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巧合可以说是意外,次次巧合,实在令人怀疑。
梁皆迟疑道:“师兄,你生气了吗?”
黎因沉声道:“没有,只是有点意外罢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资料翻看,楼上的鼓声一声接一声,令人心浮气躁。
黎因耐下性子,将资料翻看完毕,又出门抽了几支烟,直到杨妍结束拍摄,寻了出来:“黎老师,久等了。”
黎因夹着香烟:“拍摄完了吗?”
“拍完了。”杨妍上下看了他一眼,“黎老师,不冷吗?”
黎因将烟熄了:“还行。”
杨妍:“还是先进来吧,别着凉了。”
黎因没进去:“杨小姐,实在抱歉,这个拍摄……”
杨妍及时打断道:“黎老师,两天后开拍,要不要一起吃顿开机饭?”
黎因话语一顿:“两天后?不是一周后吗?”
杨妍:“是的,提前开拍了,大师也说两天后适合开机。”
门上风铃响起,有人从楼内走出,黎因和杨妍同时望去,是穿着浴袍的闵珂。
他脸上妆容未卸,脖子上的金箔在自然光下,更为耀眼。
黎因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杨妍左看右看,最后留下一句:“你们聊。”
说罢,杨妍进了屋,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你生气了。”闵珂语气肯定,“为什么,因为我没有回锦城?”
黎因没有看他:“杨妍为什么会找我加入这个项目,是因为你吗?”
这个问题,并无实质信息作为支撑,不过是个无理质问,黎因并不指望得到答案。
甚至已经做好闵珂说他自作多情的准备。
“是啊。”
黎因一怔,不可思议地望着闵珂。
闵珂裹紧身上的浴袍,神色是让黎因心惊的偏执,他目光紧盯着黎因,像野兽紧咬自己的猎物。
“我告诉杨妍,如果她没办法拉你进这个项目,我也不会来。”
似乎生怕黎因不够生气,闵珂继续道:“甚至原本你们找好的向导,也是因为我的原因,才不接你们这一单。”
“从头到尾,都是我处心积虑。”
“黎因,我的阿荼罗,不会是别人。”
“只能是你。”
第43章
重逢以来,黎因总是一副很好脾气的样子,对闵珂很少笑,就算笑也大多不真心。那双黑色的眼珠,像斐达凌晨的夜空,寂静幽深,捉摸不透。
黎因缓慢眨眼时,眼尾那颗痣便会悄然隐匿,他皮肤白,脸颊总是容易被冻红。此刻他的脸就是红的,连带着手背和指尖一起,不知在外面待了多久。
黎因好像对闵珂很生气,也无话可说,所以任由冬日的冷清围绕在他们二人之间,始终沉默。
闵珂碰了碰他的手背,皱眉道:“进去再说。”
说完,他动作十分自然地握住了黎因的手。
叮铃——风铃声中,黎因被拽进了温暖的室内,一冷一热间他的皮肤泛起轻微刺痒。
黎因并不如闵珂所想的那样在生气,他只是在思考。
闵珂刚才说向导被换是早有预谋,他参加纪录片这个项目,也是一场算计,那除夕夜那晚闵珂的难过和脆弱,难道也是假的?
闵珂把他牵到沙发前,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后,把黎因扔在上面的外套掀开,盖在他腿上,随后蹲下身来,仰头望着黎因。
“斐达雪山的野采,是因为团队里其他人都有事,推迟了将近一周。原本定好的向导档期撞了,才会找到你。”黎因语速很慢,像是在整理证据,寻找闵珂口供中的可疑之处。
闵珂双手按在黎因腿侧的沙发上,没有触碰他的身体,却又似无形的禁锢与圈地。
这一幕也落在站在二楼的杨妍眼中,她原是担心这两人会发生冲突,影响后续的拍摄,才在这等着。
闵珂蹲在黎老师身前,宽阔的肩膀几乎要掩住黎因。再看那姿势,分明是大型食肉动物,却试图装成无害驯鹿。
杨妍好笑摇头,转身上楼,将空间留给楼下的那二人。
“张哥新的项目,是我推给他的,他代替我去哈里雪山,我代替他去斐达。”闵珂盯着黎因,不紧不慢道,“如果你们团队没有延迟出发,那确实有点麻烦。”
言下之意,不是不能解决。
“杨妍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一早就认识?”黎因问。
闵珂想也不想道:“大学的时候,杨妍就希望我当她作品的主演,这次这个纪录片,她先找的我,我看到制作组的名单里面有梁皆。”
黎因慢慢回过味来:“所以你来北城,是为了参加这个纪录片。”
“我来北城的目的……”闵珂仍是按着沙发,双手往里收拢,贴到了黎因的腿边,“你不知道吗?”
