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说, 人是着凉又受了惊吓,开了安神退热的方子, 只要热度下来就没事。
可药喝了两天,人没见好,反而开始说起了胡话。
方柘把周围能请的大夫都请了一遍还是没用, 便想着黎翀以前是为皇家做事,说不定认识些什么医术高超的医生,这才赶过来找他帮忙。
方柘还真是找对人了。
黎翀在太医院有个相熟的御医。他以前给这位御医通融了个不大不小的方便,后来就有了点交情。
不过,黎翀现在并不知道太医院轮值的情况,只能去对方家里碰碰遇气。
若在,那是最好;若不在,只能给他家人留个口信,等对方回来后再碰面。
黎翀立刻跑了一趟,很可惜是后者。
“爷爷,要不您和小笙先住在这里。”顾夷提议道,“我们这人多,方便照顾。而且等太医到了,也不必再跑去您那边浪费时间。”
方柘犹豫道:“这样是不是太打扰你们了。”
不等黎翀开口,顾夷又抢着道:“不会,正好还空着个屋子。小笙和我们特别投缘,我拿当弟弟看的,您千万别这么说。”
方柘听罢,也不再拒绝。
他手上还有几个要出门干的活,为了方笙已经推了几天,如果能有人帮着一起照顾,肯定是更妥帖的。
黎翀直接随方柘回去,叫了辆马车,好将人带回家里。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旁边的柴房门就打了开来。
阿锈双臂环抱,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夷:“我怎么不知道,这院里还有空置的屋子?”
柴房自然在阿锈住进去的时候就收拾成房间了。
顾夷陪着笑,上前道:“我这不是心疼你在柴房住那么久么,想给你换个豪华客栈,改善一下居住条件,怎么样?”
阿绣抬手弹了顾夷的脑门一下,面上的表情还是方才那样,显然并不恼怒自己被“撵”出去的待遇:“省着点你的钱吧,我的公主大人,以后有的是要用它的地方。”
“我出去逛几日。”
“希望下次来时,你们已经做好的决定。”
顾夷应了声,又问道:“你准备去哪里玩?”
阿锈道:“附近随便走走,逛腻了就回来。”
说完,空着手什么也没拿,径直往门口走去。
顾夷在后面摆摆手,笑道:“慢走,碰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回来记得讲给我听。”
阿锈抬了下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等出了门,阿锈回头望了眼有些破旧的木门,忽然笑了下,自语道:“再没有比你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和书里写的那些公主,完全不一样呢。”
说完,他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瞬间换了副面容,速度快得跟变脸似的,而后慢悠悠地往城外走去。
方笙被接来时,人还昏睡着。虽然烧着,但温度并不高。
方柘安置好了孙子,见顾夷和黎翀确实很上心,便放心出去干活了。
都是邻里乡亲的活计,拖一两日大家也会体谅。可人家要的是急用的东西,方柘能腾出空,自然赶紧处理,否则他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方柘离开后,顾夷上街买菜,黎翀则留下来熬药。
药煎好,黎翀端着药碗进了柴房。
他刚进屋,就见方笙的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黎翀赶紧放下碗,坐到床前,轻轻拍了拍方笙的肩膀:“小笙?小笙?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方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着黎翀,喊了一声:“翀哥。”
方笙和他们熟悉后,常常这样称呼黎翀。
黎翀觉得他叫这两个字的时候,特别像顾棠。
顾夷喊的时候,“哥”都是重声,只有顾棠,尾音轻轻的,显得格外亲昵。
带着一些难以言说的隐秘心思,黎翀很喜欢方笙这样喊他。
不过,方笙和顾棠的声音毕竟不一样,久了后,黎翀又觉得没那么像了。
可刚刚那一声,黎翀瞬间以为方笙就是顾棠。
顾棠以前生病是,就是这样哑着嗓子,冲他撒娇地叫着“翀哥”。
黎翀下意识握住了方笙的手,应道:“我在。”
方笙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半睁着眼睛,朦胧地看着黎翀。许久,他将黎翀的手按到了自己发烫的脸颊上,呢喃道:“翀哥,我难受。”
对,也是这样,喜欢用自己偏凉的手放在脸上降温。
黎翀用空出的手端起药碗,声音都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乖,我们把药喝了,就不难受了。”
方笙闻言,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像个小孩似的抗拒道:“我不想喝。”
黎翀耐着性子哄道:“不苦的,我加了冰糖,喝完还有蜜饯吃。”
方笙这才勉强撑着坐起身,就着黎翀的手将药喝了下去,喝完就张嘴:“啊——”
黎翀放下碗,熟练地从腰间掏出个纸包,单手打开,拿了颗蜜饯,放进方笙嘴里。
方笙慢吞吞嚼了好一会,咂咂嘴咽了下去,又慢慢躺了回去,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这么久了,你还随着带着呢。”
全然不管坐在床边的黎翀,心里掀起何等的惊天巨浪。
黎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屋里走出来。
他想不出来,天下间怎么会有人,除了脸之外,动作表情甚至一些微小习惯都能和另一个人如此之像。
还有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确认方笙没有易容过,他简直觉得,方笙就是顾棠。
然而不等黎翀理清心绪,院门突然被人敲响。
顾夷每次出门都要很久,肯定不是她。
是方笙的爷爷吗?
