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我就是想交点朋友,我就是,我就是想让他们看得起我......”
“哥你从小就厉害,你啥都有,又聪明,成绩又好,大家都喜欢你,你肯定不缺朋友。但我没有,我就是想交点朋友......”
嗯,陈宝鑫交朋友的方法之二逼祖喻是早就见识过的。虽然他和这个不招人待见的堂弟一直不亲近,但也是打小在一个院子里互相看着长大的。陈宝鑫这人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屁本事没有,但不影响他装X”。
从小祖喻就经常看到丫鼻子下面晃着一长条晶莹剔透的大鼻涕牛叉哄哄地站在农村小平房的房顶上冲楼下一起跳房子的小朋友们炫耀他有糖,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地冲人家喊:“你们谁想吃巧克力就过来跟我玩。”
那个年纪的小孩儿哪经得起这个诱惑?当时村里条件又差,巧克力的诱惑堪比现在的麦当劳。于是一群孩子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围着他要巧克力吃去了。但巧克力总有吃完的时候,糖吃完了,大家便又扔下他继续跳房子去,剩他一个人眼巴巴地在房顶上晃悠。
上了小学丫还是拿这套交朋友,一手插在裤兜里,站在讲台上甩着两张皱巴巴的五块钱,一副睥睨群雄的姿态,“谁想吃雪糕?放学跟我走。”
于是一放学祖喻就能看见丫屁股后面乌乌泱泱地跟着一群小屁孩儿往小卖部涌。到了小卖部卖雪糕的冷柜前,有人想吃这个,有人想吃那个,有人一听有二百五请客专挑平时舍不得买的。十块钱能买几根冰棍啊?于是陈宝鑫又有点儿急了,站在人群后面嚷嚷:“你那个太贵了,挑便宜点的!”
碰上个要面子脾气硬的当场就不干了,也转头嚷嚷道:“请不起充什么大款啊?跟谁吃不起似的。”说罢把手里的雪糕往冰柜里一扔,“嘁,谁稀罕啊!”拍拍屁股背着小书包走了。
而这种事儿通常只要有一个人起了头立马就有人跟着效仿:
“你不吃了啊?那我也不吃了。”
“你俩都不吃......那,那我也不吃了。”
于是最后大家都不好意思吃了,臊眉耷眼地把雪糕放回冰柜里作鸟兽散。最后还是剩丫一个二百五耷拉着脑袋孤零零地走回家去。
祖喻比他大不了几岁,同一个小学不同班,经常有同学跑来挤眉弄眼地跟他说:“哎,听说你堂弟又在小卖部请客呢,他家什么成分啊?”
每当这时祖喻就只想不屑地冷笑,心道:他家能是什么成分啊?他爸一个人辛辛苦苦在外地做苦力打零工,他妈跟你妈一样在山里采山货卖钱。你说他家什么成分?
再后来陈宝鑫升初中,祖喻就去县城里读高中了。不过听说丫还是当年那副没出息的窝囊样,在学校里拿钱交朋友,钱花完了就回家撒泼打滚地问他妈要。
他妈也没什么原则,家里就一个宝贝儿子,男人不在也没人管教,陈宝鑫多哭几声她就心软了。自己省吃俭用一辈子,毛衣都穿成背心了还舍不得扔,自己儿子天天在学校充大款。
确实,这傻X可能也不是想充大款,他就是想有朋友。每次一个人回家的路上看到前面有几个结伴一起走的小伙伴,感觉他能羡慕得掉下口水来。
可他那种拿钱交朋友的交法能交到什么好朋友呢?小学的时候最多请人家吃根雪糕,吃完了“朋友”就没了。到了初中,人家跟他说一句:“陈宝鑫,去帮我们买包烟。”他就觉得自己跟人家是朋友了,动辄兜里拿不出给人家供烟的钱还得挨顿揍。
从小到大陈宝鑫干的那些二事儿祖喻看得太多了,所以眼下,当丫哭得梨花带雨跟他说“我就是想交点儿朋友”的时候祖喻基本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他们干什么了?”祖喻冷声问。
“他们......他们倒也没干什么,就是跟我说如果我敢去吴焰家把他爸新买的那辆摩托车骑出来,他们就承认我不是怂包,以后就带我一起玩儿。”陈宝鑫擦了把眼泪瓮声瓮气地说。
祖喻心里一动,面儿上仍不动声色道:“吴焰是谁?”
“就吴老板家的儿子啊,”陈宝鑫道,“他们家院子的门也是他给我开的,我,我也没想到这算是入户盗窃......”
“当时为什么没跟警察说这些呢?”祖喻问。
“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怕了。”
祖喻:“......”