从锦城到北城,如此大费周章,闵珂的目的,黎因一清二楚。
只是他真觉得没必要,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即便真的重新在一起了,不过是重蹈覆辙。
一旦遇到了像当年那样的情况,闵珂依然会像最初那样,单方面地作出选择,而黎因只能被迫接受。
他始终是闵珂感到疲惫时,第一个被抛弃的。
那家旅馆的老板打电话给他,说闵珂走了,带着行李箱一起,一去不回。
在清理荼罗珂的杂草时,天气很冷,缓缓吸入体内的空气,让他的体温一点点流失,就好像心脏也跟着冷了下来,再也无法激烈跳动。
那会他在想,现在的闵珂应该在回锦城的飞机上,在去白石镇的大巴车里,在雅达古村的一家客栈,给那匹叫洛白的马喂胡萝卜,被宝贝一遍遍咬开鞋带,再抬脚将小白羊拨开。
这是数月前,基于那短暂的十多天相处中,黎因能够想象出来的画面。
和闵珂分手的第二年,黎因断掉的肋骨早已愈合,时间将过去的那些记忆冲刷得很远,不管是爱意的那瞬间,还是痛苦的时刻,连闵珂的模样都好似渐渐模糊,像沉入无尽的深海里。
分手以后,黎因整理过闵珂的东西,拜托江世遥送到闵珂所在的宿舍。
直到搬家时,属于闵珂的东西,就像是从深海里升起的气泡,一点点挣破了时光的封存,再度出现在黎因面前。
书上随手写过的字迹、衣柜深处的一条围巾,掉在书桌下方的图书借记卡。
闵珂的一寸照片贴在上方,红色的校章模糊了他的脸,黎因徒劳地擦拭了两下,却发现还是看不清。
深海的潮水似从脚踝漫了上来,而黎因站在公寓中央,安静地等待回忆将他溺亡。
与闵珂分手的第四年,黎因拒绝了江世遥要给他介绍对象的提议。
江世遥不可思议道:“别跟我说,你还在等他?”
他们都清楚,江世遥口中的“他”是谁。
黎因哑然失笑:“不是,我只是太忙了,马上就要读博,干嘛把时间浪费在恋爱上。”
“那我问你,要是闵珂回来了,想要跟你复合,你会怎么做?”
彼时黎因与江世遥坐在一家融合餐厅里,他转着手里酒杯,顶上的灯泡忽然闪烁,脑海里再度想起闵珂在酒吧里醉酒,握住他的手,喊他阿荼罗的瞬间。
江世遥见他沉默,语气便带上恨铁不成钢的恼怒:“说不定他都不用追,你见到他就心软了!”
黎因抿了口酒,那个灯泡竭力挣扎着,最后发出一声轻微的爆鸣,最后的光芒湮灭,同时也黯淡了黎因的脸。
“不会。”
江世遥不信,黎因确实没有骗他。
而现在,黎因看着蹲在他身前的闵珂,一时之间不知是不是该夸江世遥极具前瞻性,竟然真被他猜中,而黎因的答案和那时的并无不同。
“我知道。”黎因合拢双腿,避开闵珂的触碰,“我……”
闵珂忽地起身,光下他的影子覆盖住黎因身体,也止住了他的未尽之语。
“阿荼罗签合同的时候,没看合同条款吗?”闵珂居高临下道,“杨妍说你接了一个电话以后就魂不守舍,所以才会答应她,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黎因眉心抽动了一瞬,竟有种闵珂在时刻监视他的错觉,问出来的问题,也尖锐得吓人。
然而真正的监视者,是他自己,他买通了旅馆老板监视闵珂每日情况,连出了几次门,连闵珂叫了什么外卖都一一悉知。
吃饭时间不规律,点的餐食也不健康。
黎因有点心虚,但面上仍是镇定自若:“是有违约金吧,我可以赔偿。”
闵珂歪了脑袋,笑了:“的确有,但不需要你来赔。”
“你可以不参加这次拍摄,没有关系。”闵珂侧过身,让出通往大门的方向,“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黎因没动:“什么意思,什么叫不需要我来赔?”
闵珂似乎觉得嘴唇上的唇釉有点黏,随手在桌上抽出一张纸,用力擦拭。
唇釉蹭出嘴角,像被人吻花了妆容,顶着这样一张脸,闵珂语气平平道:“是我一意孤行要你过来,造成的任何损失,我也会一并承担,你不必在意。”
字字句句说这不在意,却又字字句句恨不得往黎因的心里钻,逼着他在意。
“你是不是早就算好了。”黎因被气笑了。
闵珂将沾了口红的纸攥在手里:“算好了什么?”
