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黄头发的,离他远一点。”黎因想起刚才的事,叮嘱道。
闵珂似乎想了一会黄头发的是谁:“卡依堤?”
“他喜欢你。”黎因看了眼桌上放的那瓶水,以及对方离开时关拢的房门。
闵珂脸上笑的弧度又扩大了几分:“好啊。”
黎因有点新奇地打量闵珂:“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听话。”
闵珂点头,就好像黎因提出任何无理的要求,他都能够答应。
黎因正思索着该继续提什么要求时,闵珂怀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闵珂接起电话,他们距离很近,近得黎因能够清楚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
是胡玛西,他声音有点着急,背景音也吵杂,还有一道黎因很讨厌的嗓音,是那天扇了闵珂一耳光的长老。
原来是村长的儿子,即是那日接了闵珂糖果的小男孩高烧不退。
下午那场雪让山路变得极为难行,就医困难。
长老便把孩子带到胡玛西这里,试图用最古老的方法,向山神祈福,让孩子康愈。
胡玛西懂得药理,看出这孩子的高烧不似寻常,让闵珂赶紧回去。
闵珂拿着电话坐起身来,眼神顿时变得清明:“好,我现在就回去。”
黎因听完全程:“我跟你一起。”
幸好来时牵了马,回去两人一同骑行,很快就赶到胡玛西的家中。
客厅里满满的都是人,有村长和他的妻子,还有巴图长老,以及梁皆。
巴图长老见到闵珂,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声嚷嚷,相当吵闹。
黎因来到梁皆身旁:“你怎么在这里?”
梁皆小声道:“胡玛西老师在后院种了好多药草,我过来研究一下,没想到这家人突然闯了进来,”
梁皆眼神示意巴图长老:“这位原来是村长的父亲。”
竟是一家人。
黎因视线移到最中央的孩子身上:“那这位岂不是他孙子?”
孩子看起来确实烧得厉害,嘴唇发白,窝在母亲怀里,眼睛半睁半闭。
梁皆听了好一会,忽然拧眉道:“这人好不讲理!”
黎因:“怎么了?”
梁皆:“他说都是因为闵珂触碰了祭神鼓,山神动怒,所以降临灾厄,孩子才会昏迷不醒。”
闵珂蹲下,伸手抹了一下孩子的额头,顿时皱眉,他捏住孩子的手腕,察看孩子脉搏。
孩子的母亲一把搂紧了孩子,眼神极为警惕,就像闵珂要害她的孩子一般。
她冲村长说了几句,让村长的脸色变得更难看。
梁皆:“她说闵珂送了孩子糖,一定是因为吃了糖才那样。”
“胡说八道!”黎因怒道,“闵珂是医学生,难道不比遥不可及的山神靠谱?这家人会害死这个孩子的!”
闵珂神色没有什么变化,眼神严肃,要将孩子从母亲怀里接过来。
母亲不肯松手,巴图长老还是喋喋不休,胡玛西与他争执,梁皆听出了一点由头来。
“原来闵珂那年背母下葬,哈里闹了雪灾,牛羊和庄稼都死了不少,有村民为了生存冒险去山里打猎,再也没有回来。他们都说是因为闵珂触怒了山神,才会招来这样的厄运。”
黎因听不下去了,就在这时,闵珂站起身说了句话,让激情争吵的两位长者都安静下来。
巴图长老脸色发紫,嘴唇抽动着,神情极为难看。
抱着孩子的母亲顿时哭出了声,村长也慌了。
闵珂再度把孩子抱过来,这回村长媳妇再没像之前那样抵抗,而是松了手,让闵珂把孩子接了过去。
梁皆:“他说孩子再拖下去,可能熬不过今夜。”
闵珂把孩子放在自己腿上,掌心按在对方胸口,感受到不正常的起伏。
“呼吸太急,肋间凹陷……”闵珂轻吸一口气,眉头皱得更深,“肺炎的可能性很大。”
黎因走过去,蹲下身,看着孩子的脸色:“严重吗?”