如果真如陈宝鑫所说,那么这个案子根本就没有移送审查的必要,只要吴焰愿意出面证明这一切只是他和陈宝鑫开的玩笑,并且能与吴老板达成和解,那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可不知为何,祖喻心里总觉得有些隐隐不安,似乎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坐在从看守所回县城的班车上,祖喻想了想,决定明天亲自去吴老板家一趟。
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推开布锈的老旧铁门,走进那个一年多没回来过的破旧小院,院子里唯一的一盏白炽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黑灯瞎火显得更加落魄。祖喻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里的不适往里走去。
都说什么近乡情怯,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祖喻情怯是真的,但绝不是因为他怀念这个地方。虽然他也才大学毕业刚一年,但自从过了实习期以后,他几乎每个月都有按时打钱回来,尽管不多,但修个大门换个灯泡总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打回来的那些钱都他妈花哪儿去了。
窗户里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透出昏暗的光线来,里面却静寂无声。祖喻走进屋,迎面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姐。
祖叶刚从厨房走出来,因为常年干活而总是通红的手里端着一个洗干净的大铁盆,忽然看到一年多没见的弟弟,她也不禁愣了愣,而后很快走上前来,轻声道,“还以为你已经回A市了呢,吃饭了吗?”
家里此刻还飘荡着没散尽的饭味儿,这个点肯定是刚吃过饭。
祖喻没吃饭,他哪有时间吃饭?但在这样死气沉沉的气氛里他也吃不下什么,并且也不想让他姐为了他再单独做一顿,所以平淡地告诉她:“吃过了,不用管我。”
祖叶点了点头,本能地往里屋看了看,眼神中带着忧心和无奈。祖喻拍了拍她的肩,用口型轻声跟她说“没事儿”,然后径直往屋里走去。
祖喻和他姐感情还是很好的,说句心里话,祖喻觉得他姐是他在这个破地方唯一放不下的人。他们家向来重男轻女,连对姑姑家那个二货表弟都比对祖叶上心。从小到大,菜里的肉是祖喻的,新买的鞋是祖喻的,夏天的雪糕是祖喻的,但凡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给祖喻的,就算多一份儿,也是给姑姑家的陈宝鑫。从小到大祖叶受的委屈数不胜数,有时候连祖喻都为她抱不平。
祖叶比祖喻大四岁,高中毕业后就直接进了县城的糖果厂工作。那一年,当祖叶在饭桌上平静地说出自己在糖果厂找了份工作的时候,他妈夸她懂事,他爸觉得很好,只有祖喻神色怪异,呆呆地问她:“你不去上大学了?”
祖叶平静地给他夹一筷子菜,说:“早点赚钱挺好的。”
那顿饭祖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的。吃完饭,祖叶去厨房刷碗,祖喻追着她跑去厨房,红着眼在她身后站了半天,哑声说:“你是不是因为我才不去上大学的?”
祖叶说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去!”祖喻不管不顾地大声道。
“家里哪有钱供两个大学生?”祖叶有点好笑地看着他,而后垂下眼,若无其事地说,“我早点出去赚钱,还能给你攒点学费。”
祖喻说:“你去上大学吧,我出去赚钱。”
祖叶冷静地告诉他:“你没满十八岁。”
那似乎是祖喻人生中唯一一次那样明知故问撒泼耍赖,他说:“我不管 ,你要是不去上大学,那我也不去了。”
祖叶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笑说:“咱俩谁上大学不都一样么?反正你学习比我好,以后有出息了你养我。”
其实祖喻知道祖叶为什么不去上大学,也不是真的有勇气辍学去打工,但那一刻他还是那样说了。或许是因为知道祖叶会说出这样让他感到心安理得的话,或许是借由这样虚假又没什么意义的抗争来获取一些良心上的解脱。那是他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最丑陋懦弱的少年时刻。
哭闹完,谦让后,祖喻还是如计划一样去了县里的重点学校读高中,祖叶也去了县里的糖果厂做一线包装工。每个月发了工资,祖叶都会买些小菜和水果送到祖喻学校给他改善伙食,只是她塞给祖喻的零花钱总被祖喻以各种方法偷偷塞了回来。
第18章
左翌杰曾经这样评价过祖喻:“你要是个可以完全置良心于不顾的人,现在得成功成什么样子啊?”
是的,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祖喻应该都算是个挺自私的人。他的眼中只有他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就算良心再痛他也可以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走。唯一影响他发挥的就是——他做不到踩完了就擦擦鞋底再不回头。
祖喻上一次回家还是大四即将毕业的那一年,也就是前年,左翌杰干出惊涛拍岸触目惊心的2·23事件的那一年。
那一年老祖家唯一一个大学生快毕业了,生活幸福了,人民富裕了,家里经济压力没那么大了,于是祖叶辞了糖果厂的工作,用这些年攒下的一些积蓄报了一个职业技能培训班,学美容美发的。技多不压身,无论如何,有个一技之长都比在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关门大吉的糖果厂当包装工好发展得多。可就是这么一件合情合理可喜可贺的小事儿,却在原本其乐融融的老祖家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晚上,当祖叶平静地说出:“我从厂里辞职了。”的时候,祖喻祝福的话还没说出口,他爸已经把碗扣在桌子上了。
“你已经从厂里辞职了?”不同于祖喻,他爸听到这个消息后不可置信地高声问道。
“嗯。”祖叶低头吃饭,避开了他愤怒的视线。
“你辞职怎么不和家里商量!”他爸怒道,“你以为现在工作很好找吗?你弟弟大学刚毕业还没有工作,你奶奶前段时间住院刚花了一大笔钱,家里负担多重你看不见?还辞职去报什么乱七八糟的破学校!”
