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有段路路况不好,挺难走的,”衙役道:“趁着这里的平坦, 我们要跑快些。”
“没事, 你们不用顾虑我。“顾棠抓紧车辕道,“别耽误了正事。”
衙役闻言, 转头看了眼走在车侧的士兵。
那士兵点了点头,冲着后面喊道:“兄弟们, 跑起来!”
衙役马鞭一抽,顾棠前面两匹枣红马不再踮着小步, 迈开蹄子飞奔而去,而两侧押送的士兵竟看似丝毫不费的跟上了马车。
这一跑,就跑近小半个时辰, 马车的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
顾棠注意到,前面的路上开始出现了些稀稀拉拉的绿意,远处隐约能看到几间茅屋,不由开口问道:“这里能种东西?”
“也就这附近的一片,大概是地下面有雨水聚积。”衙役回道,“以前要更大些,近些年来,好像能种庄稼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顾棠回忆了下,依稀记得些诸如“退耕还林、还草,修挡土坝、建梯田”之类的耳熟能详的话,可具体怎么做,他并不清楚。
他想着,等战事结束后,找谢明峥几人商量看看,也许能试出合适的办法。
再往前走,路面渐渐没了型。有的地方软,有的地方硬,坑坑洼洼,马车要是跑得太快,怕是会颠翻。
顾棠有些口渴,从腰间掏出水囊,把挡着下半张脸的长巾拽了下来,往嘴里灌了几口。
就在他收好水囊,准备把长巾遮回去时,鼻子突然用力嗅了两下。
“哎,你闻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他用手肘捣了捣衙役,“我好像在哪闻过?”
换作其他人突然来这么一句,衙役肯定是没什么心情搭理的;但顾棠身份不同寻常,他总得给点面子,于是也拉下方巾嗅了嗅。
然后,他的脸色顿时变了,大吼道:“停下来,立刻退回去!”
顾棠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衙役喊道:“土里浇了火油,有埋伏!”
马车不是机动车,没办法直接倒车,只能笨拙地转一圈调头。
然而不等他们的车退开,两侧的沙土下突然跳出了一堆黑衣人,道道点燃了的箭尖冲着他们急射而来。
护送的士兵和衙役齐齐拔出刀尖,将羽箭砍断。
箭矢落地,瞬间引燃了火油,前路刹那变成了一片火海。
幸亏顾棠他们发现的早,只有最前面的马车走进了有火油的地方。火势凶猛,驾车的衙役一咬牙,挥剑斩断了缰绳,让马儿能够逃生,自己则伸手抱起顾棠,踩着板车上的物资纵身向后面跳去。
头车的货是保不住了。
不过,他们现在也顾不上惋惜,因为黑衣人们并没有离开,而是持剑围杀了上来。
从大火烧起时,顾棠就是懵的,直到护着他的衙役被砍了一刀,才猛得清醒过来。
他是累赘。
他得想办法。
顾棠四下张望着。
恰好一阵狂风卷着漫天黄土袭来,所有人都被迷了眼,全凭声响和本能对战。
顾棠灵机一动,凑到衙役耳边道:“放开我,我可以自保。”
衙役面露迟疑。
但顾棠自己飞快抽出了手,人转眼跑出了他的视线范围。
衙役自顾不暇,根本没空再去寻人,只能继续应战。
风沙过后,厮杀仍未停止。
衙役边打边用余光扫视着众人。
在场所有人中,只有这位少爷不会武功,所以很好辨认。
但他竟完全没有看到顾棠的身影。
对方有备而来,人数多,又是奇袭抢了先机。一番交手下来,战事焦灼,衙役们这边隐隐出现了颓势。
就在这时,火海的另一端竟有两人快马加鞭,绕行而来。
这二人都是一身劲装打扮。白衣的看起来年纪稍轻,相貌清秀;穿灰衣的,三十出头的模样,长得有些阴柔,看着一地的死伤,神情异常冷漠,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们的出现让两方人马都放缓了攻击——为了确认来者是敌是友。
白衣公子先勒停了马,望了过来,下一秒就拔剑冲向了黑衣人:“大白天的穿夜行衣,肯定是坏蛋!”
“阿锈,快来帮忙!”
