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太子听到他在胸前小声的话,跟着压低声音,逗道:“我的意思是,我大概,除了帅,一无是处了。”
长厌君懒得搭理他了,小心翼翼地靠在他怀里打喷嚏。
昭明太子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知道长厌君把脸埋在自己怀里,地方还不太对劲。他脸一热,耳尖彻底红透了,“公主,你可以换一个姿势吗?”
长厌君控制不住打喷嚏,更不想控制,又接连打了几下后。昭明太子突然抱着他跑了起来。
长厌君两眼一黑,鬼域的景象在两旁飞速掠过,咬牙切齿道:“喂,你跑什么?!”
昭明太子察觉到他还在往某个地方吹气,叫苦不迭,“对不起,公主,我马上把你送到。”
长厌君被他颠得吐了,难受地吼道:“那你就不能飘吗,你不是鬼太子吗?”
“抱歉,”昭明太子察觉到他在生气,“可我受封了醉花间,严格意义上,算是人太子。”
醉花间啊,那没事了。长厌君转了转眼珠,开始盘算起套话来。而昭明太子已经跑到了楼阁上,单膝下跪将他放在椅子上。
昭明太子额间全是热汗,细密地打湿了发尾,玉冠下皇族特有的威严都被散尽,眼神澄澈又温柔,含着歉意般笑道:“公主,今夜还请你自己在这里暂住了。”
醉花间,活生生的醉花间。长厌君满心满眼都是剑,柔情脉脉地俯身,捏向昭明太子的脸,用指腹一点点为他擦着汗珠,眨眼道:“不行,你得留下来照顾我。”
他怕昭明太子不同意,靠近昭明太子,像猫一样撒娇道:“不好吗?”
缠绵的发带与发丝落在少年的脸上,痒痒得泛起波澜。昭明太子生平鲜少和人靠这么近,几分不适,还有心底的波澜,俱被一句话扰乱。
他哑了嗓子,定定道:“不好。”
钓鱼也要时间的。长厌君嗯了一声,却笑道:“不信。”
他信誓旦旦地回过头,故意不看,“那你走吧。”
四周响起几声脚步声,明亮的灯笼挂在檐上,随着风落在地上。虫鸣、风过林声、窃微私语,如隐隐薄发的情意,笼住初见的少年。
长厌君绕着自己指尖练剑的薄茧,“人心难测,太子殿下,你真好猜。”
他按照想好的剧本抬起眼,果然见到了昭明太子还站在自己面前。
亭前小楼阁,浮动满地月色。
长厌君促狭地笑了起来,不过半秒,又□□脸来,“不是,你至于喊十几个人吗?”
侍女侍卫列成一条线。昭明太子藏在最里面,淡淡道:“公主要是害怕,有的是人,要是有事,再叫我也来得及。”
你真走啊?长厌君眉心一跳,差点恢复直立行走了,旁边侍女上来扶住他,把他往屋子里推去。
侍女一边推一边解释道:“公主莫急,昭明太子每日都要处理政务的,等处理完政务就好了。”
长厌君哼哼两声,忽然有了主意,鼻子一抽,开始哭了起来,可惜一点泪也没有,“呜呜呜,我好惨啊。你知道吗?我族里人都死了,现在未婚夫也不理我。呜呜呜。”
他神色一凛,“对了,你叫什么?”
侍女心中一紧,“妾身在人域死的早,取的是地名,清琊。”
“好的,我知道了。”长厌君点点头,抱着她道,“清琊啊,我好惨啊,呜呜呜。”
清琊面露难色,“这样,公主先休息。等公主休息了,我再问能不能叫太子殿下来。”
长厌君一边哭一边被推进了被子,他一摸舒适的被子,懒得演了,转过身变脸道:“这没你事了,我先睡了。”
清琊默默退出去,低声对外面的侍女道:“都小心点伺候,这大概是个怨妇了。”
侍女感慨道:“可不是嘛,这样阴晴不定的,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阎王殿。
伏凌君将最后一个折子放到最顶上,高高的折子不堪重负,滚落了满地。他看乐了,转着判官笔玩。
昭明太子缓缓步入殿中,痛心疾首道:“父亲,您为何要玩折子?”
伏凌君露出两个虎牙,“乖儿子,吾这都没批,专门给你攒着,磨练一下。”
昭明太子叹息道:“好吧。”
他静静地坐下,熟练地拿起折子开始批阅,看到其中一张,皱眉道:“恕我直言,长厌君或许要退兵了,今日他的军队毫无动静。”
伏凌君一听,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他怕是爱上吾了。”
昭明太子难以理解,“怎么说?”
