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着游扶泠在海底墓穴中穿行,背上的人高烧不止,额头贴在丁衔笛颈侧,几乎要把丁衔笛烫坏。
丁衔笛:“阿扇,你还醒着么?”
游扶泠没有说话,身体积蓄已久的升阶滞涩感前所未有,她说不出话,难受地咬了咬嘴边的布料。
丁衔笛也没喊疼,“你醒着就好。”
前方浮空的标识在深海里给她们指向前路,丁衔笛自言自语:“是我一个人,我会害怕。”
她不知道她要面对什么。
只知道自己逃出结界后身后剧烈震颤,邈远的琴音在海底依然有无尽的穿透力。
青川调能做到使君实力不俗,但那是公玉家的家主,天材地宝堆叠出来的,这一辈最强的音修。
“这里那么危险,我居然还觉得有意思,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游扶泠依然没有回答。
丁衔笛在海底残垣中穿行,也见到了不少从前折在墓里的尸骨,碎裂的外袍依稀可见隐天司的图腾。
很快丁衔笛看到了目的地,指引箭头往下,比海更深,被一团散发着幽光的生物包裹着。
透明的躯体中心包裹着一片雪白的瓷片。
难道那便是祝由鼎碎片?
箭头还在催促丁衔笛往下,丁衔笛看见巴蛇探出脑袋,也顾不上自己对冷血动物的恐惧,捞起这条蛇道:“你不是上古凶兽?你先下去!”
小蛇在丁衔笛掌中挣扎,全然看不出和其他灵宠撕咬的模样。
毒物似乎天生无法伤害丁衔笛,大声抱怨:“款款!你根本不爱我!把我当成箭射就算了,还要把我丢下去。”
“乖啊,出去了给你喂果子吃。”
丁衔笛手指戳了戳它的额头,铁了心要把它丢下去,“这是我爱你的证明,去吧,小花。”
那团幽光暧昧不明,还有无数浮动的肢节,够丁衔笛恶心八百回了。
丁衔笛在巴蛇的惨叫着化为原形的时候嘀咕,“这神女是人吗?坟里还有超大变异水母?”
趴在她背上的游扶泠问:“什么不爱……”
她思绪烦乱,身体的痛几乎令她开口说一个字都钻心。
丁衔笛把她往上托了托,“款款说爱你。”
游扶泠眯着眼,一时没回过神来,“什么……款?”
丁衔笛垂眼看巴蛇和那条水母缠斗,动静打得像是拆家,笑了一声,“大款喜欢小扇。”
游扶泠又睡着了。
她的呼吸好烫,烧得丁衔笛肺腑也疼,她不在意从手腕滴落在残垣上的血,也不放心把游扶泠放在一边,调整了游扶泠的位置t,朝着箭头方向跳了下去。
这里没有进过海水,底下更像是陆地的地下河,流淌着蓝绿色的水。
赤金伞护送背着法修的剑修落下,正好踩在巴蛇的脑袋,狰狞的大蛇冒出一声孩童的稚嫩哎哟,哇哦吐出一大团絮状物。
那水母也有毒,却毒不过巴蛇,已经死透了。
令丁衔笛失望的是,水母里面的瓷片并不是祝由鼎碎片,箭头还在往前延伸。
这里太安静了。
连公玉凰的琴声都无法抵达的地方,满地长河枯骨,不知道多少代隐天司门人死在这里,石头上全是抓挠的痕迹,也有人皮挂在上面。
天绝有一股特殊的味道,丁衔笛自己就是,却无法形容,游扶泠之前说她闻得到。
是一种木头的焦香,又很清新。
丁衔笛那时还闻了好半天,又让倦元嘉来闻。
她依然不敢靠近明菁,倒不是问心有愧,纯粹是怕某人明明不吃醋了还要找茬。
倦元嘉眼神怪异,问她是不是晚上吃多了火锅,一股麻油香。
梅池说不是麻油,是烤鸡的味道,她们晚上的烤鸡是蒜香味的。
祖今夕最上道,说是木香,具体的她无法分辨。
西海外的城池,丁衔笛在练翅阁的铺子买过天绝骨,味道如出一辙。
面前如此多的尸骨,巨大的符箓石门,丁衔笛停在面前,似乎看到了从前天绝就地被斩杀的画面。
青川调知道她的身份,也提过她之前押送井箍的工作。
井箍也是天绝,必须活着以身镇压魔气。
丁衔笛问为什么是天绝,青川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含糊道一直是这样的。
游扶泠也问,她想了半晌,补了一句:这是天罚。
她提到久远的传言,要涉及碎骨天溪之战,说我也不确定。
是有一部分人说这也是公玉禄谶言提及的因果。
魔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天极道院没有撰写。
凡间也没有典籍,全是不详传闻,与天神挂钩。
丁衔笛在原世界便不信神佛,看点小说纯粹打发时间,她置身事外,点一个选项不代表她的真实所想。
家里亲子关系不错,她算得上旁人眼里的完美女儿,丁获却不觉得。
丁获不愚钝,只是敏锐察觉到丁衔笛干什么都点到为止,她很少投入,甚至自带一股旁人经年累月才衍生出的傲慢。
她说我不需要全情,一点就够了。
这也是遗憾的现实,家中长辈总是发愁,不知道不排斥联姻的丁衔笛要如何找到和她相配的结婚人选。
若天绝是天罚,那地尽呢,是来拯救天罚的,还是与天罚同流合污的?