“爸!”祖喻无可奈何地喊了一声,还算心平气和地说,“我已经找到工作了,过完年就去实习,以后家里的开支我会帮着分担。而且姐去学一门手艺是好事......”
话没说完,被他爸口不择言地打断了,“她学完还不是给人打工?白搭那学费钱!”说完不客气地指着祖叶道:“二十五、六的人了一点不知道帮家里分担,我看你是越大越不懂事了!你别指望家里会供你上个这个学!”
话音刚落,又是“哐当”一声,这回是祖喻把碗扔桌上了。祖喻起身挡在祖叶面前,隔开了他爸指向祖叶的手,冷声道:“她花的是她自己的钱。”
祖叶在桌子下面轻轻拉了他一下,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一瞬他爸脸上闪过了一丝愣怔,接着一个响亮的巴掌迅雷不及掩耳地甩在了祖喻脸上。
这巴掌来的那么突兀,又似乎那么顺利成章。这不是祖喻第一次挨巴掌,就算他是一个从小到大几乎没让家里操过心、早熟得连叛逆期都没有的孩子,也不影响他爸根深蒂固的“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思想。从小到大值得他动手的理由太多,或者说压根都不需要什么理由。但祖喻跟陈宝鑫不一样,陈宝鑫也被他爸揍过,陈宝鑫挨揍的时候会跑,可祖喻不会。祖喻只会捏着拳头狠狠瞪着你,你打得越狠他越往你身前走,大有一副“有种今天你就打死我”的慷慨精神。所以自打祖喻上高中后,如果不是必要情况,他爸基本不会跟祖喻动手了。
今天这画面也算老祖家久违了的经典场景,父子俩一个捏紧了拳头忍得浑身发抖也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个脸红脖子粗呼吸急促像一头愤怒的公牛。祖喻他爸的注意力已经彻底转移了,那一声清脆的巴掌仿佛只是一个序曲,效果类似于运动会上的鎗响、演奏会上的第一个乐章。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点停顿,那一巴掌之后桌上的锅碗瓢盆花生瓜子忽然全都一起腾空,以排山倒海之势往祖喻身上飞了过来。
嗯,他爸把桌子掀了。
祖叶一瞬间白了脸,母亲尖叫着往后退了两步。
“你是不是觉得在外面上了几年大学这个家就盛不下你了?去了趟大城市回来开始看不起你老子了,敢站在你老子头上说话了,是吧?继续说啊,继续教育老子啊!”他每说一句就重重推一把祖喻的肩头,看祖喻依旧双目赤红地怒视着他,情绪激动地扑上来撕扯祖喻的衣服,疯癫地吼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跟老子说话!要不是老子花钱供你上学,你连个屁都不是!你身上的衣服嘴里的饭哪个不是老子给你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老子说话!当初祖叶要是个男娃儿老子压根就不会生你!”
祖喻身上的毛衣被他撕出一个大洞,混杂着饭粒和菜汤可笑地挂在身上,额头被飞来的碗砸豁了一个小口子,正在不紧不慢地汩汩流血,脸上顶着一个刺目的巴掌印,脖子上还有几道通红的抓痕,满地残渣剩饭、碎瓷烂碗。
“小喻你回屋里去吧,你先回屋里去。”母亲泣不成声地拦在他和父亲中间。
一片混乱中,祖喻始终挺直了腰板一动不动,麻木地看着这个暴跳如雷言语粗俗的男人,心里无限的讽刺。红着眼摘了摘自己衣领上的饭菜,偏过头去自嘲地笑了。
说实话,祖喻看不起他。他看不起这个能力不足只会用暴力服人的男人,看不起这个思想封建,心安理得地压榨着自己的女儿,但凡有人敢忤逆他半分就像泼妇一样仪态尽失、全无风度可言的男人。可这个男人正是他如假包换无可更改的亲爸,也正是这个男人这些年不惜一切代价地供他读书,才让他没有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他对这个男人敬畏不起来,却又没资格恨他。
许是祖喻眼中流露出的鄙夷再度刺痛了他,他扑上来打祖喻的脸,但被祖喻他妈和祖叶合力阻拦了下来,只能伸着胳膊一边跳脚一边面红耳赤地嘶吼:“滚!你给老子滚!以后你别想从家里拿一分钱,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一片鸡飞狗跳中,祖喻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屋里,把自己的东西胡乱收拾进一个手提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村里的路灯好一盏坏一盏,黑暗里祖喻一边呼哧带喘地大步往前走,一边试图冷静地将自己头发上的米粒和菜叶子摘干净。可是摘不干净,那些饭粒被搓成了泥,一缕一缕地黏在头发上,令他暴躁又恶心。走到村口,祖喻忽然停了下来,把包扔在地上,忍无可忍地扯了身上那件挂满了汤汤水水的破毛衣,狠狠扔进了垃圾池里。南方的冬天不会冻死人,但也绝对不是不冷,此刻祖喻就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站在寒风里,神情冷静地掏出手机订最近一班回A市的高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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