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办公室,办公区的角落里亮着一盏微弱的光。
祖喻低头看了看腕表,道:“8点了,还不回家吗?”
工位里专注的年轻人抬起头来,看到祖喻后连忙起身,“啊,总监。”
“工作太多?”祖喻走到他身边。
“没有。”男孩有些局促地合上手里的书,“想再学习一会儿。”
祖喻瞥了一眼,男孩手里的书名为《刑事辩护的技巧》。
“对刑事辩护感兴趣?”祖喻不自觉地挑眉。
“嗯......”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语气中带着无法掩饰地兴奋,“替权力漩涡中嘶哑的溺水者发声,很酷不是吗!”
“想维护正义?”祖喻看了看他。
“我能力还不够啦。”
“以后会很辛苦哦。”祖喻道。
“嗯?”男生有些懵懂地看着他。
“因为需要你辩护的大部分都是真正的坏人。”祖喻笑说,“他们做了错事以后会痛哭流涕,会求饶,会撒谎,会狡辩说自己知道错了,自己不是故意的,为了少受一些惩罚。”
男生愣怔地看着他。
“早点回家吧。”祖喻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乘电梯,走进地下停车场,开门,上车。车子拐过两条街,缓缓驶入附近的一处高档小区。将车泊进车库,开门进家。
玄关的灯是智能的,开门的瞬间便自己亮了起来,冷清的房间多了丝暖意。祖喻将外套挂好,路过放满名贵红酒的酒架,径直走进卫生间洗漱,然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翻看合同。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直到半夜突然被一阵开门的密码声惊醒。玄关处的智能灯自动亮起,祖喻被刺得半眯起眼,模糊中看到夏锐之摇摇晃晃的扶着墙走了进来。
祖喻起身,立即闻到了从门口飘来的浓重酒气,不满道:“大晚上你跑我这儿干嘛?还喝了酒。”
夏锐之眼神不聚焦地看了他一眼,“不高兴?老子家老子还不是想回就回。”
其实夏锐之已经挺长一段时间没出现在这里了。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新鲜过一阵儿,几乎每天都要赖在这儿,后来出现的频率就渐渐减少,有时候一周出现一次,有时候十天半月不见人。不用猜祖喻也知道,这是新鲜劲儿过了。
夏锐之一进门就往卧室钻,祖喻不爽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我新换的床单儿,你一身味儿,去客房睡去。”
夏锐之全然不理会,一头扎进床里,大着舌头嘟囔,“给我倒杯水来。”
祖喻置若罔闻,转身自己去客房睡了。
夏锐之是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的,倒也不是故意,只是习惯了所有人都以他为中心,所以压根儿没意识到而已。
这一点早在两年前找他来帮忙搬家时祖喻就看出来了。那时祖喻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他和左翌杰租住的房子,夏锐之春风得意的笑在看到他手里那俩破箱子时就迅速消失了下去。
“这都什么呀?”他指着祖喻手里的行李,皱眉道。
“衣服。”祖喻简言意赅道。
“就衣服?还有别的吗?”
“生活用品。”
“我靠,就这点儿破烂还值得你专门回来拿一趟?”夏锐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好像他手里提着两兜厨余垃圾,“得了赶紧撇了吧,咱买新的去。”
下一秒他的箱子就被夏锐之从后备箱转移进了小区旁边的垃圾桶里。
祖喻很想发火,但和左翌杰的对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捡回来。”他看着夏锐之有气无力道。
“捡什么呀?都说了咱买新的去,你那点儿废铜烂铁就别舍不得扔了成吗?哥给你买贵的。”夏锐之说着就要上车。
“我电脑在里面呢。”祖喻道。
“电脑也换新的!”夏锐之有些不耐烦,眼神中是骨子里透出的嫌弃和鄙夷。那种嫌弃和鄙夷是发自内心且不自知的,祖喻甚至相信他一定觉得自己没有恶意。
祖喻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声道,“资料!他妈的电脑里面有我要用的资料!”
夏锐之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回过神来,“......不是你哭什么?给你捡回来不就得了!小小年纪这么大火气......”
早上,夏锐之是被渴醒的,抬了抬胳膊动了动腿,发现自己西装外套都还半挂在身上呢,不由涌上一阵无名火气。扶着发晕的脑袋走出卧室,看到祖喻穿戴整齐、优雅惬意地坐在餐厅看股票喝咖啡,更气了,扯着干涸嘶哑的嗓子骂骂咧咧,“你死人啊?好歹算我正房,衣服也不知道给脱一下,住你这儿还不如去——”说到这儿夏锐之紧急顿了一下,将后半句咽进了肚子里。
而祖喻似乎完全没在意他说了些什么,抬头瞥了他一眼,继续优雅地啃三明治,“我算正房?凭什么?你配偶栏里写我名儿了?”