看丁衔笛站在石门前沉默,变小了的巴蛇爬上她的赤金伞,问:“款款,你不进去吗?”
“地图的箭头还在闪呢。”
丁衔笛正要说话,巴蛇又说:“我知道,你让我别吵你,你在思考。”
它简直熟练得令人心疼,丁衔笛丢出一枚松信,这也是青川调之前的要求,说是工作记录。
她伸出手触碰石门之前,又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背上的脸。
游扶泠实在太烫了,她不能再耽搁了。
眼前没有肉眼的结界,丁衔笛作为修士也没有察觉到。
连青川调的工作经验总结也没有写核心墓室还有两层防护。
丁衔笛的指尖触在一层橡胶材质的东西上,这东西很快吸食了她破口指尖的血。
血迹宛如蛛网一般爬满眼前,如同迷宫般点亮,最后爬进石门的缺口,轰隆一声,门缓缓打开。
丁衔笛愣在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这么容易?”
“不是说要天绝地尽配合的吗?”
“我也没说芝麻开门啊。”
巴蛇挂在她收起的伞柄上,声音听上去很不聪明:“这有什么的,证明你是天选之子。”
丁衔笛警觉地往里走,还不忘搭话:“早就想问了,你和宣伽蓝很熟吗?”
第96章
“你说小茄?”
巴蛇乐颠颠跟在丁衔笛身后,它的身体在昏暗中勉强能起到一个照明的作用,对丁衔笛来说格外好使。
“那不然呢,你从前跟着她?”
神女墓是上古遗留。
万年前的祝由鼎碎片缺能崩到这里,可见当年碎骨天溪之战的战况。
幻境里的桑婵明明是个不太聪明的师父,娄观天病骨支离,这两人要打辈分也不一样。
或许是那一段幻境的从前太热闹,这万年后的现在就越发悲凉。
亲历过从前的裴飞冰是什么心情,丁衔笛不敢多想。
“我没找到你之前就是小茄捡到我的。”
巴蛇摇头晃脑,“她那会和小鱼一块游历,两个人总是吵架,小鱼说她是神经病,总说听不懂的话。”
“小茄说小鱼迂腐,总是打架。”
余不焕还迂腐?没见过在茅厕看学生拉屎的学校院长。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所以呢,我还有很多前世今生,你必须找到我是吗?”
周围一片死寂。
海水一点没有渗入这个最深的墓室,更看不到什么被碎片崩坏的豁口。
只有越来越多的尸骨,昭示从前来这里的人走出去的概率极低。
丁衔笛的聪明巴蛇心知肚明,这人的身份完全没办法开口说。
上古的同族早就死完了,巴蛇能活到现在也靠这个秘密。
成精了的小东西在可以说的范围内试探,语气天真,含着半拉黑色的蛇信点头,“我是款款的蛇啊,必须跟着你的。”
丁衔笛不吃这套,“我不喜欢蛇,更不会养蛇。”
巴蛇扭着身小声嘀咕,“那你还不是喜欢蛇。”
丁衔笛耳朵灵得很,“说什么呢,这也不是喜欢蛇,只是阿扇刚好是蛇而已。”
一直趴在丁衔笛背上的人气若游丝地道:“我……我赢了。”
丁衔笛:“什么?”
游扶泠脑子烧得昏昏沉沉,体内的灵气因为丁衔笛的灵力压制,还没有侵蚀她的视线。
她依然很难睁开眼睛,干涸的嘴唇贴在丁衔笛的颈侧,“你说……你说喜欢我。”
“你……你还说爱我。”
都烧成这样了依然遮掩不住游扶泠的口吻的得意,丁衔笛都能想象她如果现在精神好,还会补些什么胜者发言。
正常情况下,丁衔笛应该跳脚不承认的。
她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和游扶泠说爱和喜欢,是在坟墓里。
这么想来她和游扶泠真是和关于死亡的人事物渊源颇深。
她托了托背上的人,“你不能假装没听见吗?”
