一份遗嘱提前发到了她的邮箱里,时间甚至是在昨晚十点整。
有钱人立遗嘱并不奇怪,可遗嘱一般会在最后公布,除非老太太人不太行了,律师才会提前通知。
盛迦刚刚才打电话问过魏盼王慧秋的近况,魏盼只说问过了王慧秋的助理说她一切都好,前两天还特意去做了个体检,身体指标比年轻她六七岁的付明琅还硬朗,最近还计划要去西北玩一趟。
这就有些奇怪了。
盛迦扫了眼地图,她们已经开出了景江,现在正往首都去。
原本她就定了这两天在北京的行程,后天则空出来去接宋宁秋。
“转个道,去云泽。”盛迦对前面的司机吩咐道。
“去云泽的话可能会耽误您北京的行程。”司机提醒道。
“我们先去,去完之后换乘飞机去北京。”盛迦说。
司机应了声好,在下一个收费站下高速掉头。
云泽离这里并不远,这是王慧秋特意找的小镇,生活闲适散漫,植被覆盖率高,空气质量全国数一数二,是很小众的养老城市。
盛迦并不是1回 到这里,她看了眼手表,“去京宏广场。”
盛迦想讨一个人喜欢,很少有做不到的情况,当初为了让王慧秋对她倾囊相授她做过不少努力,对这老太太也颇为了解。
京宏广场此刻人并不多,盛迦下车之后便直奔广场后的大坪,一群穿红衣服老太太们正在巨大的音响后跳广场舞。
盛迦一眼瞄到了里面最高高瘦瘦的那位,快步走到了她身后的空位上,也跟着跳了起来。
“王奶奶,”她喊道。
在盛迦进队伍时就已经看到她的王慧秋假装自己没听到,卖力地把手挥成了大风车。
“王奶奶!”盛迦声音大了点儿。
周围几个老太太听见了,仔细打量了一眼盛迦之后忍不住笑起来。
“这不是小盛吗?好久没看到你陪你奶奶来这了。”
盛迦冲她们笑笑,避无可避的王慧秋只能回头看了她一眼,提醒道:“跳完再说。”
于是盛迦不再说话,只跟着王慧秋她们的步伐跳了一小段,很快蓝牙音响的音乐就到了尽头,盛迦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王慧秋,对一旁的几位说道:“我和我奶奶还有点事要谈,您几位先补补她的位置吧?”
几人朗声应了好,直言让她们祖孙去叙旧就是。
王慧秋甚至没有丝毫插话的空间。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无人的绿化带旁边,这里有片小草坪,上头是联排的木椅,直到落座了王慧秋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在生闷气。
“王奶奶,”盛迦没和她客气,主动说道:“您说的跳完就说,现在怎么又不理人了?”
王慧秋拎起自己的水壶灌了一口,靠在椅背上慢吞吞问:“那你要说什么啊?”
回应她的是盛迦掌心早就调好的平板和上头的遗嘱,“您的刘律师昨晚上给我发送了这份邮件,为什么?”
“她昨晚给你发的?”王慧秋脸上半点心虚都没有,回答道:“估计是喝多了发错了吧?”
“不愧是跟着我奶奶打江山的王总,撒起谎来面不改色,”盛迦面无表情地给她鼓鼓掌,“我建议您还是说实话比较好,刘姐是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如果她是在您没有指派过的情况下自己将这份邮件发给我,那一定是因为出现了什么她劝阻不了并且可能危及您生命的事。”
“哪儿有这种事啊?”王慧秋被她盯着,眼底这时候倒是多了点心虚。
她一辈子活得都很孤僻,喜静不喜闹,过得也算无拘无束,因为年轻时和宋煜梅经历过不少尔虞我诈,她常常是唱红脸的那个,所以这么多年来面对小辈也习惯了板着脸满是严肃,无论是宋宁秋还是以前的宋霁安其实都挺怕她,可是在她年老的时候偏偏遇到了盛迦这个硬茬子。
盛迦不止不怕她,还摸清楚了她的脾气性格,还学会了怎么制住她犯轴。
“您还给我在这撒谎呢?”盛迦捏了捏眉心,“那我现在给刘姐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就说您对她的行为很不满意,觉得她随意泄漏客户隐私,我替您开除她吧。”
“你敢!”王慧秋急了,她对盛迦这些年也有些了解,这孩子说到那是真可能会做到。
盛迦这才抱胸看向她,“那您坦白从宽。”
“你在审问我吗?”王慧秋企图拿出长辈的款来,可盛迦不吃她这一套,“对啊,就审问您呢。您也知道我没有见过我奶奶,您和付女士我都当亲奶奶看,谁出点事我都得难受,要么您坦白,要么我开除泄漏您隐私的律师,您自己选吧。”
“我的律师,你有什么资格开除啊?”王慧秋骂道:“我带了你四年,你就这么回报我?”