黎翀心下疑惑,一只手不由压住了腰后的匕首,这才上前开门。
门一打开,他就愣住了。
外面站着几个他想不到,也不太想见的人。
“陛下。”黎翀恭敬地行了个礼,问道,“陛下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谢明峥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不请朕进去?”
黎翀心里百般不乐意,却只能侧开身:“陛下,请。”
谢明峥抬了下手,示意亲卫在院外候着,自己抬脚进了院子。
谢明峥一进去,就看到了院中熬药的炉子。
他打量了下黎翀,又扫了眼一开一闭的两间房门,道:“你病了?”
黎翀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说谎,回道:“不是。认识的一个朋友生病了,他爷爷有事,所以托我照顾。”
谢明峥听顾棠提过,况且黎翀与方笙相识,也算是他一手促成的,加上天工坊外树林中的事情,他自然猜到了这位朋友的身份:“方笙?”
“是。”
“他还好吗?”谢明峥关心道。
黎翀并不知方笙生病的原因,回道:“不太好,烧一直退不下来。”
“朕让人找御医过来看看吗?”
谢明峥问这话,属实有些过了。
黎翀疑惑地看了过来,心思转了转,如实道:“我有个相熟的太医,已经带了话,他有空就来。”
“是哪位?我这就让人放他出宫。”
黎翀更觉莫名,但想着方笙的病情最好不要再拖了,就没有拒绝:“多谢陛下。”
“不必,应该的。”
黎翀看着谢明峥的背影,心中暗道:难道小笙的病,和他有关?
谢明峥到门口吩咐了几句,又回到院中。
他在长椅上坐下,正色道:“你应该知道朕特意来找你的原因。”
黎翀沉默了许久。
他下意识不愿意相信,是“顾棠”出卖了他。
难道是他潜入别院时留下了什么痕迹?
不过,谢明峥都找上门了,肯定有了十足的把握,狡辩显得毫无意义。
“是因为别院的事情吗?”
谢明峥“嗯”了一声,又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注意到的?又是如何查到的?”
黎翀心沉了沉。
他现在只庆幸顾夷出门在外,谢明峥又无意打扰方笙休息。否则让他察觉其中的蹊跷,怕是有更大的麻烦。
他必须尽快送走谢明峥,哪怕是要抓他入狱。
念此,黎翀全然没了废话的心思,回道:“有个男人在酒楼闹事,我认出了带走他的那些人。”
“陛下知道,我从未放弃找他,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怪异之处。”
“我尾随他们找到了别院。”
“只是别院守卫森严,轻易无法进入。”黎翀不卑不亢地交待道,“我一直从远处观察人员的进出、轮值、巡逻的规律。”
谢明峥眉头微皱:“所以,你辞去了指挥使的职务。否则,你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调查。”
“是。”黎翀道,“我准备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冒充的对象,又花钱让人做了易容,寻机会替换了他,这才知道院中的事情。”
谢明峥点点头,手指敲了下石桌的台面,语气平常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听到此问,黎翀脸上镇定自若的神情忽然保持不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猛然扭头望向谢明峥,脸上的惊讶甚至来不及藏起:“什么?”
