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到村里他就没有开过机,村里信号不好,发消息总有延迟。他不想整天守着手机等消息,一边等还要一边猜到底是对方没有回复,还是他的消息没发出去。
村口的大巴站台信号还不错,祖喻刚一开机,铺天盖地的消息就哗啦啦地涌了进来。除去几条同学和老师询问论文进度的,剩余的全部来自左翌杰。夜里八点,祖喻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盯着手机屏幕愣神,脑袋很懵,一片混沌。
2月12日:
祖喻:[到家了,年后见。]
左翌杰:[给我看看。]
左翌杰:[???]
左翌杰:【视频】对方已取消
左翌杰:[真关机了啊???]
2月13日:
左翌杰:[晚上跟几个发小一起吃了顿饭,感觉大家都变了。]
左翌杰:[他们居然不喜欢奥特曼了。]
左翌杰:[艹了,他们不相信光。]
祖喻有点想笑,而嘴角并没有翘起来。
他继续往上翻,2月14日:
左翌杰:[快过年了,街上那叫一个空啊......]
左翌杰:【图片】
左翌杰:[可乐鸡翅,牛吧!三天之内开机哥就做给你吃。]
2月15日:
左翌杰:[新春至,福到家,小左子给您拜年啦~]
左翌杰:[......不是群发,你丫回我一下行不行?]
2月16日,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太好,这一天左翌杰什么消息都没给他发。
2月17日:
左翌杰:【视频】
左翌杰:[酒吧门前碰到一小猫,谁都不跟,就绕着我腿转。]
凌晨一点多,左翌杰:[喝多了,难受。]
左翌杰:[你个没良心的今天开机了么?]
左翌杰:[没有。]
......
左翌杰给他发的消息大多图文并茂、废话连篇,一张张地翻看过去,仿佛能看到这个人生龙活虎地蹦跶在你眼前。
这时,去县城的末班车来了,祖喻一边看手机一边上了车。
2月20日:
左翌杰拍了一张店门口贴着的转让通知,发了条语音告诉他说:[瞧见没?你最喜欢的那家螺蛳粉要转让了啊,赶紧麻利儿回来,再不回来吃不着了。]
......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昨天,只有一条,因为很短,所以显得那么认真:
[我想你了。]
可能因为车上暖气很足的缘故,在冷风里冻得麻木的身躯一点点回暖,连带着冷酷的大脑也跟着融解。他爸把碗砸在他脑袋上的时候他不想哭,拎着包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也不想哭,他只是觉得讽刺和愤怒。但现在他突然就想哭了。
水雾刚刚模糊了视线,手机屏幕忽然黑了下去。这个二手苹果因为太久没充电亏电关机了。
第19章
左翌杰一直想不通为何那天祖喻会在那么诡异的时间那么诡异地出现。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可能祖喻披星戴月地出现,就是想回应一下那句被扔在手机里太久的“我想你”。
只是那把一路攥在手心而变得汗津津的钥匙太像一颗不值钱又没交出去的真心,在他挥拳暴揍左翌杰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地,没太大动静,也没人注意。
现如今祖喻再回故里,已经两年过去了。
两年时间可以让一个人成长很多,例如这两年祖喻在组织辩护词的时候摸索出了一些技巧——太过华丽的辞藻会掩盖掉句子里的真心,左翌杰当年那句“我想你”之所以看起来那么用情至深,其实就是因为句子短而已。“我爱你”同理。
又例如这两年祖喻从没回过家,并渐渐在打了鸡血的奋斗生涯中找到了自己的座右铭——做gay嘛,嘴要甜心要狠,有情不能饮水饱,真心没有保质期,但人民币它不能说贬值就贬值呐。
于是这两年里他发愤图强努力赚钱,基金股票接案子,哪里有经济哪里就有祖喻。他这么努力不单是为了在满地狼藉的现实里争口气,他还要对得起祖叶让给他的人生。
小半年前,一次通话时,祖叶无意提起自己想辞了现在打工的美发店,去县城里盘一个店面单干。于是祖喻咬咬牙把手里几只涨势正好的股票全抛了,立马凑了几万块给家里打了过去。结果上月他打电话问祖叶店面的事儿办的怎么样,祖叶却含糊地说快了。
他知道祖叶向来不愿意让他担心,于是忍住了没多问,转头给他妈打了个电话过去,才知道那钱根本就没到祖叶手里。
那天左翌杰给他端玫瑰茶进来的时候他就是在跟他妈说这事儿,他妈显得有点儿底气不足,支支吾吾地说:“你姑前两天问咱家借了一万块钱,你也知道,宝鑫连高中都没考上,这些年也一直没个工作。你姑说想给他报个职业技术学校,让他也学点儿本事去......”