“说狠话对我没用,”盛迦耸耸肩,“这还是您教我的,我是没资格开除,但是我可以开三倍工资把她挖过来再开除。您觉得呢?对了,这招也是您以前教我的。”
王慧秋指着她一瞬间有些说不出话来,显然被气得不轻,最终只能深吸一口气,“你真想知道?”
“当然,”盛迦点点头。
“那你保证我告诉你之后你不告诉别人。”王慧秋盯着她说道。
“那您觉得您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本是什么?”盛迦反问。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王慧秋嘀咕起来。
盛迦慢悠悠回答:“两年前,我想做个项目您不让,我和您对峙之后,您就和我说过这句话。”
“那后来不还是让你做了嘛,你还记仇呢?”王慧秋企图转移话题。
“您还是快点交代吧,我在首都还有个投标会呢,您什么时候说了,我就什么时候动身。”
“……”
“你爱动身不动身!”王慧秋骂道:“你威胁谁呢?”
“是首都牵桥搭线的和国外的合作项目,预计两年内将创收百亿以上。”
“好好好,我说我说!”
王慧秋绝对难以容忍盛迦因为她的原因错过这么重要的会议造成宋氏的巨大损失。
但她还是有些头疼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过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说:“是因为我准备去西北旅游一趟,小刘不放心,但是又劝不住我,所以才给你发消息的。”
“只是去旅游一趟?要去哪些地方?”盛迦可不会被她三言两语就骗到,出门玩一趟怎么可能让刘姐这么紧张,而且来的路上她看过了王慧秋的体检单,极尽详细,比她过去几十年做的还要多了十来个项目。
“就、就在盐湖啊,黄沙城啊这些地方晃一圈,然后转道再去趟西藏……”
“去西藏哪儿啊?”
“珠峰。”
“……”盛迦有些不敢置信并且抱着一点希望地问道:“去珠峰脚下看看吗?”
王慧秋此刻该说的都说了,反倒没那么心虚了,她看了眼头顶的天,突然笑起来,“不,是登顶。”
“我想这件事,想了二十多年了。”
第116章 女儿和妈妈有碰撞才是正常的
首都国际机场
盛迦昨天刚刚开完会,浅浅休息了一下就迅速来了这边准备迎接宋宁秋。
她和宋宁秋算起来应该快整整两个月没见了,上一次两人见面时是盛迦将挪威的天然气田调查报告放到对方桌子上时。
忙碌是宋宁秋的底色。
其实无论是对宋霁安还是对盛迦来说都是如此,但是宋宁秋很想当个合格的母亲,所以她会努力抽时间去陪伴自己的女儿。
但对宋霁安和盛迦显然不能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又或许该说,对待小孩和对待心智已经成熟的大人是不一样的。
盛迦甚至在公司也只会叫她“宋董”,公事公办,距离感十足。
宋宁秋那时看过天然气田的报告后颇为克制地夸赞了盛迦做事周到,随即让她等待自己半个小时,并且约下了她六点之后的时间。
盛迦并没有拒绝,因为宋宁秋是想同她吃顿饭,第二天她就将要启程前往非洲勘探项目,起码要出差一个月。
在包房里,两人的氛围倒是松快了些,可是更多的时间也都是沉默。
宋宁秋偶尔找些话题,询问一下盛迦的生活,盛迦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回答,直到宋宁秋也沉默下来。
烈火炙烤的牛舌在空气中翻卷,宋宁秋垂眸用公筷给盛迦添菜,似乎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最终只留下一句嘱咐,“如果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妈妈。”
那一天留给盛迦的印象是宋宁秋离去的背影——她开车送宋宁秋回家之后,宋宁秋慢悠悠往里迈步的背影。
她看到了很多的无奈与彷徨,甚至还在这个尚且意气风发的女人身上看到了一丝落寞。
在宋宁秋心中,盛迦并非可有可无的人,这是她想尽力补偿却不知该怎样交心的女儿,她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懊恼。
也是那一天,盛迦最终决定做出些改变。
比起母亲的符号,宋宁秋对她来说或许更像是年少时的偶像,她无法见证偶像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产生本不该属于她的落寞。
她需要找到与母亲的相处方式,一个能让双方都能感到舒适的方式。
机场内的广播响起,宋宁秋的航班已然落地。
盛迦从车里走出去,外面灼热的气浪和接机出口内散发出的冷气融合在一起,她缓步走了进去。
手机发出一阵震动,盛迦看了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对面传来王慧秋的声音。
“怎么样,接到你妈了吗?”
“还没呢,”盛迦低声回答:“她才刚刚落地,估计还要一会儿才出来。您……”
王慧秋结束了她的欲言又止,接话道:“我已经上了火车,去西北的火车。”
“注意安全吧,”盛迦只叮嘱道。
“你可以直接告诉你妈这件事,”王慧秋在电话另一头笑了起来,“不过她或许会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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