谢明峥对上黎翀的目光,一字一句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这个顾棠呢?
第119章 久等了!
黎翀整个人都僵住了。
如果他认为皇后就是顾夷, 将别院的事情告知于她,于情于理都再正常不过。
所以,方才在回答谢明峥的问题时, 他会那痛爽快。
但谢明峥这句话意味着, 他不仅知道自己见过现在的顾棠, 甚至也晓得这个顾棠不是真正的太子。
黎翀很确信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这方面的破绽,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一种他不太愿意相信的可能——顾棠出卖了他。
想到这里,黎翀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哪里说得上什么出卖, 他们的关系都算不上是朋友。
假如顾棠本就是谢明峥的人,现在才坦白, 也是对得起他了。
“陛下不用想得太复杂, 光是他长得像小棠, 就足以让我为他做许多事,”黎翀顿了顿,“更何况,抛开立场不论, 单就宫中疫情一事, 他也值得我冒险去提醒一句。”
谢明峥盯着黎翀,似是在判断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寂静到令人不安的氛围在小院中蔓延着。
黎翀瞬间想了许多。
比如, 如果要花费许多时间,该怎么通知顾夷不要回来?家里一些女人的用品要怎么解释才不会引起谢明峥的怀疑?如果顾夷的存在还是暴露了, 又该如何瞒过她的身份?
至于方笙,谢明峥应该没有动他的打算, 否则也不会关心他的病情。
他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过自己要怎么办。
在黎翀看来,如果谢明峥不打算放过他, 他只有死路一条。
区别只在于,是死他一个,还是要连累其他人。
谢明峥突然抬手敲了敲长椅的扶手,轻轻地敲击声打断了黎翀的思绪。
来了。黎翀不由屏住了呼吸。
“只要你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直到我说你可以离开,我就不追究所有事情。”谢明峥道。
黎翀顿时愣住了,脸上的惊愕大于惊喜。
谢明峥倒是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甚至有心情开起玩笑:“你的表情和我想象中的不同。”
黎翀的身体仍僵硬着,道:“我之前尚有利用价值,你宽赦于我可以理解,但现在,我还有什么用呢,陛下?”
谢明峥笑了下:“我以为你是个重情义的人,没想到看事情的角度却这么……功利。”
“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毕竟我们的关系连君子之交都称不上吧。”
谢明峥收起了脸上的笑。
看来对方并不相信自己表露出的友善,反而觉得是笑里藏针。
他竖起两根手指,正色道:“有两个原因。”
“第一,有人求我放你一马。”
黎翀下意识问道:“谁?”
他可不记得自己还认识什么能在新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顾棠。”谢明峥特意补充道,“朕的那个。”
“知道是谁报的信并不难,”提起心上人,谢明峥的表情顿时柔和了许多,“他认识的人屈指可数,稍微排除一下,不难猜出。”
谢明峥没说的是,他只是从顾棠口中诈出来的答案,却并不知道黎翀从何时、为何能发现顾棠是假的。
黎翀的心情莫名好了些,但还是嘴硬道:“他既是你找来假扮的,就算和盘托出,也没什么。”
黎翀是中途发现顾棠不是真太子,并且顾棠没有告诉他和自己真正的关系。谢明峥暗忖着,嘴上却未否定黎翀的说法,顺着他的话道:“只是我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他是的假的?请辞的理由也是因为此事?”
黎翀叹息道:“我早该发现的。其实第一次碰面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没办法好好确认。”
“后来,他当了监察,我居然完全没有认出来,我从他身上看不出一丝顾棠的痕迹,除了那张脸。”
黎翀望向谢明峥:“这不可能,你能明白吗?”
谢明峥点头。
他的亲卫们,就算穿同样的衣服,蒙上脸,站在那一动不动,他也能分清楚谁是谁。
“只要我还当指挥使,就不可能有面对面和他对峙的机会,所以,我辞去了职务,每天蹲守他落单的机会,来印证我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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