伏凌君也叹了一口气,“因为他退兵了,他这一退,恐怕就是一辈子。爱是隐忍,是退却,是望而止步。”
“父亲,虽然低俗,但是,”昭明太子打断了他,“他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狗/日/的怂货。”
伏凌君故意怼回去,“你为何如此没有情调呢?他要是不爱吾,何必每天来吾面前叫阵。”
昭明太子和他说不上几句话,勉强道:“好吧。”
伏凌君在鬼域什么都不干,平常主要负责当爹,眼看儿子不理解,也不装了,“没想到你发现吾喜欢他了。说实话,吾准备过几天把鬼域送给他玩几天,你觉得怎么样?”
昭明太子青筋一冒,火气往上升,“父亲,我认为这并不好笑。还请你打开《鬼域律法》,查看第四十八条,适当改变自己的言行举止,做一个好君主。”
伏凌君啧啧两声,“你成亲了就是火气大,吾真是瞧不上你这样的。公主嫁给你,恐怕每天都要被说教。”
昭明太子手下一顿,墨色逐渐晕开,如同一汪水色,晃入了心底。
他恍然颤了颤眼睫,“我成亲了?”
伏凌君见他神色如此复杂,“坏了,难道吾记错了,是吾娶老婆,那吾可早就不在这里了。”
昭明太子来不及回他了,耳边嗡嗡几声,眼前俱是那张半怒半嗔的脸。
做过人域这么久的太子,管过江海山河,理过无数杂事,见过人情冷暖。大刀阔斧立下过严刑峻法,一身正气推倒了百年世家,半生孤寡,竟然真的要娶妻吗?
他手心牢牢握紧,批乱的折子又翻了一页,正好对上恭贺新婚的一夜。
——祝太子殿下,长似今日欢喜,婚缘永结,共度良夜。
昭明太子陡然站起,扯上外袍道:“我要回去了,父亲。如果我是未婚夫的话,我今夜确实不应该在这里。”
伏凌君欣慰地笑了笑,“记得拿上你的折子,你们两个可以一起批。多磨练一下。”
昭明太子背上自己的包,里面全是折子,又走回了阁楼上。
他试探着推开门,茫茫黑暗内,望见了一条纤细的手臂。
这只手臂抓紧他的衣摆,五指往里面扣入,像是握上一把心爱的剑,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与心意。
长厌君轻声道:“你回来了?”
昭明太子心下一软,这一夜的折腾与颠簸,像是终于脚踏实地落在了地上,他握住那只手,明白这位远道而来公主的心意,认真道:“你有点没有防备心,以后睡觉记得关门。”
……神经病。长厌君翻了个身,懒得理他。昭明太子又补充道:“往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大晚上的,长厌君烦不胜烦了,“你嘴上是淬了毒的匕首吗?叨叨什么,快睡觉。”
昭明太子闭上了淬毒的嘴巴,默默点燃了烛火,批了一夜的折子。
火苗摇曳闪烁,噼里啪啦发出脆响。床上人的呼吸声浅显而心安。
昭明太子抬眸,便能看见这样圆满的未来,便能望见这一瞬的真切。
如此,共度漫漫良夜。
第四十六章
长厌君醒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昨天表现的真的温婉贤惠吗?
除了刚见的时候吼了一声“闭嘴”,再除了半夜被吵醒的时候骂了一句“昭明太子的嘴是淬毒匕首”,最后除了隐隐约约揍了昭明太子几下……大概是不怎么贤惠了。完蛋了。
长厌君心虚地往枕头底下摸去,果然摸到了晏琳琅给的心得。他灵机一动,又想出了个主意,趴在被子里又把心得体会背了一遍,起身道:“磨蹭什么,快扶我起来,给我拿点茶叶。”
清琊按规矩行了礼,给他插好簪子,又问道:“公主,您要自己泡茶吗?”
长厌君点点头,故作矜持地笑了一下,“茶很好喝。”
他见清琊没什么反应,又解释道:“像我这样的额……好妻子,是很擅长泡茶的。”
清琊将茶叶放到桌上,又默默退下了。
她迎面碰见昭明太子,行礼道:“太子殿下,公主正为您泡茶,请您进去。”
昭明太子批了一夜的折子,刚给鬼君送过去。他揉了揉疲倦的眉心,神情几分寂寥,强撑着露出一个微笑,“好,我这就进去。”
他迎面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一缕缕茶香。
热水缓慢从壶中泄出,水雾如同一层层浮动的屏风,穿梭在指尖。掩住了长厌君的半边侧脸。
楼阁之内,如隔云雾。澄澄暖光配着泠泠的水声,荡开了一片茶叶特有的绿意。长厌君侧转了一下眼睛,柔柔的声线夹杂着一句一顿的词语,直击来人的心房。
“过茶温杯,讲究的是翻腾浮沉前的瞬间。人生如泡茶,山海皆为逆旅,温杯正是要去除燥热,求一份心静。”
长厌君微抬下巴,眉宇间俱是势在必得的得意与潇洒,他停住白皙的指尖,展眉继续道:“人生必须沉淀,才能越过一步步高山,重写少年时的过错,品味真正的醇香。”
昭明太子心神一动,温香软玉在前,竟是一时乱了心魂。
他呼吸一滞,才想到少时天马行空的畅想,确如面前人说的一样,已经雨过天晴,忘了大半坎坷,不禁笑着走上前,“公主还懂这个?”
