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看客中还有些看不惯这一家的掌柜,那位郎君好歹是位读书人,商人多卑贱,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位读书人如此下不来台?
不过,这种想法在县尉老爷的随身小厮来过后,就彻底压了下去。
就算心中仍有不服,面上也绝不敢表现出来。
大堂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至于杨奇,他面色惨白,就这么站在原地。尽管没人说话,但他总觉得有人在暗暗嘲弄取笑他。
他忽然大叫一声,然后疯了一般跑出去,还撞到了坐在门边那一桌的食客。
食客转头想骂,但看到他已经恍惚的脸色,还是咽了下去。
和一个状况明显不对的疯子计较,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而春芽看着那锭被人随手放到桌子上的银元宝面色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收下,连忙看向东家。
看到两位东家都是一副这再正常不过的神情,春芽才拿起了那锭银元宝,递给了东家。
周檀随手接过银元宝,然后转身对周围看似认真品尝点心,实则都竖着耳朵悄悄吃瓜的食客们,一脸歉意道:“今日发生的事扰了各位客官的清净,实在对不住。小店赠给在场每人一份柑橘奶油蛋糕,还望各位见谅。”
众人皆道无事,态度和善。
也是,前有送上门白看一场的吃瓜狗血大戏,后有县尉大人亲自遣人上门撑场子,谁还能说些什么?
况且,这胡桃茶点铺的糕点和饮子是真的好吃美味,让原本还不以为然的一些食客差点不顾形象开始舔盘子。
当日铺子一关,周檀和王二就回到后院炕上开起了小会。
周檀看了眼那锭被他放到两人中间的银元宝,心有余悸说道:“这银元宝真的能收?”
当时别看他们两个都是一副唬人的淡定神情,实际上,王二这厮可能是真的,但周檀真是装的。
王二人高马大往对面一坐,冷峻的五官此时神情却丝毫不见凶意,语气和缓。
“说来也是我的疏忽。之前在鱼鲜居,我与你说过江大人,但当时在外面,你也没细问,我就把这回事抛到脑后了,不是故意不与你说明。”
周檀抬眸,竖起耳朵仔细听。
“江大人并非本县人士,是在几年前才带着家眷到本县上任,那时候我还未曾被人报上名牒上战场,仗着个子高,偶尔也能在山上猎物和草药少的时候蹭一趟镖养活自己。”
“那一次商队回程时刚好和江大人携家眷举家搬到平河县的路上遇上,当时马车上的家眷正遇上山上匪盗劫掠,只有我走在队伍最后头,就顺手将人救了下来。”
周檀作为听客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这个云淡风轻的‘顺手’一词绝没有王二说的那么顺手。
“江大人当时其实想送我入县学读书,但当时被那家人偷报上了名册,当时正逢北地开战,征役形势十分严苛,我不想挟恩为难江大人,还想顺便断了那门亲,于是就收拾包袱跟着兵士们走了。”
周檀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出,整个人都愣了。
什么‘挟恩’、‘断亲’……在前阵子王二买回那本三字经后,他都不相信这些蹩脚的借口。
但他并没有出声,选择保持了沉默,而不是戳破王二话中的找补,即使他知道这番说辞多半是为了安抚他。
就这样,周檀在心底兀自憋气,面上却不露分毫。
担心被男人察觉到,他无事般转移话题,“那江大人确实是心善又念旧,今日这般舍得给咱们撑场子。”
这话王二认同,不过,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忍不住笑道:“舍得倒是不至于哈哈哈,那枚银元宝是我拿过去的!”
周檀正沉浸式演戏呢,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
他抬头看向王二,这下是真的有些糊涂了。
这关系到底是硬,还是不硬呢?
第75章 村事
王二卖了个关子, 神神秘秘地让他把后日那日都空出来。
周檀:懂了。
看来关系确实很好。
他没有再抓着这点,而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杨奇和田哥儿通奸那事,似乎对他并无什么影响?布庄的张老爷这么轻易就放过了?”
通奸在这个时候可不是件小事, 杨奇却只是名声臭了,还能来县里入县学。
王二倒是丝毫不惊讶,“虽说童生只是门槛,但他有功名在身, 村里族老和镇上的一些乡绅都会看在同乡的份上保他。”
“而且那张老爷我从前也听说过,为人并不算强硬,只怕旁人一说和,再加上杨奇还有个童生的功名在身, 他定会退让。”
“但他被逼无奈饶了杨奇, 另一个通奸的哥儿就难说了。”
周檀皱起眉头,他看不惯,但也不想浪费自己的感情去同情。
“算算今日咱们赚了多少吧。”
王二将几个钱袋子挪过来, 周檀一边数一边说:“隔壁后院明日是不是也该采购了, 不如干脆每旬再格外给他们三个留些银钱,自己出去买吧……”
王二点头, 两人简单数了一遍,周檀喜上眉俏,看向王二。
王二面上虽然还很淡定, 但眼底的喜意也是掩饰不住。
两人同时说道:
“居然有一千九百多文!”
