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了?”段冽不怀好意地朝丹卿逼近,轻嗤道,“本王见过蠢的,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丹卿默默垂眸,将毒针藏回衣袖。
“才说两句,你就委屈上了?”
“没有委屈,就是,”想到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儿,丹卿仍是不敢相信,他有些难过地望向巷尾,眸光幽远,“我只是不懂,她,为什么要骗我。”
段冽眉梢轻挑。
这位金尊玉贵从未历经蹉跎的小公子,果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人世险恶,亦不知人心阴毒。
刚虎口脱险,倒也不惊慌,却有闲心为一些无足轻重的情绪所困。
“不骗你骗谁?”段冽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他双臂环胸,似笑非笑道,“你这张脸,只要不瞎的人,都能看出四个字。”
丹卿眸露不解,尽管他知道这位殿下的嘴里,铁定没好话。
果不其然,段冽笑得更猖狂恣意了,他食指依次上下左右,在空中轻点丹卿的脸:“肥、羊,好、骗。”
第19章
丹卿无语,他微微歪着头,问段冽:“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段冽当然不能告诉丹卿,他出门离开驿站时,他就在屋内听到了动静,后见他独自往甜水街走,心生疑虑,便一路偷偷尾随。
“本王的行踪,还需向你报备?”
又是那种恣意傲慢的语气,标准的段冽式风格。
丹卿滞了滞。好在他已经很适应段冽的说话方式,便微笑着道:“自然不需要,阿钦只是想感谢殿下,又救我一次。”
段冽轻飘飘睨丹卿一眼,咕哝了句“麻烦精”,随即阔步朝小巷外走。
丹卿忙拾步跟上。
两人沉默地往驿站走。
“还在想刚刚的事情?”走出老远一段路,段冽没好气地问。
“殿下如何知道?”
“你脸上写着,”不知想到什么,段冽嗤笑出声,“一天到晚,你脸上写的字,还挺多的,也不嫌挤得慌。”
“……”
丹卿委实不懂这位阎王殿下的笑点在哪里,左右他想不明白,索性问问身旁的这位殿下。
“殿下,我不明白。”
“本王不瞎,看出来了。”
“……”
丹卿无奈地望着段冽,他很想说,哪怕你长得特别好看,但你总是这样说话,会没朋友的。
转念又想,肃王殿下可不就没朋友么!
算了,不同他这位金贵的渡劫对象计较。
丹卿就当没听出段冽的阴阳怪气,好言好语道:“小女孩是他们同伙吗?她还那么小,心思就如此歹毒,好可怕!还有,他们费尽心思捉我干什么?我身上没多少银票的。”
段冽没立刻回答。
他吊着眼梢,意味不明地扫视丹卿,自上而下,像是在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这目光让丹卿浑身都不舒服。
段冽蓦地从喉口溢出一声轻笑:“你倒是没多少自知之明。等回房间,自己照照镜子吧!如你这般样貌气质的年轻公子哥儿,非富即贵,将你敲晕绑票,还愁你家人不主动朝他们怀里塞银子?就算你家没几个钱,他们也能将你卖个好价钱。”
丹卿有些意外:“我竟然很值钱?”
段冽咧着嘴,狞笑的模样,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大魔怪。
“是啊,那种有怪癖嗜好的富商,还有南院,都抢着要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可爱呢!”
丹卿刚想问“南院”是什么,还未开口,福至心灵,自己悟了。
他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又气又羞。
凡尘人间,居然恐怖如斯。
真龌龊!
“殿下,您能平平安安成长到今日模样,委实有些不容易。”丹卿同情地瞅了眼段冽,他才在凡间多少天啊,就遇到那么多危险,段冽他都快二十岁了,想想都可怕。
段冽不可置信地挑眉。
他自己都懵了,本王分明在吓唬你,你却在可怜本王?
“殿下,”忽然又想到什么,丹卿犹犹豫豫的道,“人之初,性本善,那小姑娘尚且年幼,想来也是身不由己,咱们能帮帮她吗?”
驿站近在咫尺,他们默契地在路畔一株常青树下止步。
段冽望着对面的丹卿,他眉眼染着朦胧灯火,面上纯真不似作伪。
莫名的,段冽突然不想再用那种玩世不恭的语气,来谈论这种事情。
他淡淡道:“她自小浸淫在阴暗环境中,心已经坏了。哪怕将她解救,她亦是心向坏人。官府也曾救过类似的孩子,最终却是养虎为患。”
丹卿听明白了,虽然许多细节不清楚,但他懂段冽的意思。
“那就不管他们了?”