从小到大他姑没少为了陈宝鑫跟他们家借钱,但这次也难得算是用在正事儿上,祖喻再不乐意也只能捏捏眉心忍了。接着问道,“行,这才一万块,还有两万呢?”
他妈声音更小了,道:“去县城读技校得住宿,你爸说男孩儿不能让人看不起,又给了一万块的生活费......”
要是连这都能忍,祖喻觉得自己大概就不用干律师了,直接把自己摆菩萨庙里让别人拜自己算了。
“他陈宝鑫是人祖叶就不是吗?妈你转告我爸,他那么伟大让他自己给陈宝鑫出钱啊!他凭什么动我给祖叶的钱?”
可即便他再窝火,这钱一时半会儿也要不回来了。经此种种,祖喻实在对姑姑一家挤不出什么笑脸,这次来回来办陈宝鑫的案子,他引以为傲的职业素养也只能控制住自己别公报私仇,什么微笑礼让不厌其烦的服务精神就趁早拉倒吧。
视线落到祖叶因为常年给人洗头而通红皲裂的手上,祖喻皱起眉头,从包里摸出一支公司年会上抽到的CHANEL护手霜塞到她手里,阴沉着脸走进了客厅。
屋顶简陋的白炽灯泡勉强照亮了大半个屋子,将一切晕染成一股昏暗压抑的冷色调。他姑似乎睡着了,肩上盖着一件年代悠久的大衣,侧躺在沙发上,似乎一夜间头发又白了不少。他爸妈本来正默默看着没有声音的新闻联播,转头看见他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说要回单位工作了吗?”他妈有些惊讶地低声道。
“还有事没处理完。”祖喻半句废话都不愿多说,直奔主题道,“你们去过吴老板家了吗?愿意和解吗?”
他爸狠狠抽了口烟,又狠狠吐了出来,骂道:“愿意个屁!你是没看见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要不是你妈拉着我非给他一拳不可!”
祖喻心道:嗯,你给他一拳,你给他一拳好啊,你给他一拳没准儿把你也送进去,跟陈宝鑫住一起,你俩的案子我还能一起办了。
正当三个人都沉默时,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平静:“阿喻,就当姑求你,你一定要帮帮你弟弟......”他姑醒了,无神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祖喻只觉得一阵悚然,不想大晚上又听她哭个没完,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借口说赶路疲惫,回房间躲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的人声渐渐淡去,从门缝泻进来的白炽灯光灭了,想必大家也都去睡了。除了祖喻。
一片黑暗中,祖喻躺在床上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既然是开玩笑,知道陈宝鑫被抓了,吴焰为什么没出面解释呢?
第二天,早上七点,吴老板家的门铃响了,吴老板睡眼惺忪地裹着睡衣来开门,门外是西装革履的祖喻,没拎果篮,没买香烟,也没提保健品。
“您好,我是陈宝鑫的表哥——”
吴老板起床气还没消,开门看到这么一个两手空空就来上门求和的货更气了,没听祖喻自我介绍完便道:“我不管你是他的谁,和解,不可能,走吧走吧!”
说着就要关门,却被祖喻伸出的脚卡住了。
祖喻腆着脸笑道:“吴老板您误会了,我不是来问您要谅解书的。”
吴老板不禁愣了愣,由上至下地重新打量了他一遍。确实,一般也没人空着手来求人。
“那你来干什么的?”吴老板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祖喻轻咳一声,眼神游移地看了看四周,意味深长地低声道:“这事儿不方便在外面说,跟您儿子有关......”
话没说完,吴老板立马粗声粗气地打断,“那进来说吧!”像是极力掩饰着什么。
走进院子,吴老板随手关上了院门,门锁“嘎哒”一响,自动锁上了。
祖喻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道:“我听警察说,那天是您没锁门,陈宝鑫才偷溜进来的?”
“怎么?”吴老板眉毛一抬就要咄咄逼人,“我家门没锁,贼就能随便进来拿东西了?法律没这么规定吧?”。
“嗨,”祖喻摆摆手,“您别激动,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跟您了解一下情况。”
“你算什么人?轮得到你来了解情况?”吴老板呛声道。
祖喻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道:“我是陈宝鑫的表哥,也是他的律师。”
话没听完,吴老板不屑地笑了一声,“绕了半天,还不是来替他求情的?要是想谈这个事儿你现在就走吧,我说了,谅解书你们家想都不要想。”
收起名片,祖喻也笑,“我也说了,这件事和您儿子有关。”
吴老板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祖喻不紧不慢,指了指吴老板家的二层小楼:“方便坐下说么?”