“将近两千文。”
就算今日送了不少奶油蛋糕, 余利仍有将近两千文, 这对两人来说都是意外之喜。
幸好两人还有理智,没有被一时的热度冲昏头脑。
“现在牛乳价格虽然贵,但还能接受,到了入伏的节气, 牛乳价奇高不说,还难以取得。”王二说道。
这确实是个烦心事,但他们也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因为周檀自有别的想法,“没事,奶茶口感厚重,入夏时再喝难免觉得甜腻不爽口,少囤些做酥山卖,到时候多弄些时令的果茶和果汁做冰饮子,正合适。”
“那三个孩子我再多盯段时间,等入夏后,咱们肯定能把自己解放了。”
天知道周檀有多么想念每日早上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
王二笑了。
“肯定能!”
事实也确实如王二推测的那般,张老爷虽愤然,但碍于杨氏族中有人前去恳求再三,再加上杨奇身上的童生功名,他一介商户就算心有不满,也只好打落了牙和着血往肚里吞,硬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
原本他碍于杨奇还在镇上待着,不好直接出手治治那个吃里扒外的婊子。
没想到那个穷酸书生竟然拍拍屁股自己走了,这下好了,张老爷将一腔愤懑和怨恨都发泄在了那个毒妇和他那一家子贪财眼皮子浅的白眼狼。
“娘,这可怎么办,奇郎就这么走了,那个老家伙不会放过我的呜呜呜……”
屋里的黄泥炕上,一个身形瘦弱单薄的小哥儿哭哭啼啼地趴在了炕沿上。
两个兄弟媳妇就这么冷着一张脸坐在炕沿上,不吭声。
两个兄弟则和他们爹钱三一起蹲在院子里头,干巴巴地嚼草根。
钱三婶子稳当当地坐在炕里头,瞪着这个她从前最得意的小哥儿,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你干的好事!这下好了,那个穷酸书生扔下你自己跑了,上了几回炕什么都没捞着!”
田哥儿被臊得脸通红,更加大声地哭着。
“这能怪我吗,你只顾着那老家伙家财丰厚,却不知他房中有办起那事儿来多污秽,我之前不敢说,只那回遇上了奇郎我才觉着自己是活着的……”
钱三婶子听不下去了,蒲扇大的白胖巴掌狠狠扇了小浪蹄子一巴掌。
“你个浪荡的蠢东西还好意思说,张老爷有财有铺,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男的哪有不好那口的?现在好了,你就等着张老爷报复吧!”
田哥儿一慌,顾不得什么羞愤欲死,赶紧扯住钱三婶子的衣服下摆,“娘!娘!你可不能抛下我啊!我、我”
钱三婶子已经下定决心,脸色反而和缓了下来,苦口婆心地低头对着哥儿说道:“听娘一句话,田哥儿,娘也帮不了你多少,只能给你两个选择。”
“隔壁桥水村的柱子刚没了婆娘,虽然家里穷了些,但胜在人好踏实,不整那些腌臜的毛病,年纪只比你大了一点,但大些会疼人啊!你嫁过去之后,活都是他老娘干,你就擎等着享福就行!”
“娘!”
田哥儿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他娘,当他不知道隔壁村的柱子是个什么人吗?他娘怎么舍得让亲子嫁过去……
想当初,这可是给那个周檀都嫌弃不要的货色,他娘怎么能狠心绝情到这种地步!
不说亲生的哥儿,就说一旁坐在炕沿上的两个兄弟媳妇听了都觉得后背发凉。
虽说她们婆婆在村子里风评一向不好,撒泼蛮横虚荣刻薄,但听到这句让亲生哥儿去嫁一个打死婆娘的老丑穷汉子。
这一刻,她们还是不免感到了胆寒。
亲生的哥儿都这般心狠,就跟别说嫁过来的儿媳妇了……两个平日跟着婆婆逞威风的小媳妇此时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看了一眼,眼底都是心有余悸和异样。
钱三婶子见他还不识相,忽然把脸拉了下来。
“你都快被人睡烂了,还立着个牌坊做什么,知不知道你爹和两个兄弟在外头做事都抬不起头来!你再在家里赖下去,那张老爷都要将你爹和两个兄弟赶回村子里了!你得替这个家考虑考虑啊!”