黎因看着他敞开的胸膛,连胸口都铺了金粉,也不知冲个澡会不会堵塞下水道,至于化妆师到底是怎么上妆的,黎因实在懒得去想。
他站起身,绕开闵珂,却没有往大门口走,而是顺着楼梯往上,去找杨妍。
今日过来是有正事,被闵珂这个意外打岔,都将事情给耽误了。
二楼的摄影台已经拆除了,杨妍坐在摄影机前,将刚才的拍摄内容导在电脑里,逐帧查看。
电脑传来熟悉的鼓声,黎因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屏幕上的画面:“杨导,你我的合同上如果要牵扯到第三人,当初就应该标明,合同里既然没有旁人的名字,也无第三方的签名,那该是我赔付的,就该我来承担。”
杨妍坐在办公椅上,转了个身,面朝黎因爽朗一笑:“我们合同里面没有赔付条款啊,黎老师随时都可以退出这个项目。”
黎因怔住,不等他追问,杨妍便说:“不过我和闵珂的合同里有这个条款,他已经签好字了。”
“多少钱?”黎因木着脸问。
杨妍也很干脆:“二十万。”
黎因:“……”
一个住五十块酒店,衣服都是陈旧款式,连鞋都破破烂烂的人,答应二十万的赔付金。
闵珂是不是疯了!
杨妍清晰地看见黎因额上跳动的青筋,一瞬间绷紧的下颌骨,似燃烧着愤怒烈焰的双眸,让她不由担心闵珂的人身安全。
然而下一秒,黎因合上眼,再睁开时,就好似已经恢复了冷静,最起码从表情上看,已然看不出多少情绪。
“今天找我过来,不是为了开筹备会议吗,会议什么时候开始?”黎因问。
杨妍高兴道:“黎老师不走啦!”
黎因吸了口气,努力地露出与往常无异的笑容:“不走了,不就是十五天的拍摄行程吗,我参加就是了。”
筹备会议在一楼开始,黎因再度出去抽了根烟,在寒风中冷静了一会,才踱步进了室内。
杨妍和执行制片、摄制组的助理,灯光师和录音师,一共有六位,都是黎因刚在二楼见过的工作人员。
桌上摆满了拍摄资料,以及手写的计划表、地图,样片的展示。
杨妍和黎因主要讨论的是拍摄内容的科学性,以及平和学术与纪录片的艺术表达。
会议进行到一半,作为纪录片主演之一的闵珂姗姗来迟,他脸上的妆容已经洗净,穿着白色毛衣,浅蓝色牛仔裤,头发并未完全吹干,卷曲度较平日里更为明显,压在额头上,显得年纪很小。
他径直走到黎因身边,看了眼一旁的摄制助理,笑了下:“丁哥,我想坐在这里。”
丁助理滚动着椅子滑轮,往一旁挪,闵珂随手拖来一张椅子,挨着黎因坐下。
长方桌位置不多,闵珂的腿于桌下跟黎因贴在一块,黎因手上抓着笔,目光仍停留在杨妍身上,膝盖往旁边躲。
但很快,腿上的热度便紧跟而上,紧贴着他,似乎黎因躲到哪里都没用,要是闵珂有尾巴,说不准也要缠在黎因身上。
某个瞬间,黎因在杂乱无章的室内空气中,闻到一股湿润的气息,那是闵珂沐浴过后的味道,木香淡了,混合着其他甜味。
黎因思绪发散,想起了闵珂数日前便已离开旅馆,那这段时间,他住在哪里?
脑海中清楚地跳出杨妍从他家离开的那一幕,她起身说她要去接一个人,这个人是谁?
这栋小白楼一共有三层,闵珂既然能洗澡,想必是在三楼,那住宿呢?也在三楼吗?
手中的圆珠笔转了圈,黎因脑海里乱七八糟地闪过许多念头,嘴里却有条不紊地回答杨妍一些关于生态学上的问题。
直到黎因呼吸骤然一滞,本来还算流畅的回答,像被卡住了般,停顿下来。
桌下那只属于闵珂的手,按在他的腿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透进他腿部的皮肤,指腹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像是某种试探,又似挑衅。
理智在脑海中发出尖锐警报,血液加速涌向四肢。
他的停顿过于久了,久得杨妍疑惑望来,黎因拿起桌上的水杯,饮了一口,才不疾不徐地继续往下讲。
同时他的手在放下水杯后,伸到桌下,狠狠攥住闵珂的手,用了很大力气。
但闵珂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只是配合地停止了戏弄黎因的行为,收回了手。
等闵珂再度把手放在桌上时,黎因看了眼,手腕上的手印很明显,围着腕部转了一圈,肿胀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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