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帝、朝戈两族族尊,全部到场。
双方各执一词。
沈熠是女儿奴,再加上沈瑶碧的眼泪就没停过,她不断认错,却拒不承认自己曾指使李璘,所以沈熠更是深信不疑,不停为女儿辩解。
失去儿子的朝戈族尊,则满面沧桑,好似瞬间苍老几百岁,只剩李丹朱勉力强撑着身体,据理力争。
九龙金座上,容渊频捏眉心。
清官难断家务事,没有确凿证据,饶是天帝,也不可随意处置。
丹卿该说的,已经说了很多遍。
静静立在宴祈身后,他纤细的身躯一动不动。
大殿明亮,丹卿面白如纸。
容陵分不清,到底是光线的原因,还是丹卿羸弱的身体已濒临极限。
蓦地上前一步,容陵沉声道:“父君,儿臣想说几句话。”
容渊颔首:“你说吧。”
容陵转身面向诸仙,神色淡漠道:“李璘心术不正,终是自食其果,但现下大家所争论的,无非是他背后,可有真正杀人于无形的主使者。”
见倚帝、朝戈两族都欲开口,容陵抬手阻止道,“真的假不了,同理,若有心怀歹毒之人,妄图在本君眼皮下借刀杀人、肆意妄为,本君也绝不会放过他。只是事已至此,本君理解两族的心情,但现在缺乏实证,再继续互咬攀扯也只是浪费时间,不如诸位先休息片刻,待容婵归来,再定论也不迟。”
第160章
丹卿等人被安置在月涌殿暂歇。
“等三公主出现, 我们便启程回青丘。”宴祈喝茶的动作一顿,目光缓缓落在丹卿身上。
似是心存尴尬,宴祈掩唇咳嗽两声, 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身上的伤可有好些?是不是该换药了?”
别扭的何止宴祈一人,丹卿也极其不自在。
他与宴祈, 从来都不是子孝父慈的关系, 短时间内, 自然难以亲密。
“我……”丹卿埋低脑袋, 打算找个由头糊弄过去。
两人正说话间,几个九重天宫婢端着银盘,为丹卿送来大堆珍稀灵药。
说是天帝御赐的药物,实则宴祈丹卿心里都清楚, 真正的赠药人,恐怕是太子容陵。
宴祈眉头蓦地蹙起。
丹卿面色也有显著变化。
对容陵的此番举动,丹卿并非感激喜悦,而是避之唯恐不及。
丹卿其实很注重边界感,他讨厌模糊不清,他与容陵既已分开, 容陵就不该再对他好, 他的好, 对以前的丹卿而言, 是温柔是体贴, 如今却是多余的负累。
待宫婢离开, 丹卿低声说:“我现在不敷药,回青丘再弄吧。”
宴祈也不愿丹卿再跟容陵纠缠不清,于是颔首道好。
回到西厢房, 丹卿终于能独自安静会儿。
今夜委实混乱,直至四周空气归于沉寂,丹卿得以细细思量,才猛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容婵怎的还未出现?不该如此的。
早在朝戈倚帝两帮人质问他时,容婵便该回来了。
纵然容婵偶尔会耍些小性子,但丹卿知道,容婵识大体、分轻重,就算她责怪他将她推入深海,也决计不会故意躲着不现身。
所以……
匆匆起身,丹卿顾不得伤痛,大步流星地去寻容陵。
偏生容陵仍在凌霄殿议事。
心焦地在殿外徘徊片刻,丹卿正欲离开,容陵却及时出现。
“丹卿,”容陵眼睛一亮,似是未曾想到,丹卿竟会主动在这里等他,“你的伤……”
丹卿迫不及待打断容陵,语速飞快:“容婵或许已经出事,若她遭遇不测,最有嫌疑的,大抵是倚帝族,你快些排查,我担心阿婵受到什么伤害。”
“你一直盯着我看作甚?”见容陵不及时给他回应,丹卿有些恼,情绪也不由激动起来,“我没骗你,更不会无理无据诬陷瑶碧神女,你可以不信我,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阿婵是你妹妹,她的安危,你总不能不顾吧?”
“不是,”面对丹卿的愤怒,容陵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会这般想?你别急,我已经遣人盯着倚帝、朝戈,他们一举一动皆在我掌握之中。所以,阿婵的事,想必与他们无关。”
“那阿婵……”丹卿蓦地愣住,他雾蒙蒙的眼睛看向容陵,满是复杂,“原来你早就察觉到了吗?”
“嗯,阿婵喜欢你,你为救她将她打落海域,她冲出来的第一时间,必然是去救你。可她,并未出现。”
是啊,容婵并未出现。
直至现在,她都未曾出现。
丹卿鼻酸得很,眼眶也瞬间红透。
不愿在容陵面前流露脆弱,丹卿别过眼,用力眨去眸中湿润,这才哑声问:“你没找到她吗?”