“殿下,”长厌君含情脉脉地看他一眼,羞怯地低下头,撇着茶底下的稿子,“这种回味甘醇,或许并非是一日达成的,而是经年累月,带来的一份回馈。”
昭明太子望着长厌君,情绪来不及反应,已经握上了手旁的茶杯。
一点点温热涌上心尖,昭明太子道:“然后呢?”
长厌君长睫一抬,细密的阴影扫在唇边,贴近道:“我为太子殿下倒茶。”
他俯身将热水拿起,往杯里倒着,坦然道:“你问我,可我在引诱你,应该怎么回呢?”
长厌君在水汽内抬起视线,少年时纵横过山海的经历与不自觉的挑衅落入对方眼底,偏偏自己没有在意,“你知道吗?”
耳边响起鼓噪的心跳声,昭明太子嗓子有些哑,低声道:“那这份回馈,当真是燕过红尘,不染纤尘。我以后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长厌君笑吟吟地撒娇道:“可以。”
不是,等等,我叫什么来着?他心里陡然一惊,垂眸间露出自己的脖颈,煞有其事道:“别急,让我考考你,我叫什么?”
昭明太子了然于胸,宠溺道:“未婚妻。”
长厌君当即差点吐出来,勉强一笑,抛了个媚眼,“哈哈哈哈,别的呢?”
昭明太子看到他的白眼,以为还是不满意,无奈地笑了笑,“那我现在喊一声夫人,也太快了吧?”
你敢喊,我不敢应。长厌君绞尽脑汁地想让他先别犯恋爱脑了,“喊名字好吗?可以再亲近一点。”
昭明太子叹了一口气,“那再亲近,只好如此了。”
他站起身,修长的身姿投下一道道影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上长厌君的肩膀,却不敢用力,仿佛怕掐疼了对方。
长厌君下意识想拿起剑跟他互殴,警惕道:“殿下,你要干什么?”
昭明太子温润的脸颊靠近,视线掠过长厌君的眼尾与唇边,在眉骨上停留,茶息蔓延间,轻柔地落下了一个吻。
这一吻如蜻蜓点水,飞快掠开,生怕唐突了怀中人。
长厌君一怔,耳尖快速烫了起来,刚才情话满嘴,现在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面上爬上一层红晕,悄悄看了一眼昭明太子。
少年人玉冠长立,如君子般端正,吻过长厌君后只有几分生涩的欢喜与小心,纵容地致歉道:“再过,恐怕是做不到了。”
我靠,你还想对我做什么?长厌君心中警铃大作,不爽道:“今天先演,不是,谈到这里吧,太子殿下。”
昭明太子愣住,不知哪里又惹到他了,却也不好意思问,连茶也没喝就走了。
他走到鬼域奈何桥畔,冷风卷起脸庞阵阵热意,扶额后才意识到刚才做了什么事情。
痴人痴事,怎么轮到自己犯蠢了。对方让他喊什么,应该就喊的。
昭明太子不无懊悔地感慨了一下,却听见长厌君在叫自己。
长厌君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屈指扶住下颚,半张脸浸润在红月下,眨眼道:“唉,殿下,你是不是有一把醉花间?”
昭明太子神色定定,“嗯……有一把醉花间。”
他将手指靠在窗户上,温声道:“现在的话,也有一位夫人。别生气了,好吗?”
长厌君漫不经心地扣上了他的手指,温凉的体温一寸寸侵袭,轻声细语道:“那我有一位心上人。”
他微微一笑,按住对方的手腕,神识探进对方的情脉。
怀酒含情,如果昭明太子真的对自己动心了,那情脉一定会动。
长厌君的神识刚刚探进去,面前就浮现了一副情脉勾勒的景象。
他意外地挑了挑眉,眼前涌现的,竟是一副百年山河。
面前山河被铁蹄踏破,少年高立于城墙之上,城下己方的士兵已被屠戮杀尽,鲜血染红了皑皑白雪。昭明太子举起手中皇室普通的剑,明黄色的衣袍簌簌掠起,满心家国,儿女私情于他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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