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酒楼,小五离开的那次?”
“对。”
谢明峥心念飞转。
黎翀在顾棠担任监察官一职前见过他。顾棠被允许出宫前,几乎每日都有人陪着,唯一有可能,就是宫中疫情的时候。后来顾棠活动的范围自由了许多,也许又接触过。不过,多半也没和他说过什么话,否则早该暴露了。
想到这里,谢明峥心下稍定。
这样的话,黎翀对他要做之事的关键部分肯定不知情,别院也是误打误撞,那么,就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也就,不必靠杀人来解决。
他不喜欢杀戮,更不喜欢无辜的杀戮。如果能避开,麻烦些也不妨事。
“还有一个原因呢?”见谢明峥出神,许久不接话,黎翀开口主动问道。
谢明峥搓了下手指,抬眼看着黎翀,反问道:“你没有意识到吗?”
“什么?”
“你抓住了朕的把柄。”
黎翀呆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是指假公主假太子的事情?”
谢明峥嘴角干巴巴地勾了一下,仿佛在说,不然呢?
黎翀用鼻子轻哼了一声:“我还不屑干这种不入流的勾当。”
“我不关心这天下之主的位置谁坐,我只要小棠平安快乐,所以,收起你的猜忌。”
谢明峥笑道:“那你为何不信我愿意放你一马?”
黎翀的话顿时被堵住了。
“这便是我今日只带亲信过来,且将他们留在院外的原因。”谢明峥起身,向前走了两步,“黎翀,我很欣赏你。我喜欢所有重情义的人,所以,我很坦诚地讲几句。”
“当然,你信不信随意,反下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黎翀打量着谢明峥。
谢明峥踱着步子,不紧不慢道:“我举兵入宫时,顾棠兄妹二人皆不在宫中,我至今也未找到他们。”
“你若有能耐找到,他们也愿意老老实实当个布衣百姓,我可以权当不知此事。”谢明峥顿了顿,“因为,顾棠尸首出现的消息很快会传遍北梁上下,而顾夷,则会在半年后,难产身亡。”
“在顾夷崩逝前,你必须呆在京中。”
“他们的结局只有死亡,而你只能在他们死亡的消息中,离开我的视线。”谢明峥停下脚步,注视着黎翀,一字一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黎翀震惊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差点以为自己在梦中,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美满的结局?
他甚至不敢再多问一句“真的吗”,生怕谢明峥反悔,于是立刻道:“我明白。陛下一言九鼎,想必也不会失信于我这等小人物。”
谢明峥拍了拍他的肩膀:“天下便是千千万万的小人物组成的,没有他们,朕算什么帝王。”
“朕既然开了口,只要你安分,自然不会反悔。”
黎翀闻言,忽然双膝跪地,切切实实地叩了个响头:“谢——陛下隆恩!”
谢明峥摆摆手,转身往门外走去:“起来吧,我们不过是谈了个交易,算不上什么恩情。”
话虽如此,黎翀却跪到谢明峥离开,再也看不见身影后,才慢慢站起来。
方笙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步伐踉跄地跑到黎翀身旁,抬手扶住他,泪眼朦胧地望着黎翀,脸上的神情百感交集,喉咙哽咽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黎翀没注意到方笙的表情,只是见他出来,连忙问道:“醒了?什么时候醒的?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外面天寒,怎么不披件衣服?”
方笙没有回他的话,只是心疼地用手碰了碰黎翀额头磕出的血痕:“痛吗?”
“还好。”黎翀有些尴尬。
当着别人的面磕头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翀哥,”方笙说着,踮起脚对着伤口吹了吹,随即道,“这些时间,委屈你了。”
“翀哥,你还认得出我吗?”
谢明峥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宫中驶去。
老三坐在一旁,嗑着小碟里给顾棠准备的瓜子,道:“就算他把顾棠的身份捅出来,你如今大权在握,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何必要提这茬呢?”
