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元嘉也感慨连连,“剑冢深处到底有什么,你的脸改得太过了,我都想进去了。”
细长眼的少女长发半披,手指捏着团扇上坠着的金玉,“人家之前就长这样。”
倦元嘉想起道院内流传的公玉璀之死真相,抽了抽嘴角,她和明菁都清楚丁衔笛的天绝身份,恐怕公玉璀的得到也是字面上的得到。
她仍然被丁衔笛这句话酸到了牙,一旁的游扶泠拿走她的团扇,果不其然,团扇下是一张笑得异常得意的面孔。
几个侍女站在一旁议论修真界学生,掌柜算着今夜进账金额。
楼上的白鲨被扒了衣裳,侍女们看到灰败的肌肤上寸寸宛如缝补的痕迹,惊呼出声。
楼下的人眼睁睁看一群侍女连滚带爬下来,都往上去。
一推开门,就看到室内屏风侧的祖今夕沉默地拉上自己的衣衫,梅池坐在她身侧还要凑近看。
这画面……实在是失礼。
倦元嘉关上门,勾上丁衔笛的脖颈,“我怎么觉得祖师姐在梅池身上一直讨不到什么好处啊。”
“这牺牲也太大了。”
游扶泠脑子也是刚才那一瞥,她在明菁抽搐的眼神下戳破纸门,堂而皇之地看里面。
明菁之前以为游扶泠好歹是大宗弟子,多少有些大宗风度。
当初宗门大比也是风姿尽显,没想到走近之后……
也不好说没有礼义廉耻,至少也符合点星宗家学,祖传的满门畜生。
明菁咳了一声,那边的丁衔笛看过来,瞧见游扶泠这野蛮做派警铃大作,迅速把人揽到身侧,“你在干什么!”
游扶泠:“怕你小师妹强抢民女。”
丁衔笛倒吸一口冷气,正要说点什么证明宗门也算清流,门就开了。
换上梅池挑选衣衫的祖今夕完全撑不起这一身红装,寻常人穿像是成亲,她穿出了冥婚的味道。
看得丁衔笛嘴角抽抽,倦元嘉扶额叹气,明菁直接移开了眼,佯装数头顶的雕花。
这的确像是被梅池狠狠凌辱了一番,丁衔笛组织半天,只憋出一句干巴巴的祖师姐,“你……你还好吗?”
“我师妹……”
祖今夕人长得白也不似游扶泠这种一眼的柔弱,要说形容枯槁,那也差一点。
她眼睛不明亮,性情温和,像是你怎么揉搓都不会生气一般。
丹修系的弟子推崇祖今夕,都是祖今夕学业了得,不怕丹炉爆炸,什么都敢于尝试。
梅池也吓了一跳,坐到祖今夕身侧,问:“阿祖,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是自己缝的吗?”
祖今夕沉默地理好衣裳,在偷看的游扶泠看来扭扭捏捏,不知道的还以为梅池爱抢了个死人成亲。
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又狠狠瞪了丁衔笛一眼。
丁衔笛很是无辜,顾不上追问,又觉得几个这样的做派实在丢人,挥了挥手示意大家离开。
祖今夕:“你知道的,我年幼时被一名散修带走。”
“你看到的都是小时候留下的伤痕。”
她说话温和也温吞,梅池是个不爱思考的急性子,两个人相处动静结合,居然也算和谐。
一般人看都觉得祖今夕受苦,无论是梅池这逆天的扛躁外形,还是她异于常人的饭量,都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
“阿祖,对不起。”
室内烛火重重,还挂着无数成衣,吓跑了的侍女站在楼下,拨弄算盘的老板训斥了几句,又看向上头,生怕几位真人发怒。
祖今夕的发丝干枯,抿过的唇色并不鲜艳,“你不要介怀。”
梅池哦了一声,“我不会啊,就是怕阿祖生气。”
祖今夕:“我有生气过么?”
梅池想了想,“没有,最会生气的就是游扶泠,她总是要我二师姐哄她。”
门外偷听的人哼了一声,丁衔笛拉她都拉不走。
倦元嘉也爱这样的热闹,不理会明菁的眼神,问她要不要也换一身红的,明菁做了个滚的口型。
祖今夕得到传承记忆之后一直想吞掉饵人。
修士令人厌恶,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还不如让世界颠倒,一切秩序重建。
可是……
西海似乎只剩下她和梅池了。
饵人和白鲨都成了猎物,她的悲凉无可诉说。
“梅池,倘若你的族人都不见了,你当如何?”