闵珂抬头,面上忧心不似作伪:“如果不赶快送到医院,可能会并发肺部感染,缺氧,甚至急性呼吸衰竭。”
黎因看向窗外,雪从他们回来的路上,并未停过,甚至有越下越大之嫌:“看来必须要尽快送这个孩子下山。”
闵珂看向村长和村长妻子,说了几句话,而后把孩子抱起来,对黎因道:“我送他下山。”
黎因跟着起身:“你刚才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现在下山会很危险。”
闵珂还未说话,巴图长老却上前,一把将孩子从闵珂手里抢了过去,严厉地说了句话。
这一回无需梁皆翻译,黎因也猜到巴图长老在说什么。
他不许闵珂碰孩子,也不许闵珂把人带下山。
他不信闵珂。
只信他们的山神。
第59章
眼见场面僵持不下,黎因看向抱着孩子的巴图长老,发现对方其实并不如表现出来得那般强硬。
巴图长老望着闵珂的目光惊疑不定,搂着孩子的手轻微哆嗦。
他忽地了然,或许巴图长老不是不知道情况危急,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不信任闵珂。
不信这个被自己处处针对的青年,会有这么好心,真心救自己的孙子,于是张牙舞爪,色厉内荏。
就在这时,村长起身走向巴图长老,把孩子从对方怀里接出来。
巴图长老脸色铁青,同村长争执了几句。
村长先是询问孩子的病是否真的这么严重,见胡玛西颔首,他便强硬地把孩子从巴图手里接回来,交给闵珂。
孩子的母亲一昧地哭,此时看到丈夫的行为,也不如刚才那般反应激烈,她只是湿着双眼,沙哑地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
闵珂却摇头,她哭得红肿的眼睛无助地望向自己丈夫。
梁皆叹了口气:“她想陪孩子去医院,这么大的雪,成年人下山尚且困难,何况要带着孩子。”
“他们已经拜托过村子里其他人,没人敢接这个活,大雪把平日里常走的道都给堵了,要到山下去,必须得走险路。主要是孩子在路上要是出什么事,这个事就说不清。”梁皆在胡玛西这边围观了事情的整个过程。
村长夫妇自然不是真的相信山神有用,而是实在没办法,才到胡玛西这里一试,毕竟胡玛西除了敲祭神鼓,也懂药理。
胡玛西见问题棘手,不能耽误,这才紧急叫闵珂回来。
黎因厌烦这村子里愚昧无知的一切,可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他仍记得孩子接过闵珂给的糖果时,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村长拍着胸脯,妻子去不了,他可以,他想跟闵珂一同去。
闵珂看着村长夹杂银丝的鬓角,仍是摇头。
夜间山路难行,雪路更险,要是路上村长撑不住,届时究竟救大人还是小孩?
最后在众人的劝说下,村长这才罢休。
闵珂脱下自己外套,把孩子牢牢包裹起来:“我们现在就下山。”
黎因上前一步:“我跟你一起。”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闵珂饮了酒,如何能够一个人带孩子走三小时的山路。
黎因常年在外野采,无论是体力亦或是经验,都十分充裕。他陪同在侧,对闵珂也能起到一定的帮助。
何况说得再难听些,要是孩子在路上真出了什么事,届时,闵珂一人如何能抵抗整个村子的恶意。
不过是亲手葬母,这些人便已经将当年的灾难现象都怪在闵珂身上。
要是孩子真出什么事,这些人非得把闵珂生吞活剥了不可。
情况紧急,闵珂也没有多说,只是深深地望了黎因一眼:“你跟我出来。”
夜色沉沉,雪仍在下。
闵珂站在院子里,脸上酒醉的红晕已经全然散去。
“虽然雪下得没这么大,但依然很危险。”闵珂面上全是不赞同。
黎因沉着道:“在斐达的时候也遇到过暴风雪,我们最后不还是安全抵达客栈吗?”
闵珂想也不想道:“情况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黎因皱眉道。
“我要走的山路很陡,雪太厚,半路会有结冰的地方,路很滑,你要是……”闵珂生硬地顿了一下,视线落在黎因的左肋处,面上露出被刺痛的表情:“你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闵珂,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黎因叹了口气,“还是说你觉得我跟你一起,只会变成你的拖累?”
闵珂神情微变:“我没有这么想。”
黎因:“你就那么害怕我受伤?”
“对。”闵珂低声回答。
他声音很轻,却干脆得不留一丝犹豫。
“我会另外找一个同行人。”闵珂眼眸低垂,好似已经做下决定。
黎因被气笑了:“如果有人愿意送这个孩子下山,你觉得村长他会把孩子交给你吗?”