“你不是不想嫁人吗?正好,是剃了发去当姑子,尼姑庵条件虽苦了些,但礼法到底严正,你就在那里待一辈子吧!”
田哥儿脸色大变,直接哑了声。
穷乡僻野,连个香客都少有的尼姑庵能是什么好地方,那都是些孤寡老姑子和一些汉子的腌臜地。
他要是去了那里,就真的没法出来了。
“我、我嫁!娘,我嫁!别把我送到姑子庙里去!”田哥儿近乎凄厉地喊道。
双手赶紧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钱三婶子的衣摆,生怕他娘反悔直接把他送到尼姑庵。
钱三婶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娘的好田哥儿。”
这事儿宜早不宜迟,钱三家隔天就去了桥水村。
去的时候柱子他娘正在院子里喂鸡,满地的鸡屎让钱三婶子踏都不想踏进去。
但谁让她这回来是‘有求于人’呢?
没办法,她一咬牙踩了进去,奈何脚下传来的吧唧一声和陷入软泥般的触感让她脸色一白,尖叫了声。
引来了柱子他娘的抬头,老婆子眯着眼看了看来客,看清楚人后怒目而视。
“你个死肥婆娘,你居然还敢上门来?!做那个破媒,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钱三婶子门都没进去,就先踩了一泡鸡屎,又被自己素来瞧不起的老婆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心里都快恼怒疯了。
可是想到家中那个被休回来的哥儿,和柱子家之前给周檀的聘礼……她一下字冷静了下来,用手在袖子里暗暗掐着自己的大腿,才不至于现场翻脸骂回去。
要不是田哥儿那个浪蹄子,她至于丢这么大的脸吗?!等她回去定要再给他些教训!
钱三婶子心里恨恨,面上强扯出一抹笑,“瞧你说的,我这回来可是有大好事!”
“呸!你真有那好事,还会惦记着我们孤儿寡母?谁信啊?!”
钱三婶深吸一口气,结果吸进来的却是一股子浓郁的鸡屎味,臭得她不止想吐,眼睛还熏得刺啦难受。
她忍——重新挂上笑,“他婶子先别急着拒绝啊,这回真是好事!上回我那事儿办得确实不地道,不过啊,这回这哥儿可是个好的,正配你那柱子。”
柱子他娘原本想把人赶走,一听有关柱子亲事,手举着干草枝子扎成的扫帚迟疑了下,狐疑问道:“……真的?谁?”
“我家的田哥儿啊!”钱三婶子一脸你赚大了的表情。
谁知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把沾满了鸡屎的扫把,以及一口难以描述的唾沫。
“啊——”钱三婶瞪大眼尖叫。
“我呸!好你个王大丫,你当我不知道你家田哥儿早就嫁到县里享福去了,居然还敢诓我们家柱子的聘礼?!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不、不是,是我家田哥儿啊!别打了、是他前些日子被那喜新厌旧的夫君休回来了!”钱三婶子终于一口气大喊道。
“啥、还是个下堂哥儿?!我呸!我都知道好女不二嫁,谁稀罕你家那田哥儿……”
钱三婶子原本以为她喊出来后,这老婆子肯定会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谁知她又被迎头狠狠骂了一顿,扫把被一根瘦得跟个麻杆似的挥舞到她眼前。
钱三婶子:“!”她抱头就跑。
几番周折,钱三家后来又偷偷摸摸去了柱子家几次,只不过钱三婶子却是打死不想去了。
家里三个大男人自恃爷们也臊得慌,装傻充愣不去。
原本要逼两个媳妇去,结果她俩听说这种荒唐差事连夜躲回了娘家。
没办法,最后还是钱三婶子自己哼哧瘪肚地偷摸去说和。
最后两家的亲事定在了下月初。
时间很赶,但两人家都很满意。
原本柱子他娘根本没看上已经不是个黄花哥儿的钱田,是柱子偷听到自己又有了个媳妇,偷摸着去到钱三家扒窗口偷看,看中了回来后死活就要田哥儿。
他当时看得入迷了,还被钱家那两兄弟当贼逮了,差点送去村长那里。
这事儿钱田知道后,感到羞愤丢脸极了,嚷嚷着要退亲,被钱三婶子一通说和加上一个巴掌,给打回了原形。
第76章 牛腩
茶点铺的生意不错, 余利甚至很快超过了打下口碑的沸潭楼。
毕竟辣锅子虽好,能吃得惯的人还是少数,但甜品和饮子就不同了, 男女老少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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