“我只想找姆姆……”梅池还在西海的时候就不受待见,饵人也有等级之分,她是斗兽场最小的猎物,往往能捕猎更大猎人,“姆姆是我的母亲,她生下我后就失踪了,父亲把我卖给了斗兽场的主人。”
“他是饵人的头子,”梅池坐在祖今夕身边,区别于祖今夕身上永不消散的丹药苦味,梅池身上的香气是为了遮掩饵人的味道,“告诉我只要做到第一,就可以见到姆姆。”
西海的斗兽场穷奢极欲,看客除了饵人也有人类,修士要来也无妨,难以跨越的瘴气也有地底的密道。
梅池从不往深处想,她宁愿做一个目光短浅的人,只看到眼前的目标。
所以十岁那年,她做到了第一。
“他说我父亲把姆姆杀了,”梅池摸了摸自己身上和祖今夕如出一辙的衣裳图案,平日的懵懂趋近茫然,她似乎不会恨,“然后t分成一个一个部分卖给了好几个卖主。”
“西海外有人高价收购饵人。”
“连那么讨厌的斗兽场主人都说我的父亲丧尽天良。”
“他说早就把我父亲杀了,禁止饵人相互买卖。”
梅池的来历祖今夕知道,她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天降流火,她的师父从天而降,把她偷走了。
事实上那位真人放了一把火,烧了饵人的住所,趁乱偷走了伤害权贵的小饵人。
祖今夕嘴唇颤动,应该觉得荒唐吗?
不,饵人和白鲨都可以被剖开作为材料,那人可以,修士也可以。
这个世道本就是乱的。
她天然的兽性总是与陨月宗数年修行听进去的道理相悖。
“阿祖,我逃离西海,也没想过饵人会失踪。”
她揪住祖今夕大红衣衫的袖摆,茫然得像是心口被剐了一块,空落落的,吃再多的食物都没办法填满。
“梅池,你说你的姆姆死了,那你还找得到吗?”
“饵人的骨头是拼得起来的,”梅池往嘴里塞了一块糖,二层窗外看得到潼中城连绵的灯火,“我记得姆姆的味道,我想把她拼起来。”
“虽然……拼起来的姆姆也不会活过来了。”
“阿祖,那你呢,那年和你一起被散修带走的饵人,叫什么?你也要找她的骨头的吗?”
祖今夕不敢看梅池的眼神,她隐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门外的几个人偷听也不遮掩气息,完全是故意的,梅池都听到倦元嘉的嬉笑声了。
天极道院数年,祖今夕从不与人深入接触。
她在陨月宗和朝家姐妹也只是点头之交,人类太复杂了,越是深入,她就越困惑。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祖今夕自己都不知道了。
她是谎言铸成的存在,早就无法回头。
“是,所以我要给她报仇,也要替她去……看一看她的故乡。”
梅池:“好呀,我也是,反正二师姐也跟我们去西海,就算是公玉家的人我也不怕。”
“如果族人是他们卖的,我也要问出卖到哪里去了。”
她的语调轻松了许多,“阿祖,那今晚我们不要想这些了,先好好玩吧。”
“明菁和倦倦要和我们分开了,我怕我会很想她们。”
倦元嘉被明菁推了进来,瞧见宛如成亲的两个人,唉了一声,“注意点啊,这不能洞房。”
丁衔笛也冲了进来,“不许洞房!梅池才多大啊!不可以不可以!”
游扶泠哼了一声:“操心这么多。”
明菁刚才也听见了梅池的一番话,终于明白为什么梅池总问她借神光盏看看了。
比起明菁的母亲尚有人照顾,梅池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尸骨都被拆分,要找谈何容易。
明菁抱着手臂道:“梅池还小。”
梅池:“我不小了!我现在好大的。”
七年过去,饵人的身形也有变化。
倦元嘉看看梅池,再看看一袭红衣却面色惨淡的祖今夕,“是挺大的,都大过祖师姐了。”
梅池没听明白,丁衔笛把倦元嘉踹了出去,“滚滚滚,不许开我小师妹玩笑,要开找明菁去。”
倦元嘉对上明菁的眼神,“我敢吗?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一行人闹哄哄下楼,掌柜娘子得了不菲的钱财,目送几位离开,“真是热闹。”
潼中城的年节街边不少摊位,夜晚降临,各处发光,布告上还有循环的影灵画面。
倦元嘉勾着明菁的肩,瞥见上面的人,踹了一脚丁衔笛,“那不是你?”
几人纷纷看去,原来是公玉家的悬赏令。
悬赏令被新的布告遮住,只看得到丁衔笛的半张脸,依稀还是当年天极道院的麻子模样。
游扶泠端详许久,“真丑。”
丁衔笛喂了一声,“非得我和别人说你亲我麻子亲得如痴如醉吗?”