闵珂不作声。
黎因压下心头火气:“闵珂,我也是成年人,我做的决定跟你一样算数。你不想让我受伤,却要自己去拼命。”
黎因顿了顿,声音带上几分疲惫:“这让我觉得,你只是想把我彻底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
闵珂猛地抬起眼睫:“我只是不想让你有事。”
“我不会有事。”黎因干脆利落道,“这一次,我们必须一起,你也不能再自作主张。”
说完,黎因转身进屋,不愿再听到闵珂的任何拒绝。
他进卧室将自己登山的装备都翻了出来,仔细查看,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黎因拿着一根登山绳检查,头也不抬到:“如果你是来劝我别去,就不要开口了,我不想听。”
来人叹了口气,将一条红色围巾绕在他脖子上:“戴上,外面风大。”
熟悉柔软的质感簇拥着脖子,黎因用手扒拉两下,笑了。
天地间是一片苍茫的白,山路被极厚的积雪覆盖,寂静得连风声都变得沉重。
闵珂把黎因送他的马牵了出来,来不及把上面的所有装饰都拆掉,只换了个更结实的马鞍,用厚布和柔软的绑带系紧孩子的身体。
马耳后的铃铛在寂静的雪夜中响起,手电光束笔直地照亮身前的路,旋转飘摇的雪花于光中飞舞。
闵珂在前方开路,黎因则负责牵马,不时察看孩子的状况。
雪越来越大,山路上的积雪已经积到了小腿,每一步踩下都能听见雪层被压碎的轻响。
孩子偶尔会轻轻咳嗽两声,但声音极其微弱,像风中消散的细雪。
但闵珂还是注意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检查了孩子的状况:“得再快一些。”
黎因没说话,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牵着马加快脚步。
寒冷不断地吞噬体温,脚底冻得失去知觉。
在极度的寒冷中,连时间都好像停止不前,黎因只能在风雪里看着前方闵珂的身影。
不由自主地,他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闵珂当初没有休学,而是顺利毕业了,应该会当医生吧。
会平等地对待每一个病人,哪怕是素质不高的,比如巴图长老这种一看就会医闹的病人家属,闵珂也会对患者负责到底。
风刮得很大,吹得人头痛欲裂。汗水浸湿了内层的衣服,又迅速结了一层冷冰。
要是没有休学,他们可能不会分手,应该会换一个更大的房子。
他继续在学校读书,闵珂则是到医院实习。
没有课时,他可以去医院接闵珂下班。
春天的榆树,盛夏的国槐,秋后的银杏,深冬的法桐。
他们可以一同经历四季变换,他能见到闵珂长高的每一厘米。
“前面要下坡了,小心点。”
闵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想象,黎因回过神来,拽住缰绳,让马放缓速度。
闵珂回到他身边,正要开口,就在这时,闵珂脚底一滑,身体猛地朝旁边倾倒——
下方是坡道,嶙峋尖锐的山石从雪地里凸起,在黑夜中犹如要命的荆棘。
黎因反应极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人牢牢抓住。
力的作用下,他们撞在一起,黎因抬手将人牢牢抱住,心跳得极快,一身冷汗。
闵珂冷静了几秒,稳住身形,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事。”
“你差点就摔下去了,你知道吗?”黎因后怕道,他呼吸急促,视野也像是被雪雾挡住,模糊一片。
隔着手套,闵珂摸了摸他的脸:“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黎因眨了眨眼,从失态中寻回理性,他松开搂住闵珂的手:“你来牵马,我开路。”
这一回,闵珂没有跟他倔,而是接过马的缰绳,把手电筒交给黎因。
经过三小时的跋涉,他们艰难地抵达山下路口。
闵珂一早联系好的越野车已经停在雪地里,车灯照亮一片雪雾。
黎因快步上前,拽开车门:“快,先把孩子抱上车。”
闵珂干脆地解开绑带,把孩子从马背上抱起,抱着一同进入副驾座上。
车上本来有两个人,现在下来了一个,朝那匹马走去。
黎因坐在车上,看着那位穿着厚羊毛大衣的男人骑上马,沿着公路的另一个方向离开。
闵珂在前方搂着孩子:“我拜托了哈吉大哥帮我养两天罗珂,等回村子里的时候,再把罗珂骑回来。现在雪太大了,让它自己回去我不放心。”
黎因怔了一瞬:“罗珂?”
“嗯,我给马起的名字。”闵珂说。
驾驶座上的司机顺势加入他们的话题:“这马是爱人送的吧,什么时候办场盛大的莎瓦拉,我带上亚丽过去,她最爱跳舞。”
黎因扶着车座,好奇问:“你怎么知道这马一定是爱人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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