容陵不想欺骗丹卿:“暂时没有线索音讯。”
丹卿不可置信地转回头,几近逼问道:“你可是容陵!你怎么能找不到阿婵?你若找不到,天底下还能有谁找得到,天帝呢?天后呢?你总不能瞒着他们,你……”
“他们都已知情,且正在努力搜寻阿婵的下落。”
丹卿哑口无言。
他神情怔怔,本就苍白的面色,好似愈加难看几分。
“阿婵的事,有我看顾,你不用担心,毕竟你也有伤在身,不宜操劳忧虑,我先送你回月涌殿休息吧。”
“不用。”丹卿蓦地回神,他避嫌地退后数步,与容陵拉开距离,言辞也漠然生疏许多,“不敢劳烦殿下,小仙识得月涌殿的路,这便先行告退了。”临走前,丹卿又犹豫着细声道,“如果有阿婵……”
容陵笑着抢答道:“若有阿婵消息,我定第一个通知你。”
倒也不必第一个。
显得他们的关系好似非比寻常一般。
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容陵,丹卿终是什么都没说。
他恭恭敬敬行完礼,然后魂不守舍地,沿着原路折返。
此时此刻,丹卿脑子里,牵挂担忧的全是容婵。
天帝天后亲自出马,丹卿本该万分放心,但他心中的忐忑不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容婵到底怎么了?何以劳烦天帝亲自出面?不知为何,丹卿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丹卿不详的预感成了真。
容婵一直杳无音讯。
整整六多个时辰,就算天帝将六界翻个底朝天,也足够把容婵找出来了。
众仙再度齐聚凌霄殿。
天后也在场,她沉默地立在天帝身旁,面容疲惫,眉眼间氤氲着散不尽的忧虑。
女儿失踪,身为母亲,想必最是煎熬。
容婵之事瞒不过众仙,也不必隐瞒。
只是容婵的失踪,让本就一团迷雾的真相,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李丹朱昨晚哭了一宿,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强压哽咽,她望着天帝天后,猛地双膝下跪道:“天帝明鉴,臣女阿兄以赤练蛇胆引爆元神,已灰飞烟灭。此事众所周知,朝戈不可能遮掩什么。如今臣女与阿父想要的,只是一个真相。至于阿兄犯的错,待事情水落石出,整个朝戈都愿听从陛下发落。”
这便是在隐晦地向九重天解释,他们朝戈没有必要动容婵公主。
朝戈急着撇清干系后,这颗烫手山芋,便似击鼓传球般,轮到了倚帝。
沈熠忙躬身行礼:“陛下,事发时,臣与阿瑶一直留在明珠宫宴客,并未离开半步。后来,臣与阿瑶赶到事故现场,再来就是凌霄殿拜见陛下,从始至终,臣父女二人不曾远离众仙视线,此事不止诸位神仙同僚,太子殿下也可作证。”
“确实如此。”
容陵神色冷冷,吐出的字语,亦似颗颗冰玉,不含丝毫情绪起伏。
但在沈瑶碧听来,却仿若温润的一缕缕春风,尤胜天籁。
原来容陵没有怀疑她!
原来容陵相信她是无辜的么?
为表冤屈,沈瑶碧始终跪伏着。
因为容陵这句话,沈瑶碧彻底安心,嘴角忍不住微微弯起。
好在李璘已死,神魂俱灭,死无对证。
他们又能奈她何?
思及此,沈瑶碧眼底闪过一丝小小的得意。
事情其实也不算太糟糕吧!
虽然容婵将她全盘计划毁于一旦,丹卿也没死,但容婵居然失踪了。
原本沈瑶碧还担心她证词对她不利,如今可好!
想必老天也在帮她。
只是——
容婵到底在哪儿呢?
沈瑶碧心思千转百回,随即悄悄抬眼,用余光打量天帝天后。
他们的面色都很憔悴。
这便表示,他们也找不出容婵。
倘若统御世间的天帝天后都想不出法子,那么,容婵定是凶多吉少。
要是容婵永远回不来,那该多好?
灵光乍现,沈瑶碧脑中突然生出一条妙计。
怎么办?她还是舍不得放过丹卿呢!
自打出生,沈瑶碧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知道世人喜欢善解人意的仙子,她便体贴温柔给他们看。但沈瑶碧骨子里,实则霸道又阴狠,得罪她的人,她表面豁达不计较,实则牢牢记在心底,待寻到机会,必加倍整治奉还。
丹卿错就错在,容陵喜欢他。
从不正眼瞧她的那个高不可攀的太子容陵,凭什么只将深情不移的眸光,落在他脸上?