天火出现后,它所带来的,不仅是军事力量上的悬殊,更是政治地位上的保障。
尤其是胡羯新君带兵再战北境,在军中无主将的情况下,北梁依然无一伤亡全胜而归后,以前殿前还会跳脚的大臣,如今个个乖得堪比小白兔。
没有人会想和手握“核弹”的人成为敌人,尤其是他作为已方阵营时,仍称得上不错的人。
但是,谢明峥并没有放弃原有的计划。
他在位时,确时能保证把天火牢牢抓在手上。因为他有自己的势力,一个就算失去天火也足以逐鹿天下的势力。
所以,就算徐贵妃离宫月余还未回来,在得知她安全后,谢明峥便由着她去了,并未催促。
因为现在,徐阁老也不是必要的。
但宁王的孙子会是什么样,他却无法保证。
说起来或许有些残酷,做明君可以培养、可以教导,可要当一个能稳坐皇位的明君却没那么容易。
天时?地利?人和?或许还得加些,与生俱来的天赋。
如果安仃的孩子只是个普通人,便还是需要“双重皇嗣”的护身符。
这是他能想到的,在自己离开后,可以避免前朝余孽打着正统旗号造反的最平和的方法了。
谢明峥侧头,看着皇宫红色的砖墙渐渐出现在视野,想着还有个人在里面等着他,突然间觉得这高高的红墙也不是那么让人厌恶。
“啊,不过是让他安心罢了。”谢明峥漫不经心地回道,“他安心了,便会一心一意地去找顾棠顾夷兄妹,哪里还顾得上假顾棠,自然也不会对别院的事情再多生出什么好奇之心。”
老三笑了一声,调侃道:“顾棠没有爽快说出他的名字,被你猜到后,又替他拼命说好话求情,你心里不痛快了?”
“现在把人支开,两人不会再碰面,是不是就舒坦了?”
谢明峥无奈道:“三哥,你就非得嘴欠那么两句吗?”
老三用手肘捣了捣谢明峥,坏笑道:“你就说,除了本来就不太愿意杀他外,真没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嘛。”
谢明峥不想搭理他,看着宫门道:“到家了。”
第120章 正文完
谢明峥一到院子, 就看到顾棠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球,抱着暖炉趴在窗口,探着脑袋往外瞅。
看到他进来后, 顾棠立刻跳了起来, 一路小跑着推开门, 迎了上去。
“回来了。”
“嗯。”谢明峥抬手拢了拢顾棠身上的披风,道,“既然觉得冷,在屋里等着就是。”
顾棠傻兮兮地笑了下, 问道:“你有见到方笙吗?他怎么样了?”
谢明峥牵着他往屋里走,回道:“病了, 我已经让人请太医过去了。”
“严重吗?”
“要等太医回来才知道。”谢明峥安慰道, “不用担心, 太医院里的大夫都能和阎王抢人,宫里的药材也准了他们随意使用,肯定没事的。”
顾棠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又问道:“黎翀和你说了些什么?”
谢明峥坐下, 指了指桌上的杯子。
顾棠心领神会, 立刻倒了杯热茶,讨好的双手捧上。
谢明峥喝了一口, 挑了下眉,故意道:“黎翀和我说了不少话, 不知我的皇后娘娘想听哪一句?”
顾棠挠了挠脸颊,心里也在纠结, 自己要不要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可若都讲,就难免扯到他的身份。
他是信谢明峥的,可是, 他怕谢明峥不信啊!