“美得你!”夏锐之大口牛饮的工夫不忘回过头大声嚷嚷一句。
“我先走了。”祖喻利落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拿起外套顾自往门口走去。
“卧槽你就这么走了啊?”夏锐之不满地看着他。
祖喻也莫名奇妙地看着他,拿出手机亮了亮时间,“8点半了,你不跟黄总约了9点签合同吗?”
夏锐之被堵地无话可说,横眉冷对地盯了祖喻半天,最终只能气闷地一挥手,“滚吧滚吧!”
“神经病。”玄关传来祖喻嫌弃的唾骂和关门的声音。
夏锐之憋火地将杯子扔进了水池里。
来见祖喻,原本他是有些心虚的,一来因为确实好久没来小孩这儿了,二来前天他和一老板在会所谈事儿,喝高兴了就顺手抱着一男生逗了逗,谁料一抬头就和门外的祖喻对上了视线。包间门半开着,大概是服务生出去时忘了关。看到祖喻的那刻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慌了一瞬,本能地想编瞎话解释。而没等他编出些什么,只见祖喻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这种事儿有必要开着门儿做吗?”然后十分体贴地帮他把门关上了......
夏锐之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些什么,立马抬脚追了出去,正巧赶上祖喻离开的背影,便恶声恶气地喊道,“祖喻!”
祖喻回头看他,“怎么了?”
“你来这种地方干嘛?这是你该来的地儿吗?”夏锐之不爽地看着眼前的小子。
而这小子看他的眼神和今天一模一样,纳闷儿中带着诧异,就好像他是个无理取闹的神经病。
带着这种表情,祖喻抬起一只手向背后指了指,夏锐之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公司的两个客户同样诧异地看着这边。
夏锐之瞬间冷静了,“呦,王总、黄总!”转头故作镇定地迎了上去。
“哦,是夏总啊!不是说你今天有事吗?”几人和气地握了握手。
“刚解决完,这不就立马赶过来了。”夏锐之面不改色地胡扯。
黄总笑笑,“不用这么麻烦,你有事就先忙你的嘛!还是合规上那点儿问题,刚才也和小祖谈差不多了,这就准备走了。”
“是是,我也在这边谈事儿,原本是打算亲自来的,就让小祖安排在这附近,想着能赶过来,谁知道这小子给您带这儿来了,这地儿最近换厨子了,手艺不太行,这不我刚才正训他呢。年底了,实在事儿多,您多包涵!”夏锐之一脸诚恳地满嘴跑火车。
祖喻:“......”
“无妨无妨。”黄总摆摆手。
三人寒暄客套一阵儿,夏锐之怕露馅儿,连忙招呼祖喻,“那什么,祖喻,时间也不早了,你送黄总和王总回去吧!”
“夏总放心。”祖喻毕恭毕敬地应着。
但他清楚地看到丫转身时狠狠白了他一眼。
第42章
从现在的住处到单位只用十分钟不到的车程,路口,祖喻扶着方向盘等最后一个红灯,绿灯亮起,祖喻本能地挂挡、踩油门,谁料前车却突然一个急刹,要不是他反应快,差点追尾上去。
正当祖喻不爽地皱起眉,想降下车窗理论两句,却见前车的车主更加愤怒地推门下车了。前车车主情绪激动地来到车前的斑马线上,手舞足蹈地高声呵斥着什么人,被堵在后面的车主们并不知情,催促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聒噪得令人心烦。
祖喻看了看手表,距离和黄总约好的时间只剩20分钟了,于是也推门下车,上前查看。风有些大,祖喻一下车就让吹了个透心凉,不由后悔没套上大衣再下来。忍着寒冷来到跟前,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可怜巴巴地跪坐在马路中央,瞬间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碰瓷儿的?”祖喻来到愤怒的前车车主身边,自然地抽出一根烟递给对方。
“可不么!”前车的大哥满脸不耐烦,“绿灯一亮,她突然蹿我车前边儿了!妈的什么年头了还有这种人?”说罢继续回头冲着地上的老妇道,“我告儿你这招现在不好使了啊,现在的车上都有行车记录仪,就为了对付你们这帮人设计的!你赶紧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祖喻低头看了看表,冷着脸在老妇面前蹲下身来,咬着牙关哆哆嗦嗦道:“阿姨,你来错地方了,知道吗?这片儿都是律所,收拾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回头骗不到钱不说,还得倒贴罚金。”离得近了,祖喻忽然觉得眼前的妇人有些眼熟,犹疑中语速不由渐渐慢了下来,“......趁大家好说话的时候赶紧走吧,你如果继续赖在这儿妨碍交通,我现在就叫警察来——”
老妇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而祖喻低头时无意瞥到她布满油渍和调味料痕迹的袖套上,黄线绣着“黄妈妈牛杂面”几个字,不由哑然失声。
祖喻怔怔盯着面前的妇人,大概几秒钟过后,再度开口,说得却是老家的方言,“您是F城人?”