游扶泠笑了一声,“这我必须听见,好……好可惜……松信……”
她说话听起来就软绵无力,丁衔笛无比怀念剑冢里什么都好的游扶泠。
丁衔笛:“松信啊……你没机会录了,等出去以后我看情况再说吧。”
背着人的剑修踢开眼前的骷髅,神女墓实在没什么宝物。
上古的神还没有余不焕资产丰厚,墙上还有无数挠出来的指甲痕迹。
“出去你还会说?”
游扶泠喉咙滚出一声笑,引来了剧烈的咳嗽。
丁衔笛不得不放她下来,再喂了她几颗丹药。
她们彼此格外狼狈,空旷的墓室全是上古的残垣,丁衔笛又施了一个清洁术,伸手把游扶泠的碎发别到耳后。
“送你的簪子什么时候掉的,我都没有发现。”
游扶泠依然闭着眼,“不会再买了?”
她无论发烧重伤都是一块硬骨头,丁衔笛下巴贴了贴游扶泠滚烫的额头,“买啊,为什么不买,不过我也可以自己做。”
“就你……就你的手艺,算了吧。”
游扶泠笑了一声胸膛便起伏异常,丁衔笛给她顺了顺气,“你少说两句吧,现在就我们两个还有一条蛇,我也不敢保证……”
丁衔笛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乔装的凡人衣袍破破烂烂,她明明那么狼狈,眼神却很明亮。
游扶泠艰难地睁开眼,似乎看她一眼也竭尽全力,“对不起,我没帮上……”
这可能是她最不嘴硬的时候了,丁衔笛哇了一声,“我是不是见鬼了,你还能这样道歉?”
游扶泠浑身无力,充盈的灵力几乎把她的身体煮沸了,丁衔笛吸收了不少,依然无法止住。
“好了,别瞪我了,你看上去快死了。”
丁衔笛口无遮拦,亲吻却软得像云,从前她亲吻游扶泠是为了灵力,后来本末倒置。
或许原世界的丁衔笛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
会和站在对立面的游扶泠如此亲密也就算了,还在这个世界翻山越岭,甚至潜入深海,在荒海坟冢里吻得心口发酸。
这是妈妈希望我得到的感情?
丁t获总说丁衔笛无论干什么都太置身事外,第一也就那样,同龄人的热闹无法泼到她身上。
她不过是伪装快乐,潜入快乐中,眼底依然是冷静的。
丁衔笛望着游扶泠紧闭的双眼,垂眸松开扣住她的手指,心想:太五味杂陈了。
如果可以选,我……
我还是想要这样的感情的。
游扶泠抓住她的手指,“你去哪里?”
她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呼吸宛如破败的棉絮,“不是说要天绝和地尽配合才可以得到碎片吗?”
前方还有一扇门,巴蛇盘在门口的立柱,隐约能听到里面的嘶吼,似乎门后还有一头巨兽。
丁衔笛勾了勾游扶泠的手指,“青川前辈给了攻略,之前他们是把天绝投到里面,让那条好几个头的蛇吃掉,他们再往里面夺取碎片。”
羊皮卷早就被丁衔笛收起来了,前方赫然是目的地。
天绝在原著中没有详细介绍,丁衔笛推测这个世界的变化早就跳出了宣伽蓝的意外。
宣伽蓝不能说的那位和巴蛇不肯说的或许不是一个人。
她们或许都是更上层……是天道,或者神,亦或者虚无缥缈命运的棋子。
“两百年前投入了好几个天绝,依然失败了。”
“八十多年前她们找到了和地尽结为道侣的天绝,那两位天绝地尽修为很高,但依然被里面的六头柏蛇撕碎了。”
“那是她们离祝由鼎碎片最近的一次。”
丁衔笛说得温吞,游扶泠闭着眼,依然能听到滴水声,方才她摸了一把,那是丁衔笛流下的血。
有时候她也会想,要是她们没有穿越,起码原世界是安全的。
她们不至于孤立无援,不至于成为一次又一次的工具。
“我和你……”
游扶泠艰难地撑着地起身,朝丁衔笛走去。
丁衔笛:“我身上有你的东西,你的灵气也算我的,你以为你偷偷把自己的头发塞进我的香囊我不知道?”
“姓宣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副门主口口声声说天绝地尽是关键,却不说之前死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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