黑衣人见状,其中一人迎了上去。
甫一接手,他就发现,这白衣公子就是个菜鸡。
虽然剑招不错,也不是花拳秀腿,但实战经验太少了,只要招式被打断,就会慌了手脚,胡刺一通。
下一招就能杀了捣乱的。黑衣人心里想着。
灰衣男子叹了口气,仍然安安稳稳地坐在马上,手轻轻抬起甩了一下。
黑衣人的剑尖已然到了白衣公子的心口前,然后,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倒地暴毙。身上乍一望去,看不见任何出血的伤口。
这个被叫做“阿锈”的男子又冲着另外两名离得较近的黑衣人抬臂挥了挥。和上一个人一样,他们也都在顷刻间迎来了死亡。
灰衣男子这一手,惊住了在场所有人。
形势顿时逆转。
剩下的黑衣人互望了一眼,没有继续拼命,而是齐刷刷地钻进了另一边的黄土地里,逃之夭夭。
衙役和士兵们都伤得不轻,没有能力继续追捕。灰衣男子已经救了他们,更没道理非亲非顾的让人再跑一趟,只能暂时由着他们离开。
领队的士兵走上前,冲着二人抱拳行礼道:“多谢两位侠士出手相助。
“不用,”白衣公子摆摆手道,“大家都是梁国的子民,你们快看看伤员的伤情如何?。”
灰衣男子漫不经心地将视线移开了,态度非常高傲。
“你们别介意哈,他就这臭脾气。”白衣公子笑着搭话道,“我看你们的样子,是给前线送粮草吗?”
士兵听到,立刻露出了警惕怀疑的表情,语气却还算温和:“请问怎么称呼二位?怎么从那个方向过来?”
白衣公子道:“我姓顾,这是我朋友阿锈。我们在找一味生长在沙漠中的草药,不过没找到,只能打道回府。远远望见有火光,怕有人受伤,才赶紧跑过来看看情况。”
正说着,坐在顾党旁边的衙役走了过来,急道:“你们看到顾公子了吗?“
白衣公子愣了下:“我就在这。”
衙役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解释道:“我们在找同行的顾公子。”
话音刚落,就见尸体堆里有人影动了下。
顾棠爬起来,摘下斗笠,抬手蹭了蹭脸上的血道:“别担心,我没事。”
白衣公子如遭雷殛,呆在原地怔怔地看向顾棠,脱口道:“哥!”
第76章 相见
顾夷刚喊出声, 就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几乎是毫无间隙的接了个“位”字。
听上去像是不小心咬重了第一个字的“各位”,虽有些奇怪, 却并不算牵强。
顾夷稍微顿了顿, 又接着道:“我身上带了金创药, 你们可需要?”
衙役道:“多谢公子仗义相助。不过,弟兄们都有备着。”
顾夷按捺住剧烈的心跳,将视线自然的从顾棠身上移开,道:“好。”
“我二人准备回北安城, 看你们受伤的人还挺多,可否需要我们带个口信, 再派些人来?”
这话倒是说到他们心坎上了。
押运的衙役和士兵伤了不少人, 虽然有一辆车烧了, 但剩下的三车还是要尽快送到军营。
目前能继续护送粮草的人都不够用,也不能把伤员扔在路上不管不顾。
要是有人捎个话,的确方便许多。
衙役将自己身上的腰牌递给顾夷道:“麻烦公子去一趟衙门,把这里的情况同大人说一下, 让他再安排一车粮草, 顺便将受伤的弟兄们接回去。”
顾夷接过腰牌收好,道:“没问题, 包在我身上。”
和顾棠坐同一辆马车的衙役,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 走到他面前,迟疑了下道:“顾公子, 现在人手不太够,能麻烦您留在这里照看下他们吗?”
顾夷正要走,听到这话, 心头一喜,故意放慢了脚步。
顾棠立刻点了点头:“好,交给我吧,你们也小心。”
刚才那批黑衣人明显是冲着粮草来的,丝毫没有针对顾棠的意思,甚至看起来也不晓得他的身份,留在原地反而比较安全。
安排好后,三拨人各自开始自己的任务。
前方路上的大火还没有熄,粮草只能从旁边饶行,又要避开农民种下的庄稼,马车走得就更慢了。
顾夷和那个灰衣男子,则是快马加鞭,赶往北安城。
留在原地的有三名士兵和五名衙役,其中两人试图抢回些火里粮草,被烧伤了;剩下的几人要么伤得有些重,要么偏巧伤在了腿脚上。
顾棠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些年,少不了磕着碰着,处理伤口还是有些心德的。
几人互相帮着止了血,包扎好伤处,在不远处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
等候的时间有些难熬,尤其是身上疼着。
一名士兵起了个话头。这个时候,聊聊天总归能分散下集中在伤口上的注意力。
“看不出顾公子手艺不错,”他随口调侃了一句,“不如去孙医官那边搭把手吧。”
顾棠一听,顿时来劲了:“真的吗?我可以去帮忙吗?”