吴老板无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往楼上走去。一进屋,吴老板便十分烦躁地点了根烟,头也不抬地冷淡道:“坐吧。”
漆了光的木头沙发,香炉前金灿灿的一小樽佛像,祖喻发自心底地感叹:“这村里属您家最气派。”
吴老板只当他是在拍自己马屁,愈发端起架子道:“这回说吧,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祖喻眼睛瞥过角落里一扇紧闭的房门,不经意地问道:“您知道陈宝鑫为什么偷您的摩托车吗?”
“他就那德行!”吴老板说。
“他什么德行?”祖喻问。
“不学好喽!下三流的小瘪三,真是枉他老娘辛苦养他!”唾骂无端,却那么义正言辞,仿佛陈宝鑫那怂蛋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令人不齿之事。
说罢看到祖喻面无表情的脸,吴老板不甘示弱道:“瞪什么瞪?我哪句讲错?看你做哥哥的倒是人模狗样,以后好好教育他吧!”
从来伶牙俐齿半句不让人的祖喻这回却表现得异常淡定,不但很淡定,甚至还笑了笑,不痛不痒道:“这是哪儿的话?我可听说他和您儿子吴焰是好朋友呢。”
“是谁乱讲?”吴老板用力地拍了拍身后的半墙奖状,拖长了声音笃定道:“我儿子,很优秀的,为什么要和那种人做朋友?”
那种人,陈宝鑫,什么东西。
“是吗?”祖喻蹙起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可我听杂货铺的大娘说,吴焰经常让我弟弟给他买烟抽,市场门口卖肉饼的大爷也说经常见他俩一起去吃肉饼,还都是我弟弟掏钱。对了,还有住在我家隔壁的小两口,也常听到吴焰在门口喊我弟的名字。”
对吴老板越发阴沉的脸色视而不见,祖喻继续道:“您要说他们不是朋友,那这些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吴老板将茶杯重重一放,起身便要轰人,“我怎么知道!没准就是你的蠢表弟爱犯贱喽?你给我出去——”
那一刻祖喻也起身,提高了音量正色道:“如果他们不是朋友,吴焰还频频让陈宝鑫给他买烟,请他吃饭,甚至纠集一群社会青年上门闹事,那就叫做敲诈勒索!”
吴老板被他突然变化的气势震了一下,转瞬恼羞成怒地瞪大了眼,“我们家吴焰清清白白!你少血口喷人!”
祖喻冷笑,“吴老板,所谓偷摩托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想必您心里也清楚吧?是谁指使陈宝鑫偷的摩托车?是谁给陈宝鑫开的门?你们家吴焰到底清不清白您自己不知道吗!”
“我们家吴焰做什么了?”吴老板目眦尽裂,冲上来推搡祖喻的肩,“我们家吴焰做什么了!你有证据吗?”
祖喻笑了,“看来您也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对吧?”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吴焰没有出面澄清了,不由怒从中来,指着屋里那扇紧闭的房门厉声道:“你早知道是吴焰给陈宝鑫开的门,却把吴焰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面作证,这关乎一个人的一生你知不知道!他才二十岁,和你儿子一个年纪,你这么做可能会毁了一个人你他妈想过吗!”
这回话没说完,吴老板彻底急了,怒发冲冠地指着祖喻的鼻子喝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吴焰给他开的门?就凭陈宝鑫的一面之词?他一个人的口供根本就算不上证据,你别以为老子不懂法!”
祖喻淡定地伸手一指院子里的大铁门,“不信请警察来验一验,您家这大门肯定没有被撬过的痕迹,不是吴焰开门陈宝鑫怎么进得来?”
吴老板依旧胡搅蛮缠,“我说了,那天门没锁,陈宝鑫是自己进来的。”
祖喻道:“你家的门锁是自动落锁,一关门就锁上了。你不是给警方提供了一份监控录像吗?敢不敢把监控调出来看一看,这门当时是关着的还是打开的?”
不知是羞愧还是气愤,吴老板脸涨得通红,嘴唇微微颤抖,却仍苍白狡辩道,“国有国法,他自己若没做蠢事,谁能判得了他?”
祖喻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胡搅蛮缠只为阻止吴焰去澄清真相,想来他也不可能和陈宝鑫一小孩儿有什么过节。
“国法?你懂什么是国法?”祖喻气极反笑,“我告诉你什么是国法,如果吴焰出面说明真相,国法会还所有人清白。但若你执意隐瞒,届时陈宝鑫被认定有罪,你儿子就是主谋!陈宝鑫那二百五自己作的,进去待两年权当涨涨记性,到时候和您家吴焰一人3年,铁窗里还做好朋友。”
吴老板还欲说什么,被祖喻打断,“对了,还有您,隐瞒事实、包庇吴焰、诬告陷害,也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为了一个陈宝鑫搭上你们家两口人,您可真会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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