嫉妒的火焰,在她身体熊熊燃烧。
沈瑶碧决定抛却一贯的谨慎小心,她想再赌一次。
此次若一举成功,她便能将丹卿这颗眼中钉,彻底从容陵心中拔除。
寂静凌霄殿内,女子纤细的嗓音,突然弱弱响起:“陛下,天后娘娘,阿瑶可否说几句话?”
“但说无妨。”
沈瑶碧怯怯抬眸,她小心翼翼逡巡一周,对上李丹朱凶戾的眼神,沈瑶碧肩臂一缩,眼眶含满泪花,好似委屈得不行。
“陛下,天后娘娘,对于璘哥哥的遭遇,阿瑶当真悲痛欲绝。苍天可鉴!阿瑶绝对没有怂恿璘哥哥为我伤害任何人。最关键的是,阿婵妹妹如今下落不明,所、所以……”沈瑶碧鼓足勇气,她仿佛恐惧害怕到极点,嗓音颤抖道,“所以,该如何证明,青丘少主的话,是真的呢?”
此言就像一颗小石子,打碎了平静的湖面。
丹卿眼皮轻颤,他淡淡看沈瑶碧一眼,随即垂眸,抿紧双唇。
气氛好似凝结成冰刃。
沈瑶碧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到底还是将矛头的焦点,顺利转移到丹卿身上。
没有容婵作证,丹卿的言辞便不再具备任何效力。
黑的或许也能被他说成白的,毕竟真相谁知道呢?
昨夜李璘莫非真对他动了杀念吗?容婵公主当真是去救他的吗?甚至于,他将容婵击坠海域的那一掌,是否存在不可告人的猫腻?
沈瑶碧聪明就聪明在,她从不将话说得十分满。
她只需抛出引子,剩下的,便交由旁人去想、去猜。
沉寂中,丹卿忍不住握紧双拳。
手臂颤动,他伤口已然崩裂,肩臂衣衫处,染出小小的几朵血花。
容陵静静立在玉阶之上,哪怕心如刀割,他还是强迫自己不再关注丹卿,而是将深邃的目光,徐徐落在沈瑶碧脸上。
偌大凌霄殿,外表美丽的纤弱神女,小小一团,跪伏在那里,实在是楚楚可怜、惹人疼惜。
人们总是容易对会哭会示弱的人,卸下防备心。
难道一身倔强不肯低头的人,就活该被质疑、被无视么?
容陵蓦地轻笑出声。
他低沉且富有磁性的笑声,回荡在空寂大殿,不可谓不突兀。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容陵。
丹卿也不例外。
他愣愣看着他,像是情不自禁的举动般。
“瑶碧神女,”容陵温润的眼底,仿佛唯有沈瑶碧一人,他专注地锁定着她,声音柔和,似鼓励,似赞同道,“你说得不无道理,能请你继续说下去吗?关于你的假设,本君有一点,委实不大明白,青丘少主与容婵并无过节,他到底有什么理由,要谋害容婵?”
容陵语气温柔,沈瑶碧确实备受鼓舞,可她脑子清醒着呢。
沈瑶碧一开口,仍是有气无力的腔调,面色却多出几许惊慌失措:“殿下,阿、阿瑶并未这般说呀!阿瑶相信丹卿阿兄的为人,只是,只是……”
“只是容婵确实被他打落海域,你虽信任你的丹卿阿兄,却不得不大义灭亲,提出合理疑点,是也不是?”
见容陵神色肃穆,沈瑶碧面露恐慌,仿佛不敢说“是”。
她紧咬唇瓣,泪光盈盈道:“殿下,其实……其实你也知道的,对吗?阿瑶曾听闻,公主与战神顾明昼之所以退婚,便是因为……”猛地捂住嘴,沈瑶碧一副说错话的表情,她瞪大眼睛,泪水沿着脸颊汩汩流淌,随即拼命磕头认错道,“陛下,天后娘娘,是阿瑶说错了话,闲言碎语怎可作真?丹卿阿兄一定不是那样的人,是阿瑶失言,是阿瑶……”
丹卿像是个旁观者,目睹着眼前滑稽的画面。
他多少有些怔忪懵懂,以及愕然。
但丹卿没有为自己争辩,他定定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
沈瑶碧啜泣不休的哭音,萦绕于耳畔,挥散不去。
仿佛离丹卿很近,又仿佛离他很遥远。
殿内明亮的光线,刺得丹卿眼睛生疼,他干脆阖上眼,让自己融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四周嘈杂。
天帝的提问,沈瑶碧的回答,殿内众仙压低的碎语,以及狐帝宴祈为他脱罪的辩论……
好吵好吵。
吵得丹卿头疼。
丹卿知道,容婵此般遭遇,与他脱不开干系,他认为的为容婵好,却反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终归是他害了容婵,可沈瑶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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