那士兵一脸讶异,显然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回答。
他也没立刻否定,思索了片刻,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道:“顾公子,你见过被枪在腹部捅了个大窟窿的人吗?见过被大石块砸得半边身子血肉模糊却还在挣扎的人吗?见过被热油淋得皮都没了的人吗?”
“你要是觉得不可怕,孙医官肯定很高兴多个帮手。”
顾棠光是想想都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另一个人见状,用手肘轻轻捣了一下,安慰道:“别听他胡扯,伤成那样的,根本活不到送医官那里。”
顾棠:“……”
他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刚才水囊里的水都冲洗伤口了,我看那边好像有村民,去找他们要些水。”顾棠道,“你们还有谁想喝的,把水囊给我吧。”
八个人就递了两个水囊给顾棠。
一来,顾棠拿不了那么多水囊;二来,接应的人再迟下午也能到了,喝不了那么多。
顾棠一路小跑着就过去了。
顾棠在逃避。
他不太想聊关于战争的话题。
他并不是对战争一无所知。
他生在一个和平的国度,并不代表活在一个和平的世界。
网络上依然能看到各种战争的消息,类似贫铀弹、□□之类惨无人道的武器也从未消失过。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面对是另一回事。
顾棠现在只敢想,只能希望,就像谢明峥说的那样,这一仗结束北梁与胡羯的动乱,北疆从此迎来和平。
就像眼前这片终将熄灭的火海。
前来接应的空马车先到了汇合的地点,后面还跟着辆用来把黑衣人尸体带回去的破旧平板车。
顾夷又跟来了,不过却没有看到那名灰衣的男子的身影,大概是留在了北安城里。
衙役们将受伤的人扶到车内,尸体扔到板车上,准备返回城中。
顾棠站在马车前,没有上去的意思。
顾夷忍不住问道:“顾公子不回城吗?”
顾棠摇了摇头问道:“我等下一趟粮草车去军营。”
接人的衙役有些为难道:“顾公子,您一个人呆在这里,万一……”
顾夷闻言,立刻接话道:“这样吧,我留在此处陪顾公子。”
“反正阿锈在衙门作客,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做什么。”她说着拍了拍自己的马,“如果真遇到危险,就算打不过,以逐焰的速度,我们两个也绝对跑得掉。”
衙役想了想,接受了她的提议:“两位多保重,告辞。”
马车走远后,顾棠看着顾夷,有些不好意思道:“麻烦公子了。”
顾夷再也忍不住了,跳下马,扑上前抱住了他,带着点哭腔道:“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顾棠脑子瞬间“嗡”了一声,下意识发出了疑惑的音节:“啊?”
顾夷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指着自己的脸道:“是我,小夷!”
“在外面我没办法贴合人/皮/面具,不能揭给你看。”
“我没骗你,哥,真的是我。”
“那个,”顾夷飞速回忆了下只有他们知道的事情,道,“小时候我们饿肚子,你会去御膳房偷剩下的点心,总是假装自己吃过了,先让我吃饱;你送我的第一个毽子是用冻死在院子里的麻雀羽毛做的,那是我最喜欢的,也是唯一的玩具;你只打过一次架,因为顾瑂故意划破了我年节第一件新衣服,而你因为这件事在祠堂跪了七天……”
顾棠并不知道安阳公主的闺名,所以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猜到了,他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慌乱。
光是听顾夷说的那些事情和她的态度,不难看出这姑娘和太子顾棠的感情有多深厚。
他无法判断欺骗和死讯,哪一个会让顾夷更难过。
“哥?”顾夷见他半天没有回应,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哥?!”
顾棠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安阳公主,我不是你期待的那个人。”
顾夷迷茫的望了过来:“哥,你在说什么?你的样子我不会认错的。”
似是求证一般,顾夷撩开顾棠右侧的额发,手指摩挲着靠近眉毛尾端,几乎看不清的小伤疤:“顾启知道你和二姐打架后,扇了你一巴掌,你磕桌角上了,留了这个疤。”
顾棠:“……”
49/95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