段冽缄默片刻:“明天我会跟知府讲一声,你要是记得他们的样子,就画几幅人像给我,不记得就……”
丹卿精神抖擞,立即抢答道:“我记得,我画。”
类似腌臜,在大威朝这片土地上,其实数不胜数。
熙攘人间,百鬼横行,有时候就连身边最熟悉的面孔,都分不清是人是鬼,又如何能除尽世间的恶?
不过这种道理,像他这种不知忧愁的世家公子,想来一辈子也不能理解。
段冽俯首,他看着面前这双璀璨生辉的明眸,那些埋葬在心底的阴暗欲望,再度随着潮湿之地的苔藓,蓬勃生出。
想捏碎。
彻底的毁灭。
夜渐渐深了。
丹卿皱着眉,他把他方才看清的几张面孔,在脑海里努力回忆一遍,已生出些跃跃欲试的信心,都想马上动手画出来。
段冽视线在丹卿脸上停留片刻,撇撇嘴,不无轻蔑地想,做个单蠢的傻子,跟他本人倒也极其相配。
第二天,段冽刚起身,隔壁屋的丹卿就捧着几张画纸过来了。
他难得愿意牺牲睡眠时间,作了半夜的画。
画画可是个技术活儿。
加上丹卿性格较真,要么不做,要做就尽全力做到最好。
初初睡醒的阎王殿下,与平常判若两人。
他眼皮略耷拉着,少了那股看谁都像蔑视的盛气凌人,乖乖的、倦倦的,像随时都能撒起床气的大狗狗。
丹卿殷勤地斟了杯热茶,递给他。
段冽皱眉:“换凉的。”
丹卿眨眨眼:“冬天喝热水才能暖胃,凡人之躯最是娇弱,凉水还是尽量少喝为好。”
段冽不耐烦地瞪丹卿一眼,似乎嫌啰嗦。还凡人之躯!他以为所有凡人都跟他似的么?
“殿下这边儿坐。”丹卿拉着段冽衣袖,把不情不愿的男子引到桌旁坐下,然后把画像铺展在他眼前,有点紧张道,“殿下你看看,这是我昨晚作的画像,您看像吗?”
段冽对丹卿拽狗似的举动很不满意。
可他刚想骂他时,他已经端端正正坐稳了。
此时再斥责,仿佛在骂他自己是条狗……
段冽深深看丹卿一眼,他本想在画像上挑挑刺,找回点场子。
一张又一张,段冽翻来翻去,满腔找茬儿的心渐渐凉了。
他竟找不出毛病。
把画像重重放在桌案,段冽面沉如水。
“不妥?是哪里不像吗?”丹卿有点失落,“那殿下给我提提意见吧,我好修改。”
“马马虎虎能看吧,本王没时间等你修改,就这样,我先带着去衙门了。”
“殿下还没用早膳呢!”
“你以为本王像你啊,胃口比谁都好。”段冽似乎终于找到刺儿,眸光凉凉地看他,“吃那么多,还怎么都不长肉,真是没用。”
“……”
丹卿满脑袋问号。
莫非段冽嫉妒他身材好?怎么吃都不胖?
他们又不是女子,男人自是阳刚之气越盛越好。
丹卿从前就觉得自己生得不算好,骨架偏细,一点儿都不魁梧。
没想到下了凡,“楚之钦”这具架子更是弱不禁风,又没修为,跟谁打架都要输的样子,何须羡慕?
望着欲走的肃王殿下,丹卿匆匆在果盘拿了个苹果,他追上前,塞到段冽布满厚茧的掌心里。
并抬眸,认真纠正他有些歪的审美:“还是殿下这种身材好,健硕英武,瘦而不柴,肌肉结实有力,一看就很有安全感啊!特别是昨晚,殿下区区一招扫堂腿,就将几个歹人踹倒,真厉害。”
丹卿这些话虽有些刻意恭维,却也真情实意。
凡人没有内力修为,仅仅淬炼肉.体而已,段冽能练就这般本事,在凡人堆里,属实算拔尖儿的。
段冽:……
什么玩意儿?
这就是你对本王生出那种邪念的原因?
你觊觎本王的身体?