这回老妇忽然有了反应,像是混沌中忽然被人叫醒,缓缓看向祖喻,眼神中恢复了些许光彩。
“我也是F城人,您先起来吧,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祖喻不由分说地将腿脚发软的老妇从地上搀了起来,扶着她往自己车前走去。
前车大哥茫然地看着他,有些无措道,“唉,这什么情况?”
祖喻头也不回地跟大哥摆了摆手,“没事了,往前开吧。”
九点,祖喻准时抵达办公室。当他领着一个衣着打扮、形容气质和这座大楼格格不入的老妇走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了过来。祖喻全然不在意,径直将老妇领到自己办公室,接着转头问助理,“黄总来了吗?”
“刚到不久。”助理连忙将探究的目光从老妇身上收了回来。
“阿姨,你在这边等我一下,我半小时就回来。”祖喻用方言跟妇人说了一句,转身大步往会议室走去,边走边伸手制止了要跟上来的助理,“你在这儿帮我照看一下,她好像身体不舒服。”
“啊,好的。”助理茫然地点了点头,停下脚步。
半小时后,祖喻顺利签完合同,将黄总一行送出了门。再次回到办公室,老妇的情绪似乎平稳了很多,有些拘谨地捧着热茶坐在沙发上不安地左顾右盼。
“谢谢,你去忙吧。”祖喻冲助理点了点头。
助理出去后,祖喻在她对面缓缓坐下身来,“阿姨,你不记得我了吧?”
尽管眼前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和这座城市一样冷峻而陌生,但熟悉的乡音还是瞬间给人注入了一丝暖意,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衣着不菲、容貌精致的男生,尴尬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你认得我?”
祖喻笑笑,“不记得正常,您之前在F城平乐县的旧货市场门前摆摊卖牛杂面吧?”
老妇眼睛亮了亮,连连点头,“是喔是喔。”
祖喻拿起茶壶,帮她杯里添了些热水,淡淡道,“我也是平乐县来的,之前在您的面摊吃过面,您还请我吃了锅贴。不过我很久没回去了,所以说您不记得我也正常。”
老妇脸上多了丝笑意,满眼惊奇地看着祖喻,“是喔?你记性真好,还能认得出我......”
“干这行的嘛,记性不好怎么混啦?”祖喻语气自然地跟她闲谈,“您呢?也来A市做生意?”
老妇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愁容弥漫眉梢,低声道:“不是啦,我儿子在这边做生意,最近他惹上官司,我过来看看。”
“哦,方便跟我讲讲吗?”祖喻道。
老妇叹了一口气,语言杂乱无章,“具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儿子在附近县城开了家汽车修理店,这几年生意都还不错,结果最近有一家什么公司,说他店门口挂的牌子上,用了他们公司的卡通人物,就要告他。”
祖喻点了点头,“我听明白了,是商标侵权吧?”
老妇茫然地看着祖喻,摇摇头,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起来,“我也不懂这是什么,我儿子说那就是做广告牌的时候随便印的,大家都在印嘛。你说,只不过是不小心印了他们公司的图片,怎么他们张口就要500万哦?我们、我们这样的人家,一辈子也赚不来这么多钱呀,要是赔不上,我儿子是不是要去坐牢呀?”
“您先别着急,”祖喻道,“咨询过律师吗?律师怎么讲?”
老妇偷偷擦了擦眼泪,无助道,“我来这边就是想帮他找律师的,我刚才问过了,光律师费就要20多万,去年我儿子结婚,我已经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拿给他买房了,真的不知道还能上哪去凑这么一大笔钱。早上从律师那边出来,我觉得天都塌了,连该往哪走都不知道。”
祖喻沉默了一会,拿出手机翻看起来,半晌,抬起头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宇岩污这样吧,您给我留个电话,如果......”他顿了顿,但还是继续道,“如果想到办法,我电话联系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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