梅池被祖今夕捂住了耳朵,眨了眨眼。
明菁咳了一声,“大庭广众的,这样的话不要说。”
倦元嘉:“是你太正经了,真无趣,这种时候就该问如何亲的,怎么痴,怎么醉的。”
这一幕似曾相识,可见倦元嘉这些年举一反三用得不错。
丁衔笛也不害臊,涂着口脂的嘴唇在光下还有些许晶莹感,趁游扶泠还在看悬赏令,出其不意吻上对方的脸颊,“就这样亲。”
游扶泠给了她一脚,却被丁衔笛勾了回去,搂在怀中。
“至于痴和醉,你请我们吃顿饭,我让我家阿扇给你演示。”
她在原世界好歹不缺吃喝,唯一清楚丁衔笛的游扶泠皱眉,“我少你钱了,到处讨饭?真乞丐情怀啊?”
这话丁衔笛听了不生气,倦元嘉打圆场,“这有什么的,一顿饭而已,我当然出得起。”
“道院禁酒,我们好不容易出来,当然得大喝一场了。”
梅池:“我喝过一次!隐天司的……”
祖今夕:“什么时候?”
丁衔笛看向倦元嘉,“这可是你说的。”
堂堂倦家主君还要征求道侣意见,诚恳地询问明菁:“你允许吗?”
明菁转身先一步离开,“无聊。”
只是她身着的并不是平日的修袍,衣裙层叠繁琐,转身差点稳不住身形。
同样的衣裙,倦元嘉却穿得随意,足以看出这位主君在家族中是如何生活的。
倦元嘉挽起明菁的手臂,“这位娘子还是跟着我比较安全。”
丁衔笛啧了一声,“显得她了。”
她们一行人站在鹅川河道边上,台阶下是放灯的凡人少女,对岸还能看到背着法器的修真者。
再远一些传来修真界常用的女声,提醒修士遵守修真界的律例,玩普通游戏不要作弊。
潼中城最高的酒楼杯盏碰撞。
本地的酒名为喜相逢,是缅州山林的一种青果所酿造,上酒的时候倦元嘉还提及这酒的典故。
梅池不爱听故事,率先尝了一杯,辛辣呛鼻,她咳嗽好半晌。
这一楼冬夜不给凡人开放,实在太冷。
修士不畏寒风,披着大氅的倦元嘉哈哈大笑,“小梅池,我还以为你什么海量,都喝过隐天司的酒了,这都不行?”
梅池不服输,“再来一杯。”
祖今夕不爱这些酸甜苦辣,但梅池给的,她也会试试。
明菁坐在一旁查阅天极令的消息,明瑕祝她年节愉快。
游扶泠的天极令也嗡嗡作响,丁衔笛一看尽是炼天宗的消息。
她捏着酒壶喝酒,背靠栏杆,抬眼看夜晚绵延的灯火,嘟囔一句:“想家了。”
游扶泠撩起面纱饮酒,也被辣得直咳嗽。
她实在太脆弱,酒换成了青梅饮。丁衔笛一人喝两杯,手指勾着白玉壶,漂亮的脸颊浮上红晕,眼神迷离,似乎有些醉了。
倦元嘉问:“你不是乞丐出身吗?家在何处?”
点星宗连宗门都没有,这也是人尽皆知的。
丁衔笛拢了拢毛绒披肩,一双金瞳泛着潋滟的水光,靠到了游扶泠肩头,抱住对方的腰:“家在这儿啊。”
满桌的人皆无话可说,只听得到梅池吃奶酪的声音。
倦元嘉干笑两声,“我真是甘拜下风,你上哪学的情话。”
“这需要学?”丁衔笛眯着眼,不是麻子的脸也可以是星星,“遇见阿扇就无师自通了。”
游扶泠心海浮沉,眼看灵气就要泄露,迅速捞起刚送上来的冰镇杨梅汁,灌进丁衔笛的口中——
“醒醒,我不是你外头的娇娇。”
“游扶泠脸红了。”倦元嘉指着游扶泠道。
梅池看了一眼,“她不是戴着面纱吗?哪里红了?”
明菁难得加入起哄,正经颔首,“眼尾都红了。”
梅池叼着酒杯撑着脸肆无忌惮地打量游扶泠,“好吧,是有一点。”
被灌了好大一口冰镇杨梅汁的丁衔笛浑身哆嗦,雪白的毛领都染成了梅色,她差点跳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
游扶泠:“给真正脸红的人降降温,你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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