段冽幽幽看了眼苹果,又幽幽看了眼丹卿:“你死心吧。”
语罢,留下一抹绝情背影。
丹卿惆怅地倚在门框,不无羡慕地望向段冽离去的身形。
他当然得死心了。
他这辈子是无法拥有像他一样完美的身体了,就算回到九重天上,亦绝无可能。
哪怕背对丹卿,段冽也能感受到那股炽热的注视,如芒在背。
眉头紧锁,他脚底如生风般,速速离开。
丹卿:????
他仰头望了眼雾濛濛的天,心想,时辰还早得很呢,殿下难道很赶时间吗?
第20章
在忻州的第七天,林行告诉丹卿,后日卯时初,他们将启程回长安。
出发在即,段冽完全清闲下来,他向来是个任性的主,官员们为他举办的践行宴,他理都不理。
翌日巳时初。
丹卿裹着厚实的衣袍,准备出门。
在廊下犹豫片刻,他还是走到隔壁屋,问段冽要不要同他出去逛逛街。
本来,丹卿已经做好被拒绝或嘲讽的准备。
没想到这位殿下懒懒睨他一眼,竟颔首应了。
今儿天色阴沉,风裹着刺骨寒意。
丹卿脸颊被吹得绯红,他时不时搓搓掌心,还把冰冷的手捂进毛茸茸围脖里。
打眼望去,像个粉白的团团儿。
段冽扯了扯唇,面含讥诮。
他看丹卿的眼神,就跟看病弱鸡崽似的:“这么怕冷,还吵着出来干什么?”
丹卿小声道:“想买些本地特产和礼品,带回长安。”
段冽轻哼:“那你动作快些,要是到时候生病拖延行程,我就把你扔在半道上。”
这话到底是不中听,丹卿赌气地看他一眼:“我才不会生病。”
却没料到,事情竟被段冽那张乌鸦嘴给说中。
丹卿真病了。
刚出忻州,丹卿就发起高烧。
朝廷那些兵马已提前回京,段冽只带了十多个护卫,大家轻装简行,都骑着马。
丹卿有些恨这具身体架子不中用,又不好意思跟段冽讲。
按照段冽那傲慢性子,铁定先将他狠狠数落一通。说不准还真会嫌弃他拖慢进度,然后把他扔在半路上。
连着两天,丹卿始终没吭声,就这么硬扛着。
他不想,也不愿意向段冽示弱。
这日晌午初过,途经茶肆,众人下马,短暂栖息。
小小的棚,倒也有十来位客人。
看装扮,有做买卖的货商,也有跑江湖的人。
偏僻之地,人们谈起朝堂,并无多少忌讳。
“你们听说了吗?三皇子在忻州真是威风啊!那些个知州巡抚都搞不定的土匪,他三两天就全部抓剿,真是太神了。”
“是啊,三皇子当真神勇无敌。依我看,最后坐上那位置的,肯定是三皇子。”
“说不准,谁都知道当今那位不喜欢三皇子。”
“有吗?可这些年,三皇子被委以了不少重任啊。”
“你忘了三皇子母族的事啦?”
“老子不管,反正老子谁都不服,只服三皇子!”
“你服我服有个屁用!”
……
段冽脚步戛然而止,他眉头微蹙,并未再上前。
日光稀薄,他孤身站在草棚侧,给马儿喂食。
丹卿这两天都有气无力的。因为伤寒,他不渴,也不饿,所以也没进茶棚。
独自走到角落,丹卿嚼了两片刚采的药草叶子,直接抱膝靠着棵树坐下。
他脑子晕乎乎的,特别沉。
一闭眼,仿佛便要睡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林行过来喊他:“楚公子,楚公子……”
丹卿迷糊糊睁开眼,口齿不清地“啊”了声。
林行递给他水和饼,有些心疼这位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公子,楚公子同肃王殿下不一样,他是真正被宠爱大的,不曾吃半点儿苦头。
“楚公子,你身体不太舒服吗?要不我去跟殿下说声,让他……”
“我没有不舒服。”丹卿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撑地站起来,挤出一抹苍白的笑,“你看我这不挺好的吗?我来忻州时也这样,没事的。”
丹卿本意并非卖惨。
林行听在耳里,却很不是滋味。
支撑楚公子历经磨难的,都是源于对殿下的爱啊!
可恨殿下铁石心肠,半点都不为所动。
为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丹卿牵起马,一副随时都能跟着他们启程的样子。
林行哪能看不出他的勉强?他忍无可忍,趁丹卿不察,偷偷走到段冽身旁。
“殿下,楚公子他好像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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