谢明峥见他那为难的模样,顿时有些后悔逗他了。
他以为他知道顾棠在隐瞒什么,何况现在黎翀那边已经没有问题,顾棠讲不讲就更加无所谓。
谢明峥抬手揉了揉顾棠的脑袋,道:“也没说什么,只是和他聊了聊前朝太子的事情。我答应过你不会为难他,自然会做到。”
顾棠不傻,能感受到谢明峥的包容,回身抱住他,道:“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等我想好了,都会和你讲的。”
“嗯。”谢明峥笑了笑,掐了下顾棠的脸颊,道,“在此之前,你就当顾棠就好。”
“我本来也叫顾棠。”顾棠觉得心都要化了,搂着谢明峥的双手又紧了紧,似是承诺地低声道:“这世间或许有千千万万的顾棠,但是,属于你的顾棠只能是我,我也只想当谢明峥的顾棠。”
“所以,我会等你。”
“虽然不在原地,但不论我离开多远,离开多久……”
“如果你想见我,如果我想见你,我都会一次次地,不厌其烦地跑来见你。”
“直到你完成心愿,我们就一起去做许许多多,想做的事情,想过的生活。”
谢明峥回抱住顾棠,许久应道:“好。”
让顾棠留在宫中十年,对他而言,太残忍了。
他希望顾棠陪着他,可又舍不得留他在宫中消磨人生。
“好。”
“不要忘记我在这里,就好。”
十日后,胡羯新王骚乱平息,苏赫巴返回部族,开始和北梁的友好建交;
一个月后,贵妃娘娘病逝,徐阁老告老还乡;
七个月后,皇后诞下子嗣,死于难产;
同年十一月,皇帝派遣几名亲卫代天巡狩,惩贪官,平冤案,整肃官场;
次年三月,皇帝迎娶一名眉眼之间与先皇后极为相似的汉女为妃;
两年后,北梁彻底平定四方战乱,有胡羯在先,恩威并施,与周边小国建交推进十分顺利,开启了近百年的太平盛世;
十年后,皇帝驾崩,太子登基,贵妃垂帘听政,改年号为永安……
都城外,相貌俊美的青年坐在马车的车板上,双腿悬空晃着,随意摆弄着手上的狗尾巴草,目光热切地望着城门口来往的行人。
出城的人群中,一名打扮低调的中年男子牵着马匹递出手上的路引,城门的守卫检查完后便放行了。
帝都来往行人极多,京中太平时,守卫们并不会浪费时间仔细端详对方的样貌。
男子出了城门,长长舒了口气,抬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跑向他。
像漫长的十年中每一次见面的那样,带着他最爱的笑,奋不顾身地扑到他怀中。
谢明峥伸手接住跳起的顾棠,却只觉得,此时此刻如此轻松自在。
“等很久了?”谢明峥问道。
顾棠摇摇头:“不久。能等到想等的人,就永远不会觉得久。”
“谢明峥,恭喜出狱!”
谢明峥被他的形容搞得哭笑不得,顺着他的话打趣道:“既然我今日‘出狱’,你有没有准备什么庆祝一下?”
“当然有!”顾棠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我有好多漂亮的地方想带你去,有好多好吃的想和你一起吃,我做了整整一本的北梁游玩攻略,就等你和我一起。”
“在回北安前,来看看你曾经为之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土地与百姓吧。”
“相信我,他们不会辜负你的。”
顾棠握住谢明峥的手,拉着他往马车方向走去。
“谢明峥,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为自己活着了。”
“我陪你一起,为我们自己活着。”
谢明峥微微眯起眼,望向远方愈渐明亮的朝阳,露出了一个略显少年气的笑:“好。”
正文完
第121章 番外——谢明峥和顾棠篇
说起来有点残酷, 顾棠“卸货”那天,一点不舍都没有,只觉得如释重负。
他挺着假肚子, 在屋里嚎了半晌终于把孩子“生”了出来, 皇后娘娘也终于可以光荣下线。
等宫人们离开后, 顾棠换上亲卫的衣服,坐到桌前,迫不及待地灌了几口凉茶,润了润嗓子, 道:“光是假怀孕就已经让我生不如死,不敢想象女子真生孩子得遭多少罪。”
“妈妈真伟大!”他感叹道。
谢明峥道:“何止是遭罪, 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顾棠叹了口气, 点点头随口道:“也是, 毕竟没有麻醉止痛,也不具备剖腹产的条件。”
“剖腹产?!”
“呃,”顾棠自从有了坦白的心思,讲起自己时代的事情都顺口了许多, “就是肚子里的孩子胎位不正, 很难顺利生出来时,或者顺产太痛了, 就用麻醉让人昏睡过去,然后剖开肚子, 直接把孩子取出来。”
谢明峥心中纳罕,脸上却不显, 生怕显得自己太没见识,接着他的话问道:“肚子剖开,人还能活吗?”
“依着现在的医疗技术, ”顾棠摇摇头,“太难了。”
“不管是对人身结构的了解,无菌的环境要求,也不知道麻沸散能不能完全替代麻醉……”
“总之,长路漫漫。”
谢明峥暗暗记下顾棠提到的事情。
他之前便注意到,顾棠像是有某种预知的能力,许多他随口说的东西,恰是此道需精进之处的方向。
提到身体的结构,虽然解剖尸体检验尸体之举推行的时日并不太长,但仵作仍比大夫更为了解,或许可让两者互相学习交流一番。
谢明峥边想着,边又多问了几句。
两人天南海北扯了许多,说到了半夜,